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排练进行中
高一刚开始的课业并不繁重，前两周基本是相互认识和磨合的过程。在老何的批准下，参与相声表演的两人可以不上自习课，到操场或音乐教室排练。
这个福利本来是严立文的，不过现在换作了薛世衍。
对于人前装模作样的严立文，老何也很头疼。这家伙没事的时候胡作非为，班里每个女生都被骚扰过，现在需要他了，各种理由推脱耍赖，要么就谎称肚子疼，要死要活的。
根本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现在班上的节目已经被选上了，临时换人不说程序上有多麻烦，时间上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恰好这时黎冬瑶过来推荐了薛世衍，让他作为备选，老何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很快就点头同意。
后天晚上就要登台演出，一方面，老何苦口婆心地给严立文作思想工作，在教学楼里上演着一出出见怪不怪的猫捉老鼠戏码；另一方面，由于时间紧迫，临时组队的薛世衍跟黎冬瑶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排练相声。
薛世衍是走读生，晚上只有一节晚自习，不过为了配合黎冬瑶，他还是提前给夏果发了个短信，说明情况。
第二节晚自习后，高一的学生基本都走光了，在学校路灯下排练了两个多小时的薛世衍他们回到教室，把灯都打开。
——音乐教室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就会锁门，路灯虽然有亮光，但是效果终究不太好，很伤眼睛。
搬了两张课桌到教室后排，他们模仿电视里相声演员们的站位站好。
黎冬瑶对台本已经很熟了，几乎不假思索就讲出了开场白，吐字清晰，语言流利，唯一的缺点就是语气太平稳，没什么起伏。
老何考虑到学生的表演功底和观众兴趣，没有使用传统剧目，也没加入唱白，而是自己编写了一个通俗有趣的本子，调侃校园日常生活中会碰到的人和事。
这本来是个逗观众笑的段子集，可从黎冬瑶的嘴巴里说出来，总感觉一板一眼，像是播报新闻一样，让人听着就觉得压力山大，根本笑不出来。
薛世衍很怀疑他们是怎么被选上的。
【难道是老何贿赂了评审团……】
他冒出了个不敬的想法。
且不说黎冬瑶，他自己的问题也很大。作为一个捧哏，他最大的用处就是吐槽逗哏的话，时机和临场反应很重要，不过他现在连台本都没背熟，往往黎冬瑶一句话说完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段，自己又该些说什么。
总之，前途多舛。
试了好几次效果都不理想，黎冬瑶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好叫薛世衍回家把台本先背熟。
两人把桌椅归位，关了灯，锁上门后从教学楼右边的楼梯口下了楼。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短发女人到了高一6班的教室门口，拉了拉被锁上的门，撇撇嘴，掏出一大串钥匙一个一个找，好半天才找到6班的钥匙，拧开门，按亮门边的电源开关，走进去扫了一眼。
“跑掉了？”
她皱着眉说，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
在6班教室里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确定没有半个人在后，这个穿着随便的女性面无表情地走出教室，不忘把灯和门都关上。
“别让我逮到，小屁孩们。”
佘幼薇嘀咕。
凉拖鞋在走廊上踩出哒哒哒的声音，慢悠悠的，很是随性。
第二天晚上，又是第二节晚自习后，薛世衍和黎冬瑶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对着台词。
经过一天一夜的恶补，薛世衍不说熟稔，可好歹不会对自己该说什么一脸茫然了。两人预表演了一番，黎冬瑶对薛世衍的表现很满意，紧锁的眉头也舒缓许多，不过对于最终效果，她还是感觉不理想。
“你觉得……我的语气是不是太平淡了？”
休息的时候，黎冬瑶问说。
她终于也察觉到是哪里不对。
薛世衍双臂搭在椅背上，撑着下巴说：“是有那么点，感觉不怎么好笑。”
“嗯……”
黎冬瑶沉思。
“说起来，你们这个节目是怎么通过选拔的啊？”他的话有些直白，要是稍稍好面子一点的人听了肯定会生气，不过薛世衍一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很好奇。
以他的看法，这个节目在初选时候就该被踢下来。
“这主要是严立文的功劳，”黎冬瑶摇了摇头，说出了让薛世衍惊讶的事实，“他很会逗人笑，也很有舞台感，学生会评审的人对他评价很高。”
“……不会吧？”
“别看他不情愿的样子，可上台之后完全是变了个人，一点都不紧张，接包袱的能力也很强。说实话，我对这种表演类的很不擅长，也就台词背得熟罢了。”
黎冬瑶平平淡淡地说着，可眼底的不甘即使是薛世衍也看得出来。
他想起上午程然说的话，昨晚两人分开后，黎冬瑶回到寝室也没放弃练习，在阳台一个人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会儿扮哭，一会儿扮笑，到熄灯了也不放弃，摆上一盏充电台灯继续练习。
“你们可一定要加油啊，不然……不然班长的努力……”
程然有些难过的声音犹在耳边，他又回想起军训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过去后，他趁着休息的时候，旁敲侧击向教官打听黎冬瑶的事情——黎冬瑶的行为明显很不正常，那么晚跑到水房去洗澡，肯定有什么原因。
教官显然是知道的。
薛世衍没被抓到只是侥幸，运气好，从逃跑女生的说法来看，至少从那天开始，黎冬瑶就一直那么晚跑去洗澡，要说教官们一点儿都不知道，打死薛世衍他都不会相信。
“你这小子，打听人家姑娘家的事儿干什么？哼，平日里不好好锻炼，四肢羸弱就是说的你这种人！好好向人家姑娘学习吧，每天晚上都自己到操场上去加训，不累到趴下来都不走，我这大老爷们儿看着都竖大拇指，你说你惭不惭愧啊？”
