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胜者的哀恸（2）
时间回溯至夜晚的那个时候，就在伯尼·斯派克击倒邱岳的那个时间点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在短暂的呆愣过后，取回神志的约修亚朝着伯尼·斯派克大吼了起来。然而他所得到的并不是回答而是瞄准过来的枪口。
迅速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约修亚急忙拉动操纵杆并踩踏下了踏板。与此同时，伯尼·斯派克手中的突击步枪也在刹那间轰鸣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面对呼啸而至的一连串子弹，约修亚迅速以曲线的路径向后闪躲。而他每退后一分，弹头也就迈出一步，以一个个清晰的弹孔描绘着他撤退的路径直到完全丢失他的踪影为止。
约修亚机灵地切断了一切外在光亮以及与伯尼·斯派克机体的联系，然后躲藏进了一颗大树的背后，就这样讨得了喘息之机来好好地稳定情绪与思维。要知道这转瞬间所发生的变故已经完全搅乱了他，他的脑海中就像是台风呼啸时的海面一般满是混乱。
另一方面，伯尼·斯派克也不傻。他眼见丢失了约修亚的踪迹，自然不会还傻呆在明处。就像约修亚所做的一样，他也迅速地关掉了外光并切断了机体间的联系而就近隐蔽到了树后。
这样的他在第一时间所担心的正是，如果约修亚就此逃掉了该怎么办的问题。除此之外，他也想要进攻的优势，至少是不要落于了弱势。他就此飞快地思索了一番并暂时想到了一个点子。
于是，伯尼·斯派克打开了扬声器，然后高声叫喊了起来：“殿下！你想知道我在干什么！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的那天我所说过的话吗？在战争中会发生一些比战争本身更加肮脏而令人作呕的事情。这就是了！”
话闭，伯尼·斯派克稍微等待了一下。他在等约修亚的回话，虽然只靠声音他还不足以确定一切，但却能判断出其人大致的方位。但他并没有得偿所愿。
事实上，约修亚是已经打开了扬声器的。虽然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还有一大堆，但他已经弄懂了眼前这场变故的性质——赤裸裸的背叛，除此之外别无其它。既然如此，他当然有一股想要质问与咒骂对方的冲动。但就在他将要把这种冲动付诸于行动的那最后一刻，一道闪过脑海的灵光阻止了他。
不能出声！出声了的话不就被对方给发现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也就将失去躲藏在暗处的优势了。
这样意识到的瞬间，约修亚也就忍住了原有的冲动。
对此，伯尼·斯派克感到了意外，就像之前数次从这个孩子身上感觉到的那些一样。
他从没有想到过约修亚能够那么好的适应新的还是和原本相比甚为低贱、残酷的生活。他从没想过约修亚能够有着击败自己的驾驶技术，哪怕是其人仰仗了新型机的性能。而现在则是从没有想过，这孩子居然能如此的临危不乱。
但他并没有就此对这个手段灰心丧气，刚才的话只是开始，接下来才是正式台词。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而不发彪是很难能可贵的，但同样也是很困难的。因此，他倒要看看自己面前这个，到底能撑上多久。
“我一直都在欺骗你！”伯尼·斯派克继续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亲切！那只是让你对我放下戒心而已！”
这番话准确地命中了约修亚心中的疼痛点，令他不由自主地收拢了五指的关节。他确实是觉得伯尼·斯派克对他很亲切，毕竟其人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和善，比如简单地就原谅了他在模拟战中的那次杀手，并且还在这次作战中为他争取到了想要的前锋位置。
然而，约修亚在此时所想到的这些佐证，却也正是伯尼·斯派克的攻击点。
“你我之间的那场模拟战。”伯尼·斯派克的语调变得讥讽了起来，“你其实是对的！我就是故意的！你应该干脆地杀了我的。然而却还来向我道歉？来请求我的原谅？当真是笑死人了！至于替我背黑锅的那个技师。他绝对是无辜的！你去原谅他了吗？就像我原谅你一样？原谅一个无辜的人？何等的傲慢！不愧是皇太子殿下！”
“咯咯！咯咯咯！”
约修亚被刺激得磨起了牙齿，但还是咽下了这口气。于是，伯尼·斯派克的言语攻击也就继续了下去。
