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战壕,只剩极少数人还留在里头。而这部分人中,亦包括露菲尔与贝卡儿两人。
两人跟留守的大多数人一样,在这警戒不会到来的突袭同时在寒风的折磨之中等待换更时间的到来。
露菲尔跟在无人区时一样,把只比自己一个矮头的步枪当作恋人般紧紧抱在怀里,贴着冰冷且令人难受的胸墙木板抱膝而坐。身旁的贝卡儿则盘着腿,一边用鼻嚷着走调的调子一边用不知那来的锯子对作为战利品的缴获步枪进行不正规的改造。
而在露菲尔脑中,刚才的景像仍然历历在目。被贝卡儿强行打断的任务、在无人区中开小差的三人,被夜间射击掩没的一切、因射击而沾上的火药残渣…
以及、挥舞手中的步枪和刺刀,嬉皮笑面地夺去他人生命的少女。
「好!完成了。」
贝卡儿把锯子扔到一旁,凝望手里经自己改造的作品,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又不时转换角度、像是开鉴赏会似的。
十多秒过去,独个儿的鉴赏会结束,贝卡儿捡起另一把放在地上的作品。转头向身旁的露菲尔搭话。
「呐~露菲尔~」
「怎么了…」
露菲尔没有望向她,亦没把头上的兜帽脱下,仅仅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有气无力的回应道。
「来,看这个。」
贝卡儿把自己的得意之作举到露菲尔身前,像是炫耀一般的摇晃着。但露菲尔并不领情,依然埋首于两膝之间,用稍不留神就会夜风掩盖的微弱声音说:「抱歉,我有点累,能让我静一会吗?」
「妳到底怎么了露菲尔?从刚才起就一直愁眉苦脸的样子。」
「都说了没什么啊…」
自回到战壕后,两人不断重覆着类似的对话。
「别这样嘛!」
终于,不耐烦的贝卡儿强行抓起露菲尔的手。
「放开我!」
大声叫道的同时,露菲尔用力挥手,试图挣脱,但贝卡儿的手却像涂了胶水一样牢牢紧握自己的手不放。
在两人纠缠的过程中,贝卡儿把某种管状物硬进露菲尔的手里。满不在乎的说道:「好~」,接着突然松开了手。
「哇啊!」
突然其来的举动,使露菲尔顿时失去重心,要不是背靠胸墙,恐怕露菲尔已经以相当滑稽的姿势翻倒在地、四脚朝天。
把手举到自己脸前,露菲尔这才看到自已手中握着的东西。它有着步枪特有的式枪机、但却没有步枪常见的长枪管和枪托、重量和大小也只略大于手枪,刚好能一手握实。
按理该说它是步枪,但枪管短得都快能看清里头的子弹,怎看也不可能打得远。说是手枪,式枪机又不适合近身战斗,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让露菲尔脑中又多出一个问号。
「这是?」
「是手枪啦!手枪!」
疑或的声音刚落,贝卡儿随即回应道。接着拿出另一把与露菲尔手里同样的四不像枪举到脸旁晃了晃、满神气的抬头挺胸说:「以德国佬的步枪为材料,再由名工匠贝卡儿·布瑞纳改造、独一无二绝无仿制的防身手枪!」
听完贝卡儿自说自擂般的解说,露菲尔再看着手里的所谓「手枪」,心底更进一步地确认其有胜于无的存在价值。
把贝卡儿的手枪收到放防毒面具的罐子里,被强行塞入罐子的手枪,把罐盖的一部分顶了起来。这下不止手枪,连重要的面具也成了鸡肋的存在。
露菲尔看着被外来物压得略为变形的面具,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再把视线移向贝卡儿,不知该说什么。
「话说,小露菲尔妳在战前是做什么的?」
到头来,话题的主导权仍然在贝卡儿手上。
「在伦敦那边的学校念书,妳呢?」
「没什么!不过是在乡下老家的铺头帮忙而已,跟小露菲尔相比很不起眼啦!」
贝卡儿边说,边轻抓后脑勾的红发,略为变红的脸在夜里显得格外通红。
「但是,也读不下去了…」
与贝卡儿柤反,露菲尔别过头去细声接续说道。语罢,贝卡儿先是张大了嘴,然后再把身体凑近露菲尔不断追问:「为什么?」
语罢,露菲尔再次沉默起来。但在贝卡儿接二连三的追问下才吞吞吐吐的说:「因为…我是…吸姐姐血生存的寄生虫…」
※
乘乘待在姐姐背后就可以了。
这是艾莉娅自露菲尔小时侯就一直对她说的话。
她总是冲在露菲尔之前,背负露菲尔理应背负的一切。
在孤儿院时就是如此、自己想上美术学院也是这样。不论何时姐姐都是自己背负着这一切。而自己就只懂躲在她背后,事不关已的享受福利却从不直视理应承担的义务。
自己…露菲尔·卡丝塔不过是吸姐姐血过活的寄生虫而已。
经过贝卡儿拷问般的追问,露菲尔埋藏于心底的罪恶感倾泻而出,泪水顺从这份感觉,违背露菲尔的意志自眼角流出。
「唉!我、我说错什么了嘛?」
看着突然哭起来的露菲尔,贝卡儿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没什么…」
露菲尔边把眼眶的泪水抹掉,边勉强挤出笑容回应道。温热的透明液体被抹到手背上,随后又在寒风中干竭。
「真的没事?假如我刚才真说错话我不介意妳講出来的。」
虽然露菲尔这么回答,但见到眼前年龄相约的少女仍是那副强忍泪水的模样,贝卡儿还是放不下心来。
「真的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来这里前的事而已。」
「是这样啊。」
