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辘辘的肠鸣声叫醒时已经是中午了。想到自己从来到这里开始还没吃过任何东西,我决定起床寻找食物。但刚一走到门口,就因为发现自己囊中羞涩而不得不回头。

式正背对我睡觉的位置躺在床的另一侧,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也让她感到心力疲惫吧。还是先等她醒来再说吧,肚子的事就再忍耐一下。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结果式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啊、吵醒你了么。不好意思。”

“没事,本来我也不需要睡觉,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所以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那个,我肚子饿了。”

本以为我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的式楞了一下,接着便笑了出来。

“也是呢,毕竟都这么久没吃东西了。那我们就出去找家饭店吧。”

“诶,不会遇到这边的式么?”

“不用担心,那个‘我’昨天没有回到这里。”

“是这样么…”

虽然式说不用担心,但我反而觉得更加不安了。

和式各自稍作梳洗之后,我们出门去寻找吃饭的地方。

离开旅馆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和式这两天住的地方其实是一家爱情旅馆,不禁有些脸红。但这边的式单独行动时也选择了这家旅馆,大概还是因为不需要身份证件这一点吧。

和式在旅馆周围的街区转了一圈,式最后选择了一家拉面店。

“意外地有些不像式的风格呢。”

“我的风格?是怎样的?”

式挑起一边的眉头问向我,神情中并不带有戏谑,反而像是在质问,让我一时间变得有些紧张。

“其实我以为式会选择一些更时髦的店之类的…”

“这样啊。不过1999年的时髦在你们看来应该已经是落伍了吧。”

“不会的,式的装束就算是在2017年也是前卫得令人耳目一新。”

“我并不是因为前卫才这样穿的。我带你来这里也只是希望你吃得多些补充体力。”

“嗯,谢谢你,式。”

虽然来到迦勒底的式实际年龄并不比我大很多,但和她在一起行动时却总会有受到关照的感觉。一定是因为式是个温柔的人吧。

“喂,怎么突然笑得那么恶心。”

“因为我喜欢式啊。”

正在埋头吃面的式突然僵住了,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什么。

“咳,嗯。突然讲这种话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式不需要勉强给我回应,毕竟只是我擅自喜欢而已。”

将刚才已经咬断的半口面咽下,式把头转向我。

“没事,我明白你指的不是那种意思。只是——那个杀人鬼,四年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嘛,有人会向式表白也不奇怪呢……欸——!!你是说那个杀人鬼!”

“啊,没错,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

“所以‘想起来了’是指?”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

“那式当时是拒绝他了么?”

“——是。我对他说‘我讨厌弱者’。”

“那他变成那个样子难道是因为…”

“应该是和我有关系吧。但如果要问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的话,只是因为他的起源觉醒了。”

起源觉醒,以前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词。

“几乎可以肯定让他觉醒起源的是荒耶宗莲,也就是建造小川公寓的那个人。不过如果不是白纯里绪——就是那个杀人鬼自己的意愿的话,起源觉醒也不可能成立。说到底是那家伙自己放弃了身为人类。”

“为了向式报复?”

“不知道。而且‘那种东西’究竟会把什么视为报复也说不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目标是我——对了,连续杀人最后一个受害着出现在什么时候?”

“就是今夜。”

“也就是说今夜后杀人鬼就会消失——大概是和‘那个我’相遇了吧。还有就是,很抱歉没有救下任何人。”

式微微垂首。真是很难想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式不需要道歉。这里并不是特异点,我们无权去改写他人的生死——而且,如果我们任性救人的话,会导致更坏的结果也说不定。”

“嗯,我明白了。现在真相已经清楚了,接下来也没有我们所能做的事了。那么要回迦勒底么,master?”

“的确是应该回迦勒底了。但是,式还有在意的事吧。”

“…被你看出来了么。的确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人,但是我出现在他的面前的话也只会扰乱他的生活,而且,无论最后发生了什么,那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不是我能干预的。所以不用迁就我。”

“但是我对那个人很感兴趣呢。所以能够迁就我一次么,式?”

“你是master当然你说了算。”

式看向我的眼光似乎产生了一丝敌意,但这更加验证了我的猜想。

让式如此在意,逼迫式四处回避,拘束式不去杀人,又被式如此保护的人,其正体即将揭明。

拼图的最后一片,就要集齐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在哪里。”

食毕,从饭馆走出的时候,式如此告诉我。

“所以我们要四处去找他么?”

