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昊看了眼手表。距离到达滨海城还有半个小时。他已经一天没有合眼,激动与兴奋却使他难以入眠。他迫不及待将这个折磨了自己十五年的梦魇彻底拔除了。
火车进入市区,速度逐渐减缓起来。四周的环境越来越归于静谧。田昊甚至能够听清手表上秒针移动的声音。滴答,滴答。他恍然惊醒,那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正在撞击着他的鼓膜。
他当然知道陈卉让他去搜集情报的原因。同暗处的敌人较量远比收集情报来的危险。留下来的人就得冒着时刻死去的危险。不算“卒”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杀死了“士”和“马”。田昊不相信仅凭“车”自己就能杀死这两个人。“车”只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傻大个,所以当年他们才会心软只是把他关进了监狱里。他背后一定有帮她谋划的人。考虑到他们在飞艇上看到的犯人的能力,在出发前田昊就做好了“将”再一次出现的打算。这一趟旅行可谓不虚此行。
火车长鸣。他的内心一阵悸动。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胸口升腾。“棋军”曾是最好的伙伴,在他们合伙杀死了“将”之后,这种名为“朋友”的过家家游戏就被打破了。用“士”的话就是:“大家都不是朋友,不过是因为一个目的聚集到了一起。既然以后注定可能不同路,那不如从现在起就各走各路。”
但田昊心里清楚,分散开的每个人都不可能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被他们杀死的“将”有错吗?田昊不清楚,“士”和“马”也不清楚,甚至陈卉也不清楚。“将”或许真的会建立一个由能力者统治的更好的世界。但在这过程中不知有多少能力者与普通人会被牺牲。他们从那个时代走过,见识过能力者被屠杀。正因为经历过,才不想重蹈覆辙。他们没有改变的勇气,没有发动战争的勇气,更没有承担生命的勇气。所以他们杀了“将”,不是因为“将”错了,而是因为两种历年的碰撞。
他们选择相信这个社会,相信着社会越来越好。欣慰的是社会正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
田昊知道,每个幸存的“棋军”都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过往的罪孽在平静的日子里开始逐渐降落到他们的头上。田昊曾经整晚整晚做噩梦。最开始是“将”阴沉着对着自己笑。到后来自己为了解救能力者杀死的普通人一个个的出现在他的梦魇中。他无数次惊醒,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深夜。他曾想过死,却不甘心自己的生命用一种没有意义的方式消失。很久之后他才不会做梦。
当陈卉提出让他去寻找情报时,田昊才发现,陈卉背负的压力比自己更大。她曾在杀死“将”之后问过自己,她是否杀死了能力者的未来。田昊的回应是,她也有可能救了普通人的未来。他的回答没有令她心安。田昊笃信,陈卉一定会在这次的冲突中送命。对她而言,这是一种偿还。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田昊的双脚踏到了地面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时指午夜,他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再一次坚定了他的信念。
他要活下去,然后再一次地杀死“将”。如果说十五年的时间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坚持。坚持己见,坚持自己的信念。或许他的信念是错误的,但他还是会坚持走下去。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他会亲手将摧毁“棋军”的线索送到叶晓凤的手上。
叶晓凤被逮捕的消息传来时,苏宇刚刚和衣卧下。一个短信让他的睡意全无。手机屏幕的灯光映出了他震惊的脸。短信是花玲玲发来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叶晓凤被抓了。”
她翻身下床,打通了杨鹏远的电话。尽管是午夜,铃声响起的瞬间杨鹏远就接起了电话。或许,今晚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叶晓凤被抓了,”苏宇直截了当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抓不是很正常嘛?”杨鹏远慢条斯理地说,“他们因为执法不当,造成了陈卉警员的死,他被处理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陈卉死了?”苏宇吃惊地说,她很快发现了事情的盲点,“但是他们是替我们寻找‘蓝翼’的下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警察来调查我们?”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长久的沉默。在耐人寻味的沉默中传来了一声轻笑。“他没有替我们办任何事。”
“你什么——”苏宇瞪大了双眼。电光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开始颤抖,她明白了杨鹏远计划着的诡计。“你想把责任都推到他们头上?”
杨鹏远的声音轻快愉悦,就像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没有协议,没有警局的通话记录,被偷走的‘蓝翼’现在安安全全躺在保管室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们同乌鸦有什么私底下的合作。”
攥着电话的越握越紧,苏宇的声音越说越快:“你就不怕乌鸦来找人直接读心吗?”
“哈,”杨鹏远笑的更开心了,“你知道乌鸦办案首先要考虑什么吗?不是破案率,而是社会影响。他们最害怕的就是社会对能力者的误解又加深。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擅自对新天药物集团的员工读心,到时候各大媒体再讨论能力者执法的界限,他们能承担的起这种后果吗?或许有的人能承担的人,但我了解张辉,他绝不会承担这种后果。”
“所以你就要牺牲叶晓凤?”苏宇用脸和肩膀夹着电话,她已经穿好了大衣,准备驱车前往警局,“是我们的错误我们就要承担。我不想再牺牲我的亲人了。”
她拉开门,惊愕地发现一个男人站在她门前。电话里传来杨鹏远嘲弄的声音:“苏博士,真是抱歉。你的做法让我很感动,如果要报下你的干儿子,那要牺牲的可能是我们整个公司。我不能这么做。”
他挂断了电话。苏宇仍然微微张着口。让她感到吃惊并不只是站在门外的男子,还有躺在地上的那两个新天药物集团的能力者保安。
“晚上好,苏博士。”田昊推了一下鼻头的眼镜框,“能把增强能力的药物借我用一下吗?”