黎冬瑶是一个认真的人。
远比薛世衍认识的任何人都认真。
嘴上说着称赞严立文的话，她的不甘薛世衍看在眼里。自从报名了班级节目之后，严立文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以为随便玩玩就行了，肯定会被刷下来。
今天他还去请教了严立文，可对方只是愣了愣，说自己连台本都没背熟，初选那时候脑子都是懵的，胡说八道了一堆，谁知道居然被选上了。
那时他深以为然，以严立文的性格哪会干什么正经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当一回事的人，在黎冬瑶的口中却成了节目被选上的最大功臣。
也难怪黎冬瑶会不甘。
自己那么努力都达不到效果，而别人只是临场发挥就赢得满堂喝彩，这相对落差感足以让人打消所有的斗志，埋怨老天不公。
薛世衍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情。
在青梅竹马强大的光环下，他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夏果。无论是学习还是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全世界的关爱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而他不过是个陪衬，一片无足轻重的绿叶。
无力，也无可奈何。
但他终究和黎冬瑶是不同的，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比较，以自己的节奏与想法过自己的生活，不管别人怎么样，自己开心就好。
“总之，先努力看看吧。”
黎冬瑶说。
脸上没有丝毫动摇。
即便是被打击也不气馁，对于自己的弱项更是报以百倍的努力。或许军训时，那个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来的身影就早已深深烙印进薛世衍心中，以至于他在惭愧与自责之中会选择用告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虽然被拒绝就是了。
四、月光
又排练了半个小时，黎冬瑶放下了手中的台本。
“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早点来。”
她的语气有一丝惆怅，看来仍对自己的情绪表达很不满意。
走到教室门口，薛世衍拧了拧门把手，拧不开。
“怎么了？”
“好像被锁上了？”
薛世衍不确定的说。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是把门关上，应该没有锁门才对。
黎冬瑶一怔，走过去拧了一下门把手，果然是被锁上了。
“你有钥匙吧？”
“嗯。”
黎冬瑶是班长，每天早上都是她过来开门的。虽然不知道这门怎么锁上了，不过有她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个时间公交车肯定没有了，昨晚回去的时候把秋阿姨都吵醒了，等会儿得动作小点。】
薛世衍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只是个意外，脑子里想着叫出租车的事，一点儿都没察觉到黎冬瑶微微变色的脸。
“打不开。”
“……什么？”
薛世衍眨了眨眼。
“这门打不开，有什么东西卡在门后面，推不动。”黎冬瑶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可时不时微蹙的眉头还是体现了她内心的焦虑。
薛世衍拿过钥匙试了试。
门上的锁确实是被打开了，可门后面抵着个东西，无论他使多大的力气都推不开，就像门和墙壁固定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这是……谁搞的恶作剧吧？”
他喃喃说。
黎冬瑶没有回应，只是稍稍退后了一两步，悄悄捏紧了拳头。
丝毫没注意到另一人渐渐警惕起来的眼神，薛世衍双臂撑在门上，试图把门后面的东西推开。然而这都是徒劳的，且不说他力气本来就没多大，要是他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就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6班的教室外面，前门门把上抵着一根拳头粗的木棍，尾端卡在护栏底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结构，以人力根本不可能推开。
“我去后门看看。”
黎冬瑶说了一句，快步往后门走。
她从桌椅旁走过，视线瞄了一眼后排摆着的拖把和扫帚，脚步停顿了一下，走到了后门口。
插入钥匙，拧动门把手往外一推，依旧推不开。
黎冬瑶深深吸了口气。
这下子，他们被困在教室里了。
薛世衍走过来，询问后门的情况，黎冬瑶一边摇头，一边很自然地走到摆放着拖把与扫帚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上面。
她迟疑地盯着薛世衍。
“是谁搞的恶作剧吗？不但把门锁上，还用东西抵住了门，是谁这么无聊？”
薛世衍用力撞了一下后门，生气的说。
黎冬瑶闻言一怔。
她反应过来，薛世衍今晚一直跟她在一起，要说是锁门也就罢了，可要怎么做到进入教室的同时，还能用东西从外面把门抵住？
【和他没关系么……】
黎冬瑶想着，下意识松了口气。
刚才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军训那个晚上，以为这个偷窥过自己的人又在搞什么把戏，不过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想多了，“恶作剧”的另有其人。
这时薛世衍把手机掏出来，想要给住宿舍的同学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把门后的东西挪开。不过刚打开屏幕保护，他还没来得及拨号，右上角红色的电量信号闪了几下就果断熄灭了。