难道这是个和式一样我行我素行踪不定的人么?

“那倒不是,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就这样,我跟着式来到了那个人的住所。

门牌上写着黑桐两个字。

按下门铃,我和式匆忙躲到拐角后观察这家门口。然而过了数分钟,还是没有人出来。

“看样子是不在呢。”

接着我和式又前往了那个人工作的地方和式自己的公寓,但都没能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对了,式,伽蓝之洞是……”

“嗯,就是我以前说的那个。我也帮那里做过几次工作,而且我左手的义肢也是那里做的——不过拜那里的老板所赐,我对魔术师的印象不是很好。”

“原来是这样啊。”

是因为理解了当时式所说的话的意思呢,还是因为感到自己更加了解式一些呢?我不禁感到有些愉快。

“既然找了这些地方都没能看到那家伙,那他大概是在四处调查这次的事件吧,再找下去就只能撞运气了。真是的,这家伙就不能不要做这些没意义的事么。”

“我想他也一定是在为了相信式而努力吧。”

“我就是讨厌他这一点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傻乎乎地说什么我相信,哪有这么愚蠢——就能活得这么幸福的人呐。”

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式显得前所未有地动摇。

“是这样么。”

“不,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你…不会生气的吧。”

“嗯,我明白的。”

是这样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先去吃晚饭吧。”

我把手指向落日方向的快餐店,接着两人便在那家店里如同宣泄情绪一般消灭掉了五人份的垃圾食品。

放弃了继续寻找黑桐,我和式回到了旅馆。本还想在晚上继续追寻杀人鬼和式的踪迹,但因为暴食后带来的浓重困意,我连自己究竟是何时躺下的都不知道便睡了过去。

不过至少不用去想一些让人焦躁的事。

眼睛再次睁开时正是清晨。久违的正常时间起床让之前的几天过得仿佛倒时差一般。将手放在眼睛上方挡住晃眼的阳光,转瞬间阳光又被飘来的云彩隔绝。

式坐在床的一角,罕见地在保养自己的小刀。

“哟,你醒了啊。”

“嗯,早上好,式。”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迦勒底。但意识到那是错觉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式看起来气色不错呢。”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精神好多了。昨天晚上我看你睡熟了就没有叫醒你,现在看来休息充足果然还是有效的。”

“所以说你昨天夜里也出去了么?”

“嗯。你说过昨天是最后出现受害者的时间,结果白纯里绪和两仪式果然在‘那里’相遇了。”

“‘那里’?”

“四年前出现第一个受害者的地方。也就是你梦境中杀人现场。”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理解错了,白纯里绪的目的并不是报复,而是创造同伴。”

“创造杀人鬼的同伴么?”

“没错,那家伙早就不是人类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引诱两仪式杀人而迈过‘非人’的一线,甚至还扬言要杀掉黑桐。”

“那么式杀了他么?”

“没有。但是‘那个我’杀死了他的一只手。既然再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也就意味着杀人鬼从此消失了吧。”

式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安心了许多,大约也是因此她才能显得如此悠哉。

“但是,只是断掉一只手就能让杀人鬼消失么?”

“应该…吧。”

“或许的确可以吧。可是如果是觉醒了起源的野兽呢?只是断掉一只手就能让他变回正常人么?”

“……不能。”

略作沉默后,式肯定地回答。

“但即使不能,‘那个我’也已经决定了要杀掉那东西了。杀人鬼无论如何都会消失。”

“但是式真的能够杀得掉那个人么?”

“为什么会杀不掉?”

“因为如果四年前的杀人鬼不是式的话,那么式就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而且,只要束缚式不去杀人的因素还在,式就没办法杀掉任何一个人。”

“我没猜错的话,把‘两仪式’束缚在‘这边’的人,就是黑桐吧。如果式真的杀掉了白纯,也就意味着——”

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式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真是令人难过之极的事。

没做更多讨论,我和式决定继续寻找黑桐。不过这次不是漫无目的地搜寻,而是要先找到黑桐一定会去见的白纯里绪。

令我意外的是,式竟然先把我带到了昨夜的杀人现场——也是最初的受害者出现的地方。

我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了,说得残酷些的话就是已经习惯了。但在这噩梦与现实重叠的一刻,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竖,几乎要产生幻觉。

“为什么要来这里,式?”

