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距离入夜应该还有些距离。

是因为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么,我居然睡了十几个小时。所幸这十几个小事件我并没有做噩梦,否则现在恐怕会比入睡前更加疲惫。

是因为式在旁边护卫的原因么?

我从床上起身,正从打开的一道门缝中向外看的式也转回身,

“你醒了啊,master。”

我点点头。

“式刚才在看什么?是有什么要注意的事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是‘我’也住进这家旅馆了。”

虽然是令人一头雾水的描述,但是已经预料到可能发生这种事的我很快便明白了式的意思——“这边的式”也住进了我们所在的旅馆。

“既然是同一个人的话,做出相同的选择也不奇怪吧。那么‘另一个式’发现我们了么?”

“应该还没有。”

“那么…要不要邀请‘那个式’和我们一起追查凶手?”

“能提出这种天马行空的提议的人也只有你了。虽然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但‘那边的我’在见到这个我后可是很大几率会打起来哦。”

“也…也是呢。”

既然我们知道犯人的穿着和式相似,那么式自己也很可能知道。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把这个家伙当成陷害自己的犯人再正常不过。

“‘那边的我’说不准已经是杀人鬼了哦。”

“式又说这种话了。我们不是已经看过现场了么?如果是式的话不可能会…”

“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而且看到那个状态的我,就已经说明杀人鬼另有其人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那个我’看起来也在追踪杀人鬼,而且已经变得相当焦躁——‘那个我’现在一定嫉妒那个杀人鬼到不能自已,我可以肯定,因为那就是我自己啊。”

“……”

“怎么了,吓到了么?”

“不,并不是吓到了,而是觉得有些安心,只要杀人鬼另有其人的话,式也就可以相信自己不是杀人鬼了吧。而犯人是为了要嫁祸于式才刻意穿成式的样子…”

“那可未必。”

我抬起头看向式,她的脸上正挂着一丝我捉摸不透的笑意。

“刚才说过了吧,‘我’焦躁得很,之所以会躲到这样的旅店也是这个原因。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杀人,但看到杀人现场那样的‘盛邀’还能忍耐多久可说不准。说到底嗜好杀人的是我自己,如果不是那个人在束缚着的话,‘我’可能早就失控了也说不定。”

“那个人?”

“没什么,和你不会有什么关系的。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和你讲这些啊,果然见过那东西后我也变得不太正常了么?”

“——式,我是你的master没错吧?”

“怎么,要用master的手段强迫我告诉你么?”

“今晚的任务是跟踪这边的式。”

“……什么啊,原来是这种事。不用担心,你认真思考过后下的指令我都会好好照办的。”

“谢谢你,式。”

“不过要动身的话得赶快了,因为那边的我刚才好像已经出去了。”

“——那就立刻出发。”

在连续杀人按发生后的夜里,街上走动的人并不多,拜此所赐,我们跟踪起来还不算困难。不过我和式也清楚,如果“另一个式”一直在这样有警察巡逻的街上徘徊的话,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

果然,没过多久前面的式便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口转了弯,钻进了有如蛛网般复杂的楼宇缝隙间。

但在这种地方,空无一人才是常态。

除了走在前面的式以及隐匿在后面的式和我。

受制于太过安静的环境和紧绷的神经,我和式都没有说话,只是和前面的式维持着“彼此不会互相发现”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说是碰运气也不为过。

但是并不会有跟丢的风险,任何时候只要一有动静,我和式就能顺着声音追过去。就在这样紧盯着空气的途中,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打斗的声音。我和式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以不会暴露的速度赶过去。

在我们赶上时,所看见的是四个已然倒地抽搐不止的人,和将手中的小刀收回腰间,已经离开的式的背影。

“他们是…死了么?”

“谁知道呢。”

说着,身边的式走向倒在地上的四个人,把手放在了其中一人的鼻孔前。

“还有呼吸,剩下的几个人看起来也还活着。”

“那就好…”我不禁长舒一口气,“帮他们叫救护车吧。”

“你确定?先看看这个在做决定吧。”

式翻开了一个人的眼睛,用下吧指了指。

我走上前去确认。那人的瞳孔尚在运动,但里面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性的光泽,让人联想到丧尸片。

“药物改造过头的行尸走肉而已,我觉得任他们自生自灭比较好哦。反正这些家伙已经不知道何为痛苦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爬起来呢。”

“那……就这样吧。”

抛下了倒在身后的说不准还是不是人类的四个,我和式决定继续跟踪。然而因为刚才耽误了太多时间,我和式又转了许久都没能发现人影。

我还在由于要不要这样继续追查下去时,式突然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僵在原地。

“——跟我回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式就开始拉着我顺着来时的路飞奔。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连问式想要做什么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带到了刚才我们所驻足的路口。

在那里,一匹凶手正伏于满地的鲜血上,鬣狗般撕咬着地上几乎殆尽的尸体。

蛇一样纤细的轮廓上罩着红色的皮衣,落在血泊中的是反射着寒光的爪牙。

十字交错的路口中所描绘的是野兽进食的场景,在画面焦点的,是被乱风所吹散的,沾染猩红的金色碎发。

宛如狮子一般。

彼处所存在的事物,绝不是人类。

“咕叽——”

咽下口中最后一块血肉,匍匐的野兽悠哉的转过身来,扭转了僵硬的脖子,缓缓地将视线锁定在我和式的方向。

——不,只有式。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因为式身上的认知妨碍失效了,而是那家伙从从一开始就注意着式。

“两仪——式。”

眼前的野兽竟然有能够对话的理性这件事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此时我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生物尚残留着人的形状——

与式相似的面庞上,赤红的瞳孔散发着着欢喜而凶残的狂气,或许这就是让我没有把它与式的身影重叠的原因。

但眼前的人影的确相似到仿佛是从邪恶魔镜中走出的式的虚像一般。

式面对着酷似自己的杀人鬼似乎不为所动。

——看不到式的面孔,我只能从式示意我不要妄动这一点如此推测。

然而野兽似乎并不满意于式的反应,踢开脚边的断手,然后拾起地上的小刀冲了过来。

然而下一个瞬间野兽便脱离了视野。

在我还在寻找野兽消失到了何处时,寒光在式的头顶上方骤然闪现。

式挥动手中的小刀,我也立刻抱头蹲伏下去。

“锵!”

刀刃相撞,紧接着是杀人鬼落地向后滑行的声音。

我暼向身后,杀人鬼的赤目之上双眉紧皱。

“啧,不对、还不够。”

依旧紧盯着式的杀人鬼咂了咂嘴,接着再次化为一道影子,消失在了夜幕中。

“是逃掉了么……要——追击么?”

式阖目立在原地,并没有回答。

“……啊,我想起来了。”

良久之后,式露出了闪烁苍色光芒的双瞳。

回到旅馆的路上,我和式都一言不发。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那个样子的式,所以每次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都会因为踌躇而最终放弃。

而且此时式需要的应该也绝不是追问。

如果我更了解式的话,也许就不会不知所措了。

可是那个如果并不存在。

回到房间后无事可做的我,装作准备休息的样子躺在了床上。

我又想起了了那个梦,但当我想把它和我所见的联系在一起时,却又总觉得缺失了什么。直至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与真相的距离是和其遥远。

一种窒息般的粘滞感梗塞在胸口,杂乱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抱歉。”

在意识沉没在睡眠中的前一刻,耳朵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