“呃……”
对着暗下来的屏幕，薛世衍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和其他高中一样，海蓝也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进学校的，许多学生偷偷带进来，像贼一样躲着老师，当然不可能在教室里充电。
作为一部智能机而言，能坚持到现在才没电已经算好的了。
薛世衍咂咂嘴，挠了挠头发，对愣在一旁的黎冬瑶说：“我手机没电了，你的呢？打电话叫同学过来帮下忙吧。”
“我上学的时候不带手机，一直放在寝室里。”
黎冬瑶说。
嗯——
该说不愧是班长吗？身体力行地贯彻了学校对学生的行为要求，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实在不是个能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对了，我们可以从窗户出去啊！”
薛世衍眼睛一亮。
教室靠走廊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虽然高了点，可只要找张课桌垫脚就可以爬上去。想做就做，他兴致勃勃地搬了张课桌，踩在上面半个身子爬到了窗沿上，然而下一刻，一盆凉水浇在他脑袋上，打消了他的积极性。
“咦，这窗户怎么拉不开？”
“别白费力气了，”黎冬瑶在下面说，“去年一个学长从教室窗户跳出去，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摔到了脑袋，后来全部教室的窗户都被封上了。”
“还有这事？”
薛世衍傻眼了。
“嗯，我初中也是海蓝的，那个学长后来到医院里缝了好几针，家长还到学校里来闹过，大家都知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门打不开，窗户也封上了，要说出口的话，只有——”
薛世衍转过身，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那一排的窗户肯定不会被封，现在还有几扇敞开着呢，可他们的教室在4楼，这要是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这栋教学楼的教室都是高一和高二的，4楼和5楼是高一，现在学生们肯定都走光了。高二在下面的楼层，还没有打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
黎冬瑶冷静分析。
薛世衍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课桌上跳下来，跑到前门口一边猛力敲打铁门，一边大声叫人。
好几分钟过去了，没人过来的迹象，倒是薛世衍喊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
“我们一人喊一会儿，轮流休息。”
黎冬瑶接替了他的位置，小手拍打在门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还是没人来。这时一道尖锐的下课铃骤然响起，安静了一会儿后，楼下面隐隐传来很多学生走动的声音，这下子，他们的呼救声更不可能被听到了。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晚上应该有老师巡查吧？”薛世衍咽了口唾沫，强撑起笑脸，“到时候……到时候应我们应该就能出去了……”
他的语气很虚，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黎冬瑶就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有些茫然地看着黑板。
“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薛世衍安慰。
然而黎冬瑶轻轻摇了摇头，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说过了吧，这栋教学楼只有高一和高二的教室。高二晚上有三节自习课，上完之后所有人都会离开教室，到时候这栋教学楼就没人了，电闸也会关掉。”
“那巡查的老师呢？”
“不知道……”
黎冬瑶撑着额头，紧紧抿着唇。
就如同她说的那样，没过多久，教室里的灯光忽然熄灭了，两人陷入黑暗中。薛世衍心中一凛，要不是事先有心理准备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一个气息靠了过来，薛世衍的短衫校服被拉住，看不见的黑暗环境中，隐隐约约能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
【是班长吗？】
也只能是她了吧。
薛世衍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悄悄拉住了。
他知道班长大人的要强性格，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人前。更何况薛世衍曾偷窥过她，在这样的氛围中，自以为是的关怀只会让对方愈发的难堪与尴尬罢了。
哪怕有时不太读得懂空气，这一点薛世衍还是明白的。
只是这份体贴也维持不了太久。
短暂的适应过后，薛世衍的眼睛能看到周围的情况了，虽然有些不清楚，可低着头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女还是进入了他的视野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装一无所知吗？
薛世衍脑筋急转、想要找到既顾及班长的面子，又能自然开口的时机。沉默已久的黎冬瑶慢慢抬起头，眼眸中泛着银白色的流光。
那是月光在虹膜上的倒映。
“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吧？”
说好不再提的事，被少女悠悠地讲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