“还有这次的作战！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整个部队的利益，为了满足你的自负？我让你当前锋只是想把你放在一个我可以顺利瞄准到你背后的位置罢了！让邱岳上尉换上火箭炮是为了在万一的时候削弱他和我缠斗的能力！说到邱岳，他也还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蠢货啊！居然相信我胜过你！这么糊涂怎么配当一个队长！用身体帮你挡子弹的行为更是愚蠢至极！”
约修亚从来就不喜欢邱岳，因为其人老是跟他作对，在他要前进的道路上设置路障。然而，就在刚才，邱岳却救了他的命而且还是用生命作为代价。作为恩义这难道还不足够吗！它是足以抵消甚至超越过往的种种厌恶而令约修亚在此刻去攻击所有敢于侮辱邱岳的人的。
“你给我闭嘴！”在所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后，约修亚的情绪终于还是爆发了。他从大树后闪身出来，寻着伯尼·斯派克的声音射出了突击步枪内的子弹。
但伯尼·斯派克却是早有准备。他在出声之际就已然暴露了他自己的所在又怎么可能全无防备呢？
他只听到了些许机体活动的蛛丝马迹便迅速地从隐蔽地点转移了出去。而等到看见约修亚手中的突击步枪冒出的火光后，便果断地朝着那里倾泻出了自己的火力。
这是十分危险的情况，好在约修亚的反射能力不是一般的惊人。他也注意到了来自伯尼·斯派克那边的枪口闪光并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了开来，但却并不完全。
助约修亚脱离险境的不止是兰陵王新世代机型的机动力，还有伯尼·斯派克过于准确的判断力。其人在看不清约修亚具体身姿的情况下很保守的将射击目标固定在了所见的亮光附近，并且当真是想要打到那里就绝不会打到别处去。
于是，约修亚虽然在关键时刻闪过了本体，却没能稍带上自己手中的突击步枪。射来的子弹正中了枪身前端。不得已，约修亚只得将步枪随手抛飞了出去。这是正确的，因为步枪紧随其后便炸裂了开来。
“砰！”
爆炸波及了周围，瞬间就点燃了几棵树木。火苗顺着树干扩散努力地向着茂盛的树冠攀爬。但此刻的火势倒还不至于将这一带映照得灯火通明。约修亚也就成功地再度隐藏到了树干后的阴影中。
“可恶！”乍一交锋便失去了主武器，面对这一事实，约修亚不禁感到痛心疾首，并且焦虑地查看起了剩余的武装列表。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经通讯频道传入，吓了他一跳。
“冷静。”
“……”稍微愣神了一瞬后，约修亚便认出了这个声音并惊喜地呼喊了起来，“邱岳上尉！你还活着！”
然而，邱岳却并没有理会他而自顾自地继续用有气无力地声音说道：“战场的资格……”
约修亚闻言顿时便呆愣了，紧跟着就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事到如今你还来说这个！”
“生存的资格！”听到约修亚的插话声，邱岳挤出了力气来抢回了话语权，“证明，给我，看。”
话闭，整个频道就彻底静默了。
约修亚隐约察觉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但却不敢说，甚至于就算是在心里面讲一讲也不敢。他觉得内心很痛，却也同样感到了振奋。
善于泼冷水的人在最后的最后还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令他从怒火和焦虑中冷静了下来。
好啊！我就证明给你看好啦！
这样想着的同时，约修亚也以镇定的目光审视起了调出来的武装列表。项目不多，一对剑、盾牌以及“飞鸢爪”。
最后这一个不禁令他眼前一亮。
约修亚不禁想道：自己上次是因为什么才赢过伯尼·斯派克的？那正是机体的性能。当然，还有活用了这份性能的自己。那这次就如法炮制吧！
一念至此，约修亚也就启动了“飞鸢爪”。
“吭哧！”
与机械音相随，兰陵王左胯外侧的装饰形保险解除而露出了藏于其中的双齿矛头，接着便将其向后扭转然后发射了出去。
左胯部的飞鸢爪就此弹射而出“砰”的一声深埋入了约修亚用于隐蔽的大树之中，所发出的声音也引起了伯尼·斯派克的注意。
其人不认为刚刚用过一次的激将法会对约修亚起第二次作用，何况也没了什么全新的说辞，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搜寻起了约修亚的身姿。而此时出现的声音则吸引了他的目光。
而也就在他将目光投过去的刹那间，约修亚也从藏身处冲出而朝着远方飞奔了起来。
别想跑！
