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外,数台单兵坠放式着陆仓落入箱庭实体的设施周围。过小的单位体积和最新型的光学迷彩让他们在距离地面不到百米的范围内才被发现,侦测到侵入活动的警备查理机来不及展开有效的战术、红光亮起摇头晃脑间便被坠放舱体周围的自动机炮摧毁殆尽。

坠放式着陆仓砰砰几声将位于舱体下方的着陆部分离,呈飞碟状的着陆部向周围的建筑同时射出了数十条高强度人造蛋白丝,一张张银白色的巨大黏性网络以各个坠放舱落点为中心、在箱庭周围的楼群之间铺展开来。落入网络的坠放舱的速度显著降低,并彼此相互连接完成联动缓冲降低意外战损可能。

特攻队的出动人数共载人动力装甲十四台,装备有轻型火力和少量爆破道具。左辰是最后一名着陆者、也是队伍中唯一一名原生种。刚刚苏醒的他身体远称不上适合作战、事实上连运动都是在勉强为之。他之所以会参与这次作战、完全是人员调度的结果。

全体叛军都要加入作战,这是基本命令。

而箱庭控制、是危险性最低的任务——指挥官如是说。

这片地区已经通过同步飞行的卫星网络完成了百分百的实时情报控制,建筑本身的防御功能也在重火力空中单位持续不断的精确打击下丧失完全。周围数公里内已经处于低威胁状态,在控制之后成为反攻对象的可能性也很低。

“空血空蓝的无状态单位,团战最佳收割对象。”

左辰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倒不是她的情报会有什么需要怀疑的地方,而是她对这次任务安全性的强调实在有些太过夸张——她知道左辰不会因为这种原因产生抵触,换言之那些过分的重复强调其实是在掩盖她不希望被发现的其他目的。

“不被信任的,其实是我么…。”

察觉到这点的左辰自嘲的笑了笑,但并没有感到可悲。

莫听寒为了原生种今日的反攻倾尽了一切——将余下的人生全部作为赌注,压了上去。

这样的她、没有必要相信任何人。

劝诱、利用、欺骗、杀戮。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样才说不定会出现些微的胜算——原生种在国际舆论中的地位依旧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而莫听寒到目前为止的立场也完全是“对大型生信企业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领袖”。如果这次作战不能在国内外正规军队展开压制活动前取得足够扳倒Neph的实质性犯罪证据,到现在为止的一切努力和尝试都将付诸东流。

那不能是对原生种的侵害。

对人类的侵害,这才是外界所关心的。

“听得到么,14号……左辰。”

通讯单元中传来了阴沉的男性声音。

“左辰收到。”

“嗯,我是这次作战的执行队队长成峰。”

“…成明?”

“成明,我弟。还有别的要问么?”

“没了。”

“那从现在开始,闭嘴听我指令。”

成明是莫听寒现在的助手,左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但成峰和弟弟印象印象差有些多,低沉得就算没在眼前也仿佛是个肌肉猛男。

“我们已经完成了对设施外围的控制,14号就位后、负责设施周围的流动侦查。”

“啥…啥?”

“…交给装甲代理执行。”

“有这种功能么?”

对方没再回答,无视了左辰的问题。

不过这的确是多余的问题。这是左辰的试探。

他从战术面罩UI中找到了装甲协同作战的功能项目名单,从中找到了需要的几个选项——运动辅助,侦查路线规划,事项代理记录…。

他不打算将武器管理也纳入代理事项——是否射击的判断,他要亲自完成。

在动力装甲的帮助下他的运动轻松地有些异常,他能够毫不费力地完成百米外的冲刺,跳上数米高的墙壁或是单手撑住身体跨过长长的车辆残骸。飞一般的运动中他的身体异常轻盈,长时间使用这样的运动辅助说不定会产生依赖。机械设备能完成大部分的动作、也难怪莫听寒会让他这样缺乏训练的个体也投入作战。

他从街道上经过时头顶上残留着坠放舱着陆时留下的人工蛋白缓冲网络,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张捕猎生灵的巨大蛛网,悬垂其中的一个个坠放舱像是被吃空了的昆虫尸体。

