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如虫穴的巷道尽头处,阳光仿佛被铁栅门锁在了外侧。
我为何会在这里?无法期待死寂中响起回答,但冲进鼻孔的刺激气味作为暗示已经足够了。
就如同受到了启发,视线所及之处竟渐渐显露出了轮廓。——墙壁两侧飞溅的赤色宛若新漆。正想迈出脚步的我,被脚下响起的“啪嗒”的迸溅声所阻拦。
我底下头,看见了被粘稠腥气所包裹的,人类的尸体。
即使透过错开的焦点所获得的视野有些模糊,但仍能在昏暗中清晰地分辨尸体的惨状:失去了双手,膝盖以下也被截断,恐怖的断面尚在涌动,令脚下的猩红不断扩大。
异常——无论是地狱还是刑场,此处都绝不是人类可以驻足的地方。趁自己忍不住呕吐之前赶紧离开吧。
ーー这样想着,身体却自动俯下,任由浅葱色的和服袖子被染红而伸出手去触碰地上的血液。然后将一抹鲜红涂于自己微笑的双唇上。一如初嫁的新娘般优雅。
“——!”
猛然亮起的视野中出现的仍是我熟悉的迦勒底的房间。刚才的一切应该只是梦而已。是噩梦么?
“咚咚。”
在我还努力回忆着即将消散的梦境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
“是我啊,前辈。”
回应我的是玛修令人安心的声音。
“啊、啊,进来吧,玛修。”
显得有些畏缩的玛修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个,我是因为前辈今天起得比往常要晚很多,所以就想来叫醒前辈——前辈看起来脸色很差的样子,是有哪里不舒服么?如果前辈哪里不舒服的话我会叫医——”
“我没事,玛修。只是做了不太好的梦而已。”
“噩梦么?难道是因为压力太大了么……前辈要修复人理的话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呢,虽然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但是前辈有什么担心或者在意的事都可以找我说的,如果用得到我的话,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做的,不论是谈心这种小事还是……”
“看来我让玛修担心了呐,真是让人不好意思。不过我想这次的梦应该不是压力的问题,所以玛修可以不用担心。我先去洗漱,等下我会去吃早饭的。”
“那…好,前辈,我先出去了。”
走出房间时的玛修脸上还是挂着不放心的神色。我的脸色有那么差么?
有些在意地摸向自己的两颊,发现鬓角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浅葱色的和服么——还是去问一下吧。”
洗漱完毕,刚刚走出房间的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虽然和玛修说了要去吃早饭,但现在要做的事应该更为优先。
动身前我拍了拍脸颊,希望自己现在的表情不是那么僵硬。
摒弃犹疑快步来到“她”的房门前,了正当我准备敲下门时,梦境的景象却又浮现在眼前。一刻的停顿后我还是敲响了门扉。
“——咚。”
“谁?”
“我是藤丸。”
“哦,进来吧,master。”
我打开门,坐在房间的床上的是只穿着几乎最低限度的衣服的,正在吃冰淇淋的式。
“一大早就在吃冰淇淋啊,你还真是喜欢呢。”
“也没有特别喜欢…只是习惯了而已。所以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master?”
虽然时至此时我还是不敢肯定自己的做法正确与否,但还是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式。
“这样啊…果然还是发生这种事了么。”
“所以说,这是…”
“嗯,没错,是我的记忆。”
“抱歉,虽然我并不是有意窥视,但看见了您的隐私还是很抱歉。”
“嘛,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事。而且和那么多从者签订了契约的话,会因为这种事而困扰的是你才对吧。所以如果你只是来道歉的话我觉得没必要哦。”
“那个,其实我还有一件在意的事…”
“你是指是不是我杀了那个人么?”
“啊、嗯、是的。”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杀的吧。”
“可能?”
“啊,没错,我的记忆中关于连续杀人的内容——也就是你的梦境开始前数分钟所发生的事,已经是[空]的了。”
“是…这样么?我明白了。打扰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式所表达的意思,但是在她说话时,她一直以来显得有些冷漠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深沉的哀伤…仿佛是在悼念什么一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眼神的我匆匆逃出了房间。
先去食堂吧。
“前辈快些吃吧,不然新捏好的饭团就要因为放太久而变凉了!”
在食堂门口等待的玛修嘟起嘴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抱歉、抱歉,是我来迟了,我会怀着感激之心好好享用的。对了,玛修,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嗯,请吩咐,前辈。是什么事?”