听见这,贝卡儿总算安下心来,大呼一口气后双手抑颈背靠胸墙坐下,抬头望天,随后又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脸向露菲尔问:「对了,虽然现在说好像有点遥远,但是小露菲尔,这场仗打完后妳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
经贝卡儿这么一提,露菲尔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为自己背负一切的艾莉娅已经因自己死了,生活费、学费等等现在都得由自己承担。单是想到往后那绝不光彩的未来,露菲尔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大既…会开始工作吧?」
埋头苦恼一会后,露菲尔还是想不出个去路来。只好含糊的敷衍过去。
「啥?我就算了但小露菲尔妳不还是学生吗?要是拿了毕业证书再出来的话不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吗?用不着这么早出来吧?」
贝卡儿略为不解的问道。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但露菲尔的回答却超乎她想像。
「啊!…抱歉!我不知道妳…」
一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贝卡儿立即手忙脚乱的安慰起露菲来,但话没说完又随即被露菲尔打断。
「没关系,我也没特别在意。倒不如说…」说完,露菲尔把头深深埋进两膝之间,再接着说:「我对他们的死没什么感觉。」
「是这样啊…」
接着,贝卡儿把头移开不再说话。战壕因此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之中,夜里的战壕再度回归寂静的怀抱。
※
迷霿末散的清晨,露菲尔一行人把步枪架在胸墙朝上,食指紧贴板机。而背靠背墙的艾克则右手紧握转轮手枪,又不时把左手举到脸前看手表确认时间。
手表上的分针遂渐走完一圈,伴随它归零的那刻,时针亦随之连动走到数字七的正中央。
看见时机已到,艾克顿时发施号令。
「准备…射击!」
话音刚落的瞬间,众人同时扣下板机。各自的步枪于同一刹那呜响,自枪管喷出的子弹划破云雾,飞向天际。
这是众人来到此处后,在每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都必定上演的事。久以久之,这成为了双方向对方问好的行为。
然后,对面也机械性地以同样的齐射代替问候。
「解散!」
待远方的枪声散去后,艾克命令众人解散,为整个仪式写下句号。众人随即散开,有的往地下掩体走、有的背靠胸墙坐下,拿出泛黄的小说阅读起来,还有些聚集到艾克身前,不知在聆听着什么。
只有些许仍然将手指紧贴板机,把半个脑袋探出沙袋,注视着彼方。
看到众人散去,贝卡儿也把枪口还在冒出白烟的步枪扔到一旁,转身脸朝背墙,边伸懒腰边打了个大大的后整个人往胸墙倒坐。
露菲尔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刚张嘴贝卡儿就已经抢先说出「晚安」然后擅自闭上双眼睡了起来。
眼看已经入睡的贝卡儿,露菲尔轻摇她的左肩也不见有丝毫作用,正想放弃时
艾克经直朝两人走来,朝快要进入梦乡的贝卡儿大喊:「喂!醒醒!」,顿时把她吓得双眼张得老大,近乎整个人都跳到半空之中。
「哗!别突然在别人旁边大叫阿…」
贝卡儿荒张喊道,随后又鼓起脸颊接着说:「真是的…把热睡中的女士叫醒可是很不绅士的哦!」
「我又不是那些只会坐在后方喝茶看戏的贵族!」
艾克随即反驳道,紧接着又对坐在贝卡儿身旁的露菲尔说:「露菲尔也是,妳两的休息时间还有半天才到。」
「唉!但我和小菲露已经当了一整晚了㖿!」
贝卡儿难以置信的说道,但两人并没有理会她,反倒继续着谈话。
「是因为这数天的事吗?」
露菲尔问道,艾克点了点头,接着又用食指指着前方说:「五分钟后去左侧出口那边集合,然后在临时壕里值间。」
「叫一个快接近24小时没休息过的人去…」贝卡儿继续叫道,艾克没有说话,先是把手表举至贝卡儿脸前,再用手指轻其表面,脸不改容说:「四分三十秒。」
「我突然想起还有东西留在摩托那里得离开一会待会再见!」
看着不断前进的秒针,贝卡儿立即将末说完的话吞回去,连忙以连珠炮般的语速叫道。语罢末等两人反应就立即转身往摩托停放处跑,两人怎样叫她都不回头。无奈之下,两人只好一言不发的目送她离去。
待贝卡儿的身影自两人视线中消失后,艾克转过身来面对露菲尔问:「怎样?和她相置得如何?」
「不怎么样。」
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露菲尔别过头去细声回答。
听见这,艾克失望地低头,摇头叹气数秒后再次抬头与露菲尔对视,对其道:「还是不适应吗?唉…我知道要短时间接受她的死很难,但假如再这样消沉下去…」说到这,艾克停顿了一下,稍微想了想才继续道:「妳很快就会回不去的。」
「…我明白的…」
露菲尔移开视线低声回应道,接着盖上兜帽,拿起放在一旁的反装甲行者步枪,独自走向战壕的左侧。
艾克看着那遂渐远去的孤独身影,又不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