他摇了摇头打消掉幻想成分,快速移动着的动力装甲很快将蛛网抛之脑后。经常性的白日梦说明他很疲惫。他知道这点,但是不打算休息。

在他抵达箱庭主体之前,成峰所带领的执行小队已经完成了对于该区域的检查和控制。没有出现任何人员损伤,箱庭内的储放设施也大部保存完好。和莫听寒所说的一样,经过无人化预先打击后的这片区域的危险性很低。

“14号留在外面。”

“明白。”

成峰没有解释他接下来的工作。

设施内应该还存留着的大量手无寸铁的Neph人员,他们会在之后箱庭的维护运作和离体者管理中派上用场。接下来的交涉将由成峰完成,左辰想起他到目前为止的一系列言行举止,不由得对他的交流能力产生怀疑。

但是现在的他并没有质疑的立场。

他并不是在名义上身为成峰的队员,连同他的动力装甲在内也从属于统一调控——换言之当他出现了任何违反命令的行为,他会被当即剥夺装甲使用权。

以他现在的身体能力运动本身就很吃力,半吨重的动力装甲转而将是牢固无比的囚笼。

本来也还没有质疑的必要…。

这样想着,他在设施外围选取了视野开阔的位置——一个废弃已久的电视观景塔。在朝向箱庭设施的一面,他将身后的两架不同口径的狙击枪架好位置设置为射击提示模式,启动了图形线面解析保持着对设施周围的警戒。

箱庭设施的外围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巨大的列车站。

扁平、空旷、徒有其表。

但他也知道箱庭主体部分位于地下,呈倒置的树状结构——他之前作为备用箱庭核心所在的永久沉睡机关位于最深处的设施中央,红狼化后的莫听寒利用安保漏洞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对目标人物的夺取、并通过设施中央的无人机垂直井完成了突破和逃离。

她当时杀了人,这是她主动告知左辰的。

他同时被告知的内容,是和她一同离开箱庭的还有左辰和左笙鸣——身为唯二的箱庭意识主体,他们的丢失意味着箱庭不得不停止运作。

结果便是箱庭此时的待机状态。

和箱庭中自己的意识备份的短暂通讯让他确认了目前箱庭实体状况还算稳定,但箱庭世界的崩溃在意识主体丢失的现在不知道随时都可能发生。

这之后原生种将会陆续醒来/

/他本是这样想的。

隔了一段距离显得有些沉闷的密集枪声从建筑下方传来,刺痛了他此刻敏感至极的神经。是谁开的枪?在向谁射击?缺乏视觉依据的他无从判断,但从声色上他勉强能听出射击武器和他手中的HK狙击型自动步枪属于同一类型。

他行至窗边拼命向下望去,箱庭周围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

“这里是左辰听到请回复。”

回复迟迟未到而枪声经久不息。

他回忆着出发时每个人多带了两倍于轻量要求的弹药,一股恶寒从胃部升起揪住了他的气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发生,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就算穿着这副装甲赶过去也会被当场无力化…。

那只要脱掉就好了。

他一把将面部的战术面罩掀起将附着在脑后的神经电极尽数拽下,一滩章鱼似的东西粘带着水声被摔在了地上。强制关闭后他开始手动将盔甲卸下——脱掉上肢的动力部后他有些后悔没有将下半身的先脱下,数十公斤种的靴子固定在地上险些让他失去平衡折断膝盖。

他倒在了地上,还剩右侧足部的装甲,以他现在的力气那样的重量无异于脚铐。他扭动着身体试图将脚从中拽出,但是脚腕却卡在了连接处无法移动。

“该死,该死!…”

他一遍遍的用左脚踹向残留的装甲,血管被卡主渐渐供血不足的右脚变得冰凉麻木。精疲力尽的他躺在地上汗水蔓延开来,他想起了旁边的狙击步枪。

他爬了过去,抓住枪柄,将枪口对准了装甲的连接部位——清脆刺耳的命中声响起但是装甲本身安然无恙,本来这套动力装甲也是要依靠相应的机床进行拆卸,用这种暴力方法如果能成功只能说是设计失误。

他重复着这一过程,一次又一次。

最后一射的冲击显得尤为强烈,他怀疑自己的小腿出现了骨折——当他将枪丢开看向左腿时,发现装甲连接部的一块胸针大小的螺丝开始松动。

第二轮的踢击开始,不出三脚足部装甲四分五裂——结构上的崩溃,某种意义上讲也有他的运气成分在里面。

但至少,他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双脚站在了地面上,脚步沉重有如灌铅。

在侧耳听去时,枪声依旧没有停歇——左辰没有多想这不急不缓的枪声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那里,用自己的双眼看清一切。