“请帮我找一下关于观布子市1998年前后发生的虐杀案相关的资料。”
“观布子市…是和式小姐有所关联么?”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究竟有没有关系还要在调查过后才能确认。”
“那前辈认为是怎样的呢?”
“我…希望不是。”
“好的,查资料的事就交给我吧,前辈。”
在等待玛修的时间里,我慢慢咀嚼着手里的梅干饭团。实际上梅干饭团并不是特别和我的口味,但几次面对魔神柱时支撑着我的身体的也是一样的饭团。到了现在只要吃到嘴里,饭团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这可能也是习惯了吧。
“啊,前辈!我找到了!”
抱着平板电脑的玛修匆匆向我跑过来,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找到什么了,玛修?”
“前辈你看,这是观布子市在1998年前后五年间关于连续杀人案的报道。”
“连续…杀人?”
“没错,由于连续你相似的手法杀人,报道上甚至将其称为杀人鬼。”
“杀人鬼…那么最后杀人鬼的身份被确认了么?”
“第一次的杀人鬼并未被捕获,而第二次的杀人鬼的尸体最后被警方发现了,然而并没有公布身份。”
“两次?!”
“分别是1995年和1999年。其中1999年初出现的杀人鬼…根据部分目击者的口述,身上穿着红色的皮夹克。”
听到玛修所说的,我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下。
“咳、咳、1999年初…就是小川公寓事件发生后的几个月呢。玛修,现在你认为犯人是式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不确定。毕竟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前辈既然会突然问这件事…”
“我认为不是的。”
“欸?”
“我认为不是式。虽然我并没有证据,而且我所知的也不利于式,但是,我想在这里的式作为证据已经足够了。”
“式小姐么?的确,我们身边的式小姐正是‘小川公寓事件数月后的两仪式’,这样的式小姐绝对不会是杀人鬼。我相信前辈的判断。”
“那么,玛修,能准备灵子转移么?目标是1999年初的观布子市。”
“前辈是准备去证实式小姐不是犯人么?”
“是啊,不过不是向我自己,而是向式。”
在玛修准备灵子转移的时间里,我再次来到了式的房间。
“式,1999年初观布子市再次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被目击到的犯人穿着和式一样的红色夹克。”
坐在床上的式虽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准备和我一起进行灵子转移,式。”
“你是要去确认是不是我杀的人么?是或不是又怎样?和拯救人理都没有关系吧?”
“1999年是杀人鬼最后出现的时间,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杀人鬼也会自己消失,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式自己去确认真相。这对式和对我都有必要。”
“那如果我就是杀人鬼呢?”
“——我就是要斩除你这样的想法。”
“你还真是够任性啊——不过既然你是master,那就听凭你的好了。”
就这样,我和式一同来到了转移室。
“前辈,已经准备好了。”
我转过头,笑着向控制室的玛修致意。
“在出发前,我还得提醒式一件事:在抵达之后,式很有可能会遇到另一个‘自己’,希望你能做好心里准备。”
听到我的话,式像是惊讶般微微愣住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
“啊,我知道了。但是,master,你难道不带上其他从者么?你要知道,到了那边之后我会变成杀人鬼也说不定哦。”
“绝对不会的,我相信式——玛修!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明白了,前辈!”
“灵子转移启动。”
房间里响起了系统声。
“坐标,观布子市,1999”
“3,2,1——”
“转移开始。”
待到视野中转移时的白光散去,我发现自己和式正处于一个破旧的停车场中。
公寓、巷道、停车场,不得不说式和这些晦暗的地方的确很有缘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当我准备起身时,却被身旁的式给拉住了。
“小心,前面有人。”
顺着式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几个像是混混的人正蹲在一起分食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似乎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我们,慌忙地呼唤另外几个人起身警戒。
“所以要我怎么做,master?”
“灵子转移这种事要是被普通人发现了可就难办了呢…没办法,式去稍微限制一下他们的行动吧。”
看上去跃跃欲试的式收回了已经拔出一半的小刀,像是摩拳擦掌一样掸了掸身上的夹克,
“好嘞,挺久没有这种机会了,就当是面对杀人鬼之前的热身吧。”
接着式飞身冲到几人中间,格挡回击的动作行云流水,如同艺术品一般。不几下之后混混们便已经尽数倒地,各自捂着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嚎叫。
“这还真是凄惨呐…我只是叫式限制他们的行动而已,并不是把他们打到不能行动啊…”
“嗯,然后要怎么处理他们?”
