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冰海,奔腾的暗蓝波涛犹如铁铸,裹挟着浑厚的力量拍打在冰盖之上。

在南极大陆的中心以西,远离所有科考站的极寒冻土之上,铅灰色的庞大设施群在呼啸的风雪中若隐若现。

在这被冰山与暴风雪封锁的视界之中,唯一的颜色是一抹赤红。

设施群前方的广场上,一面苏联时期的红旗,纵使已然破旧不堪,也已然在狂风劈打中顽强地飘荡着。

这里正是“NEO SOVIET”的总部。

早在21世纪初期,赤潮褪去的时代里,那些曾经试图将人们引向乌托邦的思想和珍贵的话语,被层层解构,并和各种元素杂糅在一起,变得娱乐化。

随口爆出几句口号,表演一下叛逆精神,在少年人中被认为是时髦的举动。

似乎那乌托邦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将落入光阴的远山。

但这仅仅是——资产阶级快乐的幻想。

无人瞩目的赤红旗帜猎猎飘荡在南极之心,蛰伏于阴影的审判者正积蓄着怒火。

在建筑群最高层的一间办公室中,一道被深绿色的军大衣包裹的背影正伫立在一幅布满整个铁灰色墙壁的电子地图前。那身影显得瘦削,却又挺拔有力,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理想。哪怕难以为继,哪怕落魄道要靠仇恨去支撑。也不要放弃——因为,理论指导实践,那又由什么来指导理论?唯有理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红星,喃喃自语。从美洲到欧亚,那些赤红的标记一闪一闪,仿佛心脏跳动的节拍。

幽暗的光芒照亮了这个男人的面庞,他杂乱的褐色短发疏于打理,深陷的眼窝周围尽是青灰色的黑眼圈,瘦削的面颊都能看清颧骨的形状,胡子拉碴的下巴就好像糊了一块破油毡。

这是何等的形容枯槁啊!

但他的双眼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殷切与热忱,疯狂和仇恨,还有冰冷的理性,全部糅合在一起。

“书记同志,北海舰队截获了ITER实验的关键数据,已经上传到‘OGAS’总网了。”忽然,房间的大门被推开,随之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女声。

循声望去,一名身着卡其色军装的少女正保持着立定敬礼的姿势。

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犹如纯银般的秀发及肩,一双眼梢微吊的桃花眼中,红玉似的瞳眸躲躲闪闪。

她秀丽的面孔上,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就连嘴角都向下弯着。

“啊,卡佳,你来了,坐吧。”被称为书记的男人亲切的说着,拎起角落里的老暖水瓶为她倒了一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谢谢,书记同志。”卡佳道了谢,坐在办公桌前小口地抿着热水,半晌,小声地发出了质疑:“书记,关于‘红移’计划的准备…其实我一个有个疑问……就这样把如此重要的事项交给塔季亚娜姐姐一个小姑娘去统筹,是否有失稳妥……”

“卡佳,你也是小姑娘。”书记搓着手指,玩味地说道。

“我、我当然是自认无法担此重任,但为什么您不亲自主持呢?”话一出口,少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忧虑之情,一双柳眉几乎就要扭成麻花,“这事关重大!”

书记和蔼地看着她,对她如此上心颇感欣慰。

【⬛⬛⬛⬛】自动化系统OGAS,近乎全知全能的超级人工智能。这本来消逝于历史的幻想,却被魔法少女“逆火”的能力“钢铁神话·深红序列”所重新创造。

所谓的“红移”计划,乃是点燃新世纪烽火的重要一步——将OGAS从组织的内网中解放,接入因特网,将现实世界映射为数据模型。只要做到这一点,无论是演算未来,还是侵入他国的网络核心,甚至是统筹调度整个社会的运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本质上,这将为人们开辟一个绕过监管的网络阵地。对于信息时代而言,这也是最为重要的第一步。

而这需要两个决定性的条件,其一是充足的能源,这寄望于可控核聚变的实现。其二则是……

“凭她是魔法少女,这难道不够吗?”书记决定卖个关子。

“可我也是魔法少女!这肯定不是理由,请不要开玩笑了!”卡佳不满地嚷道。

“哈哈哈, 开个玩笑……实际上是因为她为我们提供了茫茫多的关键技术,乃至复原了OGAS……但更重要的是,她拥有强烈的爱与恨。”书记晒然笑道:“到底要爱具体的人,还是宏观的抽象的人呢?其实这不是选择,而是承受。”

“我……我不明白。”卡佳困惑地扬起眉毛。

“我们坚持着理想,这没错,在你这个年纪,可能是特别重视这一点。”书记诚恳地说道:“可正因如此,所以既要爱具体的人,也要爱宏观的抽象的人…我们对遭受苦难的人施以援手,而为了阻止世界滑入控制论资本主义的陷阱,也不惜使用武力。这两者有时是冲突的,但我们亦没有将人命放上天平的权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强烈的犯罪,因此,是承受而非选择。”

“您,您是想说…塔季亚娜姐姐她有着这样的觉悟吗?”卡佳恍然。

“OGAS是不完全,而使其完整的最终一步是赋予其人性,也就是,融合人类的心智。”书记静静地看着卡佳,看着她恍然的神色逐渐化为震愕,“塔季娅娜已经准备好与OGAS合一,成为唯一的现实的‘神’。”

“……”卡佳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半晌,她才摇了摇头,叹息道:“为了一个属于人类的理想,却要放弃人的身份,寄望于冰冷的机械的‘神’,这难道不荒谬吗?”

“确实,这太荒谬了。”书记喟然长叹。

卡佳默默地离开了房间,书记也并未挽留。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整个组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的。

作为舔舐着精神麻药成长的死宅世代,他亲眼见过被资本席卷的这个世界,是如何将先人所留下的理想无害化、娱乐化的,但谁又会想到,仅仅是电影、动画、游戏漫画和小说中潜藏的小小的碎片,就燃起了如此剧烈的火焰。

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世界变成了油锅——如果人们平安富足,如果年轻人能拥有希望,谁会仅循着娱乐作品中的只言片语去通读那些晦涩艰深的资料、著作?并自发地凝聚起这样一个横跨空间和现实的组织?

可是,他却永远无法指责那些娱乐作品中残留的精神“过于理想”,是“全然罔顾现实条件的英雄剧目”。

将一个年轻的女孩献祭给机械的神明,是他必然背负的罪恶,而他并不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