见状，伯尼·斯派克立刻便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咆哮并猛追了上去，也就忘记了去思考刚才所听到的声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时此刻，他将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约修亚的身上，努力捕捉着那飘忽不定的身姿，然后不断地射出着夺命的子弹。
不得不说，伯尼·斯派克的射击技术着实不错，不愧是曾经官至上尉统帅过一支小队的老兵。他射出的每一串子弹对于约修亚而言的都很危险，其人如果没有兰陵王这样的性能做倚靠恐怕根本就躲不过几轮。
而就算是有兰陵王的机动性挡路，伯尼·斯派克想要打中目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只要让他完全把握了个中的节奏。
这一点约修亚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决定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果断地执行自己的计划。
于是，犹如故意卖出破绽一般的急刹，自浑身上下喷发起来的姿态控制喷口以及戛然而止就此一口气绷紧的绳索。三个动作同时发起，一气呵成而使兰陵王在这个瞬间展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移动轨迹。
什么！
伯尼·斯派克只顾着对约修亚倾泻子弹而从未注意到那一直隐藏在暗中的锚索，也就不禁因此时所见的场景而大吃一惊。
在他看上去，兰陵王根本就是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突然从后拉扯了一下，进而变得犹如是撞上墙壁的陀螺，在回旋中弹出了一个锐角，就这样与子弹擦肩而过，正面对上了他。
这样的动作也不是全然没有代价的，约修亚不得不连同矛荚一同抛弃掉整个左胯部的飞鸢爪，但没了这一个他还有三个可用。
于是，就在伯尼·斯派克庆幸于约修亚没有了远程武器的时候，约修亚出其意料而一口气地将两手臂背侧以及右胯部外侧的三只飞鸢爪激射了出去。
什么东西！
在内心发出惊呼的瞬间，伯尼·斯派克也慌乱地回避了开来，不得不舒展开机体的两臂来最大限度地维持平衡。他这虽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却也惊人地接连闪过了两只飞鸢爪，但还是被第三只给打中了。
这就算是一报还一报吧。伯尼·斯派克在先前击毁了约修亚的突击步枪，约修亚也就在此时用飞鸢爪将伯尼·斯派克的突击步枪从头至尾地剖成了两半，更是将上半部掀飞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而直到听见约修亚收回三只飞鸢爪时所发出的“砰砰砰”三声，伯尼·斯派克才回过神来。他先是好好琢磨了一下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而后便大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他的声音自扬声器中传出透露给了约修亚，“我也还真是大意了！没想到，这架机体居然还有这种暗器！看来，殿下归根结底还是防着我了啊！”
的确，如果约修亚能在两人曾经的模拟战对决中使用一下这个武器的话，那见过一次的伯尼·斯派克就会有了提防也就不会被像这样打个措手不及了吧。然而，那时的隐藏却并不是因为约修亚在防着他。
“不是防着你！”因此，约修亚如此开口了，“我只是不想对你使用这种武器罢了。那个时候不想，现在也不想！”
话闭，兰陵王便挥动左手“砰”的一声抛掉了盾牌，然后双手向后抽出了一对热能剑。
“天真！”伯尼·斯派克呵斥了起来，“殿下还是太过天真了啊！”
“不是天真。而是自信！”约修亚严肃地回应了一句后，便摆出了突刺的架势。然而却并没有冲过去，而是等待起了伯尼·斯派克的回应。
另一方面，听了约修亚这句话后的伯尼·斯派克先是稍加咀嚼了一下，随即便微笑了起来。约修亚的举动的确称得上是某种自信，他如此想道。因为，他现在确实也只有剑可以使用了。
于是，伯尼·斯派克便也操纵起机体丢掉了损坏的步枪以及盾牌，然后拔出了两把佩剑。
“说起来，我和殿下还没有真正格斗过呢。”这样说着，伯尼·斯派克也就拉开了架势，“殿下自以为能赢过我吗？”
“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话闭，约修亚便猛踩下踏板令机体正面冲锋了出去。
同样的，伯尼·斯派克也开动主引擎地迎战了上来。
两个人迅速地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零这个数字，然后使长剑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
