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上地铁后,左辰做的第一件事是联络身处箱庭之中的另一个莫听寒。

现实世界中的莫听寒并没有处于浸入阶段,换言之,给这里的莫听寒打电话至多出现两种可能,电话顺利拨通、或者拨不通。

不,本来也无需这样的前提。

左辰没有等上太久,莫听寒接通了电话。

“喂喂,我是莫听寒。您哪位找我有什么事么…。”

心不在焉的声音,而且很显然在接电话之前没看屏幕。

“我是左辰。你还在学校做实验?”

“啊啊对啊,你今天不是去接你姐了么,怎么突然又给我打电话……被警察抓了还是说、门口儿有追债的?”

“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就是求救啊不对,”比起后一句似乎前半句更让人在意,“莫听寒你刚才说什么,我姐?”

“是啊,你不是有个姐姐叫左清秋今天回国么。”

我有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尽管左辰很想像这样脱口而出,但他意识到了这似乎是不能说的话。

Disharmony,不调和物。

左辰闭上了嘴,整理思路。

首先能确定的是,此莫听寒非彼莫听寒——大概率是本体在非浸入时段留在箱庭世界中用以维持事件线稳定的模拟人格,会作出刚才那样的回答也是预设的结果。

其次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个姐姐。

左清秋——这是第一例离体体验者的名字。

如果莫听寒的确如她所说、和箱庭中人一样接受着监视,那么她会不加说明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帮助两人联络彼此也并不值得奇怪…。

“我明白了。”

“诶诶,左辰你突然明白什么了?…”

“没事,谢谢你。我先挂了。”

说着他率先挂掉了电话——在经历了到现在为止的观察和刚才于“莫听寒”的联络后,左辰理解了莫听寒和他说过的“景观用人群”的存在。

这个世界中存在着大量的类人AI。

如果用角色扮演游戏来打比方,也就是NPC。

Non-Player-Character,无玩家角色。

而无论是刚才和自己对话的“莫听寒”、还是从车站中匆匆走过的大量人群——为了让收容对象保持认知稳定,总是存在着一定规模的类人AI在社会中起着背景的作用。

活性的背景。

用以维持常识的常识。

虽然像刚才那样二话不说就挂人电话绝不是左辰所习惯的事,不过想到与自己交谈的不过是一个单纯提供信息发出-反馈的终端,左辰也就没有了最初的罪恶感。

他确认了当前的时间——和自己离体发生的时间点没有变化。

但是车站并没有因为突发情况被封锁,自己也没有为了挡住列车而险些自杀——没有身体里被塞满毒素囊的孟倚灵,没有文枫所带领的SIS生化强化人执刑部队,也没有、被焊接在列车轨道上等待着身体被碾碎的安迪。

毫无异常的日常。

甚至是值得感激的和平。

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到路江城内的江口机场接他的姐姐左清秋——从刚才莫听寒的讲述中,他得知了有关自己诸如此类的设定。

分支是从哪里开始的?

他一边思考着。

一边拨出了另一通电话。

“喂孟倚灵是我、左辰。”

“大下午的你打什么电话啊、goushi…。”

左辰的内耳听筒里传来了女性慵懒的声音,和一个长长的哈欠。

目前是下午两点,是她的通常睡眠时间。

“那个,孟倚灵我问你。”

“啥?说。”

“有个叫安迪的女孩,你还记得么?”

孟倚灵没说话。

左辰咽了口口水,喉结耸动。

他知道这样做是冒险行为,通过和孟倚灵的交谈他也很有可能将安迪的存在暴露给箱庭之外的世界——但比起这些、他又有不得不确认的事情。

他需要弄清楚。

名为安迪的少女,是否存在于这个时空。

“左辰我跟你讲……等会儿我脚痒痒,扣扣、扣扣……”

“别一边跟人打电话一边抠脚!”

“啊出来了,呼,舒服。”

“什么出来了啊…?”

“抠脚能抠出来什么东西你自己想——啊不对这不重要,你问安迪?我怎么会知道谁是安迪,我还想让你来跟我说说呢,啊?左辰你来告诉我、安迪是谁?谁是安迪?”

左辰有些讶异,她在生气?

“…你刚醒?”

“正睡着觉呢被吵醒看到是自己男友的电话接了听了半天半个字没有提到关于自己的话题还得和他扯其他的女人,你觉得换成别人不会生气嘛?”

“所以,你不知道安迪……不对,我什么时候成你男友了?”

话刚一出口左辰意识到自己的致命错误。

刚好地铁停了下来门外有着一列自动售货机,如果里面有卖后悔药的他就算多买一张票也要冲下去买上一瓶统统灌下。

他默默看着车门开启而后闭合,听筒里的沉默鞭笞着他。

妈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倚灵,我喜欢你。”

“…!?”

“我刚没反应过来你的确在生气,玩笑开过头了,对不起。”

“切,我知道啦。…”

“我说的安迪是Neph当初推出的那台类人AI原型机。”

“这种事情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会把区区一个机器人当一回事儿…。是啊没错老娘就是起床气不行吗!昨天稿子写到凌晨四点我现在还没睡够呢。”

听到孟倚灵开始用愤怒掩饰羞涩,左辰笑了。

和孟倚灵交往的可能性么…。

这当然也是他能走上的道路之一,只不过是两人一直以来都缺乏勇气。不过一想到这只是莫听寒通过箱庭系统做出的参数调整,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好好休息。”

“嗯,我接着睡了。你也早点回家。”

孟倚灵挂断了电话,但左辰却迟迟未能将听筒放下。

她刚说了回家。

回哪个家?

