第四十一章 不应予己的荣光

漆黑的棺椁孤零零地躺在有待填埋的墓穴之中,黑衣的悼念者只有寥寥数人一边守望着棺椁一边听着墓穴对面那名衰老牧师有气无力的祷告声。

“……他是一位广受人民爱戴的伟人,愿母亲般的地球接纳他的躯体,包容他的灵魂……”

仿佛是在反讽一般的悼词搭配着寂寥的这幅场面,当真怎是一个“惨”字了得。谁又能想到这就是共和国初代总理的末路呢?该是这样吗?这根本算不上是一场葬礼,它无法抒发悼亡之情,也抚慰不了任何人的心灵。

于是,亨舍尔·费尔南迪转身迈开了离去的脚步。

“回去了。”

“诶!”常伴在他身旁的女性助手感到了诧异,怎么这个人说“来”是那么的突然,说“走”也是这么的突然呢?但她还是跟了上去。“赶不上开头,也不待到结束。主任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唉!”亨舍尔闻言长叹了一声,“我是想来参加葬礼的,但这称得上是葬礼吗?这点人算什么啊?准备去悼念克里斯蒂亚诺·瑞杰斯特的人反倒还多一些呢!那个牧师又是搞什么鬼?没吃早饭的话就回家吃饱了再来啊!”

“你……”女助手对亨舍尔的反应感到很是奇怪,“跟总理阁下关系很好吗?那个人虽然的确是给我们开了很多绿灯,但我总觉得主任你并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啊?”

“我只是……”亨舍尔将声音拔高了八度后却又戛然而止了,“说到底这个时间点举办葬礼就很奇怪好吗!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在掩盖些什么!”

“掩盖?”女助手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葬礼那边,“掩盖是指什么啊?”

“没什么!”亨舍尔在说话间将双手插进了口袋里,“我就只是瞎猜而已。本来我还指望着能看到一两个录像的结果还真是一家都没来啊。”

“媒体吗?”

“一群追着饵食转来转去的乌鸦。”

“这是小报记者吧?”女助手稍微纠正了一下。

“大报、小报、电视、广播,有区别吗?比起有报道限制的死人,他们终究还是喜欢能够大肆宣扬的英雄啊!”亨舍尔略微驻足转头看向了军务大楼所在的方向。

现在这个时间点能够被称为“英雄”的人物只有一个,约修亚·明。关于他,军方终于同意在大楼正门前召开一个简短的记者问答会。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新闻发布会,但各路媒体还是早早就堵在了门口就等着约修亚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那一刻。然而,只能算是捎带脚的他们恐怕是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与此同时,军队最高统帅,共和国军元帅的办公室内有一场对话正待展开。

约修亚是先到的那一个,他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等了一小会儿后,办公室的门也终于是有了动静。

“咯吱!”

从门后迈步走进的是居伊·梅西耶将军,现在正是由他代理元帅一职。毕竟,身为克里斯蒂亚诺好友的他在各种事务上都有着比较深度的参与,因此在替克里斯蒂亚诺收拾残局这件事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久等了吧。”进门后的居伊·梅西耶一边走向茶几对面的另一排沙发一边招呼了起来,“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搁了。”

“不!”约修亚迅速起身敬出了一记军礼,“现在有很多事情比我的事情更要紧!”

“嗯。”居伊·梅西耶在点头的同时也对约修亚做了一个继续落座的手势,同时他自己也坐了下来。“今天主要就是要宣布一下对你的嘉奖,还有……看见门口那堆人了吧?”

“我是从后门进来的。”约修亚坦言道,“不过经过走廊的时候也看到了。应付那些人也是我今天的工作对吧?”

“不错。”居伊·梅西耶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这本来应该是军警那边负责的事情,不过我告诉他们我来说就行了。”

军警也就是军队警察,对军人而言是一群成天没事就在自己人身上找茬的家伙。因而,约修亚即便在理性上觉得军警是有必要的存在,可感性还是难免和其它军人一样有些讨厌。而现在他自己居然和军警的调查挂上了勾,也就不禁露出了锐利的目光。

“是要调查我不顾人质死活的事情吗!”约修亚的语气中饱含不加掩饰的恼怒。

“不!”居伊·梅西耶毫不犹豫地否定了约修亚的说法,“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也有些人在叽叽喳喳,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不良后果,由委员会牵头我们已经都替你压下去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我就想不到有什么会跟军警扯上关系的事情了。”约修亚没好气的回道。

“是有关前总理的事情。”

“啊?”约修亚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当时就连现场都没去啊。”

“嗯。”居伊·梅西耶点了点头,“正因知道你基本上跟这事没什么关系,他们才会干脆地同意只有我来了解一下情况就行了啊。希望你也理解一下他们那边的立场,最近的压力不小啊。”

“压力?”约修亚稍微一转脑子就想到了些东西,“司法部吗?”