“叮叮！当当！”
魏武卒的力量虽然不及兰陵王，但伯尼·斯派克却有着熟练的剑术，一经交手就在数回合间压制住了约修亚并把他打得节节后退。
“叮叮！当当！”
“你输了！”最终伴随着一声大吼，伯尼·斯派克下了杀招，但却也露出了破绽。
“怎么可能输给你啊！”约修亚同样发出了一声呐喊，“砰”的一声击退了伯尼·斯派克，紧接着便发动了暴风骤雨的反击。
“叮叮叮！当当当！”
这怎么可能！
不出片刻便转而落入下风的伯尼·斯派克不禁大惊失色了起来。在他眼中，约修亚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在短短的十几个回合内就一举超越他多年练习下来的剑术。
可实际上，并非是约修亚超越了伯尼·斯派克，而是伯尼·斯派克不及约修亚的老师们。
伯尼·斯派克的剑招的确厉害但怎么能比得过安东·艾米连科？只一遍就让约修亚看破了门路。
但这并不是在说要如何拆解。这不是约修亚所学到的东西。而是招数的威力在哪里又不在哪里，这才是约修亚一直以来所学习的。如何防守和躲避，这是安东·艾米连科在一个多月中让约修亚在身体的苦痛中尽数掌握到的本领。虽然还不算完成，但用来对付伯尼·斯派克却是已经足够了。
至于MA的格斗，其要领自然是蒙娜·金更胜一筹。她所说过的话，“攻击要以突刺为主”，“防守要以粘缠为主”等等等等，约修亚从没有忘记。
所以，此时此刻，约修亚所做的其实很简单，避过伯尼·斯派克厉害的地方，然后在其不厉害的地方以最基本最熟练的招式不顾三七二十一地猛攻过去！
如此这般再加上不识其中奥妙的伯尼·斯派克因胆战心惊而引起的自乱阵脚，就共同促成了约修亚当下这股排山倒海般的凌厉攻势。
就这样，约修亚越战越勇，而伯尼·斯派克却是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
“叮叮！当当！”
自己要输了！
伯尼·斯派克如此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后，也不禁悲从心起。
“叮叮当当！”
自己要赢了！
约修亚同样认清了局势的发展却也没有感到获胜的喜悦。他也一样觉得很痛苦。
“为什么啊！”约修亚忍不住地咆哮了起来。他剧烈的感情尽数涌入精神传感器系统中使得兰陵王不可思议地从装甲的缝隙中迸发出了淡淡的红色光芒。
悲愤竟能以这种现象直观地刺痛眼睛吗！如此认识着的伯尼·斯派克更加痛苦了起来。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给面前这名少年带去的阴霾。
他欺骗了约修亚。他对约修亚的亲切不只是为了让其放下戒备，也是因为对其有所好感。这名少年在今天的这个时候所展现出的能力更证明了他内心的那股冲动：如果是这位殿下的话，应该能成为值得效忠的君主吧！
那是他曾经作为禁卫军，作为一名皇家的骑士幻想过却最终破灭的东西。或许可笑，但这就是他所接受过的教育，他所传承的文化。要是这样一个孩子因为他而变得不敢再去相信别人，丧失了“明君”所应有的素质，他又要如何去面对那个曾经抱有梦想的自己呢？
与此同时，约修亚的话则还在持续从外界猛袭着伯尼·斯派克的内心。
“那些全都是欺骗我的吗！你说要为了保护家人而战也是骗我的！那个宽恕的道理也是骗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吗！”
怒吼间，兰陵王的长剑伴随着无与伦比的爆鸣声彻底崩开了对手的防御姿态，紧跟着也就朝着那洞开的胸膛刺出了剑锋。
“砰！”
终于，约修亚的长剑洞穿了魏武卒的驾驶舱，也就在同一时刻一直沉默以对的伯尼·斯派克说出了唯一也是最后的一句回应。
“那份心意，绝没有虚假！”
这是指为了家人而战还是指宽恕他人的道理？又或者两者都有。
这句话不可思议地让约修亚心中的某个部分好受了一些，却同时也叫另外的部分更加疼痛了起来。这种痛苦令人无法忍耐，只能大声地嚎叫出来！
“咚！”
约修亚松开长剑让右肩绘有笔与信纸纹章的机体仰倒了下去，紧接着便竭尽全力地咆哮了起来：“呃啊……！”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踩过踏板，也没有拉过操纵杆。但兰陵王却似乎是与其心意相通般地在此刻仰面对天，并奇妙地用一种无形的力量震动起周围的空气发出了好似龙啸般气势雄壮却又充满了凄厉的吼声。
“嗷……”
气浪“轰轰”的翻涌，一波接着一波地朝外扩散，转瞬间就扑灭了林间逐渐旺盛起来的大火，然后就与咆哮声一齐自源头处戛然而止了。
完全沉默的机体的驾驶舱中，约修亚脑袋一歪地昏死了过去。而他的鼻孔中则莫名地流出了小股的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