不如果是情侣就算是同居阶段也不奇怪……左辰用力的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的脑袋冷却下来,自己本以为回到箱笼之后就算有些细节会为了整体平衡而遭到调整,但现在看来自己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日常生活都发生了不可忽视的剧变。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

“…不对。”

他想起了那柄手枪的消失。

如果是莫听寒,做出这种程度的调整也并不值得奇怪。

箱庭中的“莫听寒”在大学校园内继续着有关红珊瑚病研究,COLORS’创始人的左清秋和自己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孟倚灵也成为了自己交往了很久的女友、从事着和枪械与杀戮毫不相干的一般通行文字工作。

等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左辰抬起头来看向地铁车窗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孔,穿着的衣服和乱鸡窝式发型以及大致的体型同记忆中的自己都没有太大的出入。但自己却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了解到了本不了解的知识,依靠着它们左辰得以做出正确的对策…。

如果是莫听寒,她会对此进行说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迷惑。

换言之,这些并不是箱庭之外莫听寒的设计结果——而是连身为观测者的她也没能察觉的,箱庭内部发生的变化。

“…安迪。”

车窗中映出的双眼噙住泪水。

“这些,其实是你给我准备的?”

这样和平而幸福的现实。

这份随处可见的日常。

这片、已经没有了你在的世界。

“……我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啊,笨蛋。”

他握起右手,回忆着和那副五指发生过的最后一次触碰。

——

视线交叠的第一个瞬间,素未谋面的两人认出了彼此。

在机场匆忙的人流之中。

隔着一整份候机大厅的熙攘人声。

左辰看到了那名刚下飞机睡眼惺忪的陌生女性,而对方在注意到左辰的视线后、耸拉着的眉毛也稍稍向上跳动了下。

然后,她丢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和身后约莫半人高痛有EVA惣流明日香的红线白底行李箱,不顾胸前波涛起伏黑发群魔乱舞摆动着双臂冲了过来。

“弟弟弟弟弟弟!——”

一侧的票务人员慌慌张张试图阻止。

“喂喂小姐您虹膜没录上呢等下还得检票!!!——”

十分钟后,涉嫌抢过站口的左清秋嬉皮笑脸地在机场保安部承认了错误并乖乖完成了例行检查,走出门外见到了帮她看着行李的左辰。

她虽然冷静了下来,但兴致未减。

“呐呐、和好久不见的姐姐不来一个亲密的抱抱?”

“不要我拒绝老姐您谁啊?”

而且不要再左右晃了胸在动的,他补充道,双手在胸前做叉状后退了数步。

“弟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你姐左清秋啊…。”

瞬间切换泫然欲泣模式?

“不是,您冷静下,”左辰本来以为她一直在开玩笑,“这应该是咱俩第一次见面吧。我从莫听寒那里已经听过你的事了,我叫左辰。”

“我当然知道啦,我弟的名字我怎么可能会忘掉。”

“莫听寒跟我说你会在今天回来,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和你汇合。她在计划着让箱庭里沉睡着的人们…。”

纤细的食指堵住了左辰的双唇。

咸咸的,大概是汗。

不,等下…。

这个动作发生的瞬间、两人之间数米的距离化为乌有。

左清秋站到了与左辰触可及唇的位置,保持着身体稳定直立的姿势。

左辰被摁着嘴唇喃喃说道。

“瞬时移动?”

“准确的说是实像坐标短程更改,这种程度的干涉操纵是很基本的事情啦,”左清秋露出了原本的知性,“反倒是你,在公共认知域里说这种事情不怕被箱子外的人侦测到么?这次我算你没有经验就不多追究了,下不为例哦。”

说着她用中指抵住食指弹了下左辰的嘴唇。

居然还出响儿了。

啪的一声、很用力很疼。

左辰捂着自己的嘴唇,对对方态度突然从热情降到冰点的变化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左清秋见他这副蠢样,反而露出了大前辈般的从容笑容。

“莫听寒给我的设定是你的姐姐,所以我在确认你认知状态之前只能那样做啦——在公共场合你要好好配合我,懂?”

“嗯。我能理解…。”

“能理解,但还是很刺激吧?”

她将身体稍稍前倾双臂在胸前环抱,是个能够突出胸部大小的姿势。

“嘛总之、麻烦的事情之后再讲…。”

女生的香味和柔软的触感一同贴上了左辰的身体。

“现在先回家吧?”

左清秋十分亲昵地抱住了他的右臂,顺势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诶?左小姐你…。”

“嘘——笨蛋。”

肋骨被狠戳了一下。

“诶你怎么又打我?”

“这种时候,应该叫咱姐姐才对吧。”

左清秋这样说着,没对自己的行为多加解释、从他肩膀上扬起脸来,再次将表情切换回了之前那副弟控姐姐的甜腻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