我捂着感到不适的胃,勉强地说出一句话。

“那家伙身上有很浓重的大麻气味,只要顺着气味就能找到他藏身的地方。”

“式连这种事都做得到么?”

“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么?”

“对式来说可能不是吧。不过感觉式就像是猫一样呢,这样一来嗅觉这么灵敏也说得通了。”

“且不论我像不像猫的问题,一般提到鼻子灵敏的话不是会想到狗么?”

“其实猫的鼻子也是很灵敏的,发情期的猫可是能只凭气味就找到几百米内的异性的。”

“…你还真是掌握了些派不上用场的知识呢。”

“现在不是用到了么?”

“嘛,随你吧。”

说着一些没意义的话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见到的东西,我跟在式的后面,追寻杀人鬼的踪迹。

在我看着式的背影而情绪渐渐平复的时间里,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远离了城市。

眼前是一片灰色的工业区,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港口。

“大麻气味变得越来越浓了,那家伙的巢穴应该就在附近。”

听到式的提醒,我也变得警惕起来。

“的确,要说杀人鬼的藏身处大约也只有这种地方了。”

话刚出口,夹杂着海水咸味的寒风就迎面扑来,将我的声音几乎吞噬。揉了揉被冷风刮得生痛的脸,我追上了正在小心地径直奔向林立仓库的式。

几分钟后,式停在了一个仓库的门前。

“这么浓重的味道,绝对不是从人身上发出来的。”

式将仓库的们推开了一个小缝向内窥视,我也跟着伸过头去。

四处漏光的仓库内种满了某种我不认识的细叶植物。

“这些是…”

“大麻。”

“白纯里绪是因为使用大麻才…”

“和那个没关系。对于那种东西而言药物早就没有用了——还记得那四个人么?他们身上也有相同的气味。”

“所以是杀人鬼用大麻把他们变成那个样子来给式设下陷阱么?”

“差不多吧,只是大麻还做不到那种程度,应该还用了别的什么手段。不论如何,我们总归是找对地方了。”

“可是白纯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就住在海边的双层楼里吧,只要监视那栋公寓公寓就可以了。”

“那就这么办。”

式找到离公寓比较近的一个仓库爬到了房顶上,然后伸出手把我拉了上去。

高处要比地面更冷一些,我把被风吹得有些发抖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一些。旁边的式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温度的问题,只是一言不发地顶着公寓门口。

玻璃的反光使得我们根本看不见公寓内有什么,在这里能做的只有一动不动地等待黑桐的到来。

以防万一,我再次使用了妨碍认知的魔术。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盯着一处无聊而漫长的等待,没过多久我便被海风吹得不得不背过身去。

大约是半小时后,远处响起了慢慢接近的机动车声音。

我急忙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

“果然…”

我本来还想向式确认这个人是不是黑桐,但看到式压抑着紧张的神情便不言自明了。

黑发,黑瞳,黑衣,黑色眼睛,虽然无愧于自己的姓氏,但是看上去仍是个称不上显眼的普通人,脸上的表情虽然凝重却也显得太过温和。

但会在这种时候找到杀人鬼的居所的人,真的可以用普通或是正常这种词来概括么?

将疑问压在心底,我和式沉默着目送名为黑桐的男人走进公寓。

在接下来的数小时里,公寓内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在我和式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寓时,一个刺眼的人影走进了视线。

金发的、断臂的、衣着形体都酷似式的男子。

白纯里绪。

在看见白纯里绪的瞬间,式整个人便如同弓弦一般绷紧了。

她可能连自己正紧紧捏着我的肩膀这件事都没注意到。

白纯里绪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径直走进了公寓里。

就像是两人都被公寓吞噬了一样,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桐应该已经和白纯相遇了,但我们依旧只能等待。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时间感渐渐变得模糊,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终于,公寓内传来了像是争吵和打斗的声音,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本以为式会像是离弦之箭一样瞬间冲过去,结果居然是式拉住了起身的我。

但她的眉头依旧紧皱着。

没过多久,黑桐从公寓中走了出来,身上并没有打斗痕迹。

“看样子黑桐没事呢,式的判断是正确的。”

“今天的确是没事,但是以那家伙的愚蠢程度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那明天还要继续么?”

“继续监视白纯吧。我有预感,一切都会在明天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