“嗯。谣言你也应该听到了吧。”

“听说总主教阁下是现在嫌疑最大的人啊。”约修亚难免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不过,这样的大人物身上有嫌疑对办案的人而言就没法笑出来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居伊·梅西亚严肃地讲道,“但像他那等的人物就算只是提出怀疑也得要一定的证据才行。我们的警察部门正为此而全力以赴,所以才会连你这样稍微粘上一点边的人都要被问到,就希望能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不然,等再过些时日,迫于司法部的压力我们就不得不把这件事交出去了。”

“而司法部则是教团的地盘。”约修亚接话道,“无论事实如何,既然已经有了这等谣言,他们一定会以平息风波为第一要务,到头来把案子草草结掉。没有真相,只有结果。”

“正因如此,事态可说是刻不容缓。”居伊·梅西耶郑重其事地讲道,“明中校,我再问你一遍,关于前总理阁下遇害一案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很遗憾。”约修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在那个时间段在做些什么阁下应该很清楚。就连消息本身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嗯。”居伊·梅西耶很简单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正如约修亚所言,因为基本上都是共同行动的,所以居伊·梅西耶也很清楚约修亚在进入皇宫后的行动,的确是没什么好期待的。“那这件事就过去了。让我们来说点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吧。关于你的嘉奖委员会已经决定了,特别晋升一级你不再是中校而是上校了。”

“这是我的荣幸。”约修亚立刻点头致意。

“不过,这次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仪式了。”居伊·梅西耶有些歉疚地继续说道,“这某种意义上也是拉锯的结果了。既然前总理阁下的葬礼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为你举办什么隆重的仪式呢?这一点还望你能理解。”

“没什么问题。”约修亚并不觉得遗憾,“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嘉奖才会做这件事的。不过,我的部下们,军校的师生们这次做了远超出他们本分的事情,他们应该得到相称的回报。”

“你放心,对他们的嘉奖绝不会吝啬,至于仪式……只在军校内部的话倒也还好。坂东校长没有通知你吗?”

“下午有这个安排。”约修亚点了点头,“不过,我并不知道这是委员会的授意,还以为只是军校自己的安排。”

“嗯……”居伊·梅西耶又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你这么说倒也不错。委员会这边不会有什么表示,包括我在内也不会有人去出席,你可能就是最重量级的嘉宾了吧。”

“这也算是相称的方式吗?”约修亚立刻便有所不满地质问了起来。在他看来那天勇于战斗的师生们绝对值得正式的国家级待遇,而不是形似过家家的自娱自乐。

“隆重或许欠缺了一些,但华丽还是有的。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决定好了的事情了。”

“了解。”约修亚把这两个字说得都跟是在发怒一样。

“那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最后一件,该说说等在外面的那群乌鸦了。”居伊·梅西耶说着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件屋子是全封闭的因此当然不会有什么风景,但约修亚能够有所会意自然也就在脑中浮现出了新闻记者们的身影。

“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吗?”

“凡是机密事项一律不得透露,这自然不用多说,另外就是……你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能赢吗?”居伊·梅西耶在谈到这个问题时的语气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就好像是再说另一句话,“你以为你是凭你自己赢下的吗?”

然而,约修亚对于这一点有着很清楚的认识。

“一切都是托了克里斯蒂亚诺·瑞杰斯特元帅的福。”约修亚坦然道,“虽然做出了政变这种事,但他依旧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如果他们没有下达命令让麾下的士兵们在他死后投降,我们这边就连作战计划也拟定不出来。他还提前发动了首都居民去避难从而避免了重大的人员伤亡,也让我军战斗得毫无后顾之忧。而我则是让部下们做好了无视居民们的打算,这一点我真的自愧不如。”

“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居伊·梅西耶抬手揉起了自己的人中,眼睛也就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忘了!”约修亚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忘了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善意,全都属于你。而脏水则都要泼到他的身上。”居伊·梅西耶大手抹了一把脸后露出了一张冷峻的表情,“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约修亚可以说是有些目瞪口呆地怔了两秒,“这就是政治吗!”

“对!这就是政治!”

“我听说阁下是瑞杰斯特前元帅阁下的挚友……”

“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情绪一下子窜上来的居伊·梅西耶不禁大吼了起来,“就自己而言我还觉得只要揍那家伙一顿也就够了呢!可这事儿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吗!这是最高军事委员会全体的意见,是政府层面一致的决定!其它城市也就罢了,让人们念点他的好也没什么不行,可这是首都,我们难道能让首都的居民们对一个发动政变差点就把国家推向分崩离析的人感恩戴德吗!”

“明白了。那么……”说话间,约修亚也就站起身来敬出了军礼,“属下这就去给他们讲故事了。”

看着就此迈步离去的约修亚,居伊·梅西耶起初一言不发,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了起来:“明中校!”

于是,都已经一只手搭在了门把手上的约修亚转过了身来问道:“还有什么要事吗?”

“你这次功劳甚大。”居伊·梅西耶苦口婆心地开了口,“就算说成是再造共和国也不为过。相比之下对你的褒奖也就实在是太过吝啬了,你有怨气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毕竟还年轻,机会还有很多。所以,我希望你能调整好心态,不要再计较这些了。”

“我并没有计较这些。”

“那你始终挂在脸上的那一股子焦躁的劲头又是为了什么呢?不要让人抓住你的任何把柄。”

自己的情绪已经是溢于言表了吗?约修亚不禁扪心自问,或许自己的确是怀揣着一股焦躁的劲头吧,但这的确并不是因为个人的得失甚至是荣辱,而是另一种感情……

“我并不是……不,属下受教了!”话闭,约修亚继续背过身打开了房门,不过他也只迈出了半步,“还有机会?也就是说战争还会继续是吗?”

“唔!”居伊·梅西耶不禁身躯一颤,他也没想到约修亚小小年纪竟会如此的敏感,终究不是凡人啊。“现阶段,我只能说是无可奉告。”

“是吗。无论如何,穷兵黩武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话闭,约修亚便迈步走出了房门。

“唉!”也正是在重新闭合的房门后,居伊·梅西耶发出了一声长叹。

约修亚说最后这句话时的态度还是丝毫没有软化,这种仿佛是在警告一般的发言是中校该对元帅代理讲的话吗?这样看来,还真是不得不令人担心他会在记者面前说错话啊。不过,假定他真的把情绪压在心中漂亮地完成了这场演出,那又该叫做什么呢?城府吧。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吗?

居伊·梅西耶在此时此刻似乎多少能明白了一些总主教心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