他抓起了一把自动兵器背在背上,想了想又捡起了动力装甲的手套部分——他不知道这把枪能在面对动力装甲时排上多少用场,但残余装甲的机械部分能够派上用场。肘部的磁力锁本来用于拖拽,在脱掉了其余部分的装备的现在,它足够承担一人份的重量。

左辰在手套的根部找到了用以强制发射磁力锁的扳手,砰地一声他将锁头射到了地板上。没有通电的磁力锁只是一个单纯的重锤,被他捡起后一圈圈地绕在了观影台的栏杆边缘打了两枪将钢索钉了进去,最后拽了拽,很结实。

他将钢索在装甲表面捆了两圈用作缓冲带,攥在手中,单手抓了把枪,从电视塔顶跃下。高速摩擦着的钢索与金属掌心之间火花四溅,他但凭借自身握力攥住钢索,依旧没能将降落速度成功控制,反倒是肩膀承受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他预感到在钢索长度耗尽的同时绷紧的绳索足够将他的胳膊与身体一分为二。

“糟糕,这玩意撑不住了…。”

他咬紧牙关等待着冲撞的结果发生。

他等了很久,却迟迟未着陆。

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他像是被一只大手托住一般缓缓降落至对面。

“念动力?…”

原生种的能力,但这并非他自己所为。

电视塔前方的广场中央,躺倒着一名精疲力尽的庞大身形——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看清了覆盖少女全身的金色长发和发丝之间沾满泥污的青色无菌服。之所以看上去巨大只是因为她没有将背后的多条节肢隐藏在身后,尽数暴露在了左辰的视野中。

那是离开了箱庭设施、身处现实中的爱莲娜。

左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双膝跪地撑住她的脑袋,拨开了覆盖住她面部的层层湿发。她睁开了眼睛,松了口气。

“左辰…是左辰吧。”

“对。”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救命了。”

“其实我刚才没认出来是你。”

“结果是一样的。我扶你起来。”

“不用、我只是有点累了…。”

她的声音被连续的咳声打断——事实上现在的她光是呼吸就很吃力了——左辰注意到了她身后节肢在微微地收缩着,试图从左辰的视野中消失。

他伸出手去轻轻覆住了她的后背。

“没必要藏起来。”

“哈哈,被发现了。这应该是左辰你第一次见到吧,咱的这副模样…。”

“好像是吸血种的一支来着?孟倚灵跟我讲过。”

“嗯,很吓人吧。”

“怎么会。”

“骗人。”

“真没有,与其说可怕,我更多的是感到意外。”

“意外什么?”

“你第一次让我见到它们,是在这边。”

“喂…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我说了啊,孟倚灵和我讲过。”

她轻叹一声,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左辰的手在离开她后背之前,注意到了她身上的伤口。

创面极小的伤口。贯穿伤。

那是来自枪械的伤害。

“看了你也能明白吧,左辰?”

“啊,当然,这是枪伤。”

他当然明白那出自执行小队的手臂,他选择了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没弄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而生气是无能的表现。

“墙的那边,那些士兵在依次处决每一个醒来的人,”她坦白了一切,“我把自己塞进了另一个人的尸体里逃了出来,就是这样。”

猜想得到印证的瞬间,左辰冷静得有些异常。

他一言不发地将爱莲娜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了不远处的建筑内。稍作道别身负枪械转身打算离开之际,爱莲娜叫住了他。

“等下,左辰。”

“怎么,要血么。”

她缓慢得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你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很好很好——那我也能放心地将这孩子交给你一段时间了,一切结束之后记得在天亮之前还给我。”

她话音未落,漆黑的阴影从她体内浮现。

以红色的笑面双瞳为中心、阴影获得了形状。

那东西以海豚般的优雅潜入了左辰的身后——他的影子之中。

“这是我的影子,他会回应你的一切欲望。”

黑色注入了他的身体,沿着血脉蔓延至全身。

“无论是怒火,还是恐惧。它们都将成为你的武器。”

失去了影子的金发吸血种斜靠在墙边,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现在开始,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