叶晓凤忐忑地等待着结果。他不清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同仁们会对他的话相信多少。他的心里生出了疑问。老周是CIDV的读心者,却没来审问他。只要让老周来,立刻就会知道他没有撒谎。
他被关在房间里,双手被牢牢拷在桌子上。尽管知道身后的单面玻璃后就有往日的同事,他却连转身都做不到。时间一点点前进,他的内心越来越焦虑。他害怕杀死陈卉的凶手就此逃离滨海城,更害怕“将”的计划成真让这个时代再次血流成河。
关闭着的铁门在他的焦虑中打开了,一个警员进来说:“你的律师来了,叶晓凤。”
叶晓凤楞了一下:“律师?我没叫——”
田昊大踏步走了进来,胳膊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穿着一身黑西装,换了副金丝眼镜。他快步走到叶晓凤对面,说:“好久不见叶晓凤,我们来谈谈你的罪行吧。”他微微转头示意。警员走出去,关上门。
“你来干嘛?还伪装成律师?”警员一离开,叶晓凤立刻问道。
“前任‘棋军’七骑已死其四,“车”、“卒”勾结,你没好奇剩下的那个认识谁?”
“你是——”
田昊摘下了自己的眼睛,揉着遍布血丝的眼睛,他的声音冷酷果断,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是‘相’,我接受了陈卉的命令,来告诉你‘将’的身份。”
接受这个任务是在两个半月前,飞艇事件让我们察觉到了“棋军”的死灰复燃。我们重新调查了袁野的死因。他用“士”的能力将α离子固定在了身下的地板上。通过他的信号我们确认了“车”从监狱里逃出来。加上我们在飞艇上看到的具有“马”能力的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棋军”复苏了。
但是这支“棋军”的“将”是谁?这是我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能力是基因突变的结果,因此相同的能力只可能通过血缘传递。前任“棋军”的“将”,名叫张岩。我们在一起时,只知道他是一名退伍军人,知道他的老家在西部的边陲小城,其余关于他的事我们一概不知。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有妻子,是否有孩子。但这仍然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留下来,找出“棋军”,或是找出张岩的孩子。我们决定兵分两路。陈卉留了下来,而我长途奔袭几千里,跨越了一整个国家,来到了张岩的家乡。
那是一个破败的小城。我下火车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沙尘暴。满天的黄沙覆盖了整座城市。这座城市就像沙尘暴一样,看上去不大,内里却盘根错节。城里没有一个能力者。所有的事情都得靠我的双手双脚还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去打探。
幸运的是,我还是找到了一个可疑的人。在二十年前,有个女人带着她16岁的孩子狼狈地回到了这座小城。作为这座小城里少有的几个鲤鱼跳龙门的人,女人曾经趾高气昂地同他的丈夫一起来到滨海城定居过一段时间。人们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只知道她的丈夫行踪不明,她自己带着孩子。人们都传言她是被男人抛弃了,还有人跟我说她男人找了小三,不要他们孤儿寡母了。
我不相信巧合。二十年前恰好是能力者觉醒的那一年,在那一年,她从滨海城狼狈地跑回到这个孤僻偏远的小镇。最重要的是,她还带着她的孩子。再过几年她的孩子就会去考大学,就算她的丈夫抛弃她,也不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吧?
接着我探听到了更有趣的消息,那个女人从没有抱怨过自己的丈夫一句。因此我设想了一个有趣的猜想。在那一年,张岩决定成立“棋军”保护能力者,他知道找份工作有多危险,他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家人受到影响。因此他把自己的亲人安置到了自己的家乡。他相信没人会找的到他们。
总之,那个女人默默找了份工作,独自抚养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很成功考上了大学,来到了中部的一座城市。那个孩子也因为成了小城又一个鲤鱼跃龙门的典范而广为人知。不过命运没打算放过他们。在孩子上大学的第一年,女人患上了绝症,很快不治身亡。速度快到他的孩子甚至都来不及赶回来。那个孩子继续在大学里努力读书。他申请了贷款,以优秀的成绩完成了他的学业,然后人间蒸发了。
他消失的很彻底。他大学里的同学,老师,导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在毕业后的一段时间,他不间断通过汇款的方式偿还着贷款。等到贷款还完,他的音讯就彻底消失了。
我需要说明一点,到他大学毕业为止,他都没有觉醒能力。如果他真的有能力,张岩就会把他放到自己身边,而不会让他跟着一个没有经验的母亲跑到自己手不能及的地方。我倾向于他是在中年在机缘巧合下觉醒能力的。是的,他应该患上了“能力认知障碍”。这也就是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疯子一样开始召集“棋军”进行某种计划的原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觉得,我调查这么多有