“呣…虽然他们挺可怜的,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用魔术强化自己的手肘,然后用力敲击了每个人脑后正确的部位。这样虽然会导致短暂的失去意识,但他们醒过来后应该就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成为了开位魔术师后行事果然变得不一样了呢。
“喂喂,这种程度的事我也做得到啊,不要硬扯到魔术上。”
“哎呀,不懂魔术的人果然还是无法理解的呐。”
“嘛,算了,和你犟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master?”
“既然是在城市里的话,果然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旅店之类的。”
“这样说的话,master你带钱了么?”
“……没有。”
“也是呢,你怎么可能会有94版的日元。”
“那该怎么办?”
“去我家找秋隆吧。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和‘这边的我’碰到,只要蒙混过去就行了。”
“这样真的好么…”
“唉、真是的、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虽然式表现得有些不情愿,但看上去她的心情还不错。跟在领路的式后面,我来到了竹林掩映中的两仪邸前。
“两仪小姐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出身名门呢。”
“别突然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叫我,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好了,不和你废话了,我去找秋隆,你就在这里藏好等我。”
“嗯,我明白了。”
虽然不清楚式口中的秋隆是何人,但看得出他很受式的信赖。踮着脚从竹子丛生的坡道上走下去,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两仪邸。
过了一会,式和一位看上去年长的男性的剪影就出现在了窗户上。虽然从举止显示出了两人的主仆关系,但看式任性的样子又感觉他们像是亲人,久违地让人感到有些温馨。
没过多久,式的影子便从窗户上消失,从室内出来了式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匆匆跑了出来。
“喏,钱的问题解决了。”
刚刚停下奔跑的式面色微微泛红,拍了拍鼓起的夹克口袋。
“扮演自己的感觉如何?”
“啊——真亏你问的出来。老实说,糟透了。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啊?”
“嘛,情况特殊。辛苦你了,式。”“算了算了。所以接下来呢?是先找落脚处,还是直接去追踪杀人鬼?”
追踪杀人鬼,在伦敦的时候好像也做过这样的事呢。不过这次应该不会那么危险了。
“既然杀人鬼是夜间行动,那么就趁现在进行追查吧,休息的事等到天亮了再说。对了,现在的具体时间是?”
“二月八日凌晨二时。”
大约是由于这两天的连续杀人事件,大部分的街道都有警察在巡视,虽然这样做缩小了杀人鬼的活动范围便于我们追查,但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和式也必须施加上阻碍认知的术式。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有一点魔术师的样子呢。”
“是这样么?如果我真的是个出色的魔术师的话,我们也就不用这样沿着街边小心翼翼地走路了。”
“虽然我认识的一位魔术师的确要比你强很多,但是那家伙一看就能知道是个怪物,你也没必要对自己的才能那么悲观——”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正在说话的式突然停了下来,做出了噤声的手势。沿着式所示意的方向,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方的小巷迈进。
那里并没有人。但顺着被外面的霓虹灯所照亮的一点猩红色和几乎要涌出小巷的浓重腥气追溯,可以发现飞溅满场的鲜血,以及残断的,人之手和人之足。
是和梦境中迥然不同但又何其相似的场面。一种恍惚感再次涌现,在我脚下失衡险些跌倒时,一旁的式扶住了我。
“你ーー”
“啊,没什么,我没事,只是一时间腥气太重有些不习惯而已。”
我几乎是本能般地撒下了一个小谎,实际上现在我感觉格外恐怖,但我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因为尸体的惨状还是因为……
甩甩头抛开杂念,闭上眼睛默念1、2然后再睁眼。眼前的式依旧担心地看着我,但没有再追问我的情况。
“犯人要处理掉尸体的话可能还没走太远,先离开这里,在附近搜查一下有没有犯人的踪迹吧。”
我点点头,牵着式的衣角走出了小巷。
接下来的数小时间我和式将四周搜查了一遍,却没能发现犯人的蛛丝马迹。不只如此,案发现场甚至连搬运尸体时的血迹都没有留下。
徒劳无功的我和式拖着疲惫的身体,随意找了一家闪着粉色霓虹灯的旅馆住了进去,此时天已经蒙蒙见亮。
“你休息吧,我不用睡觉,会在旁边护卫你的。”
没来得及说谢谢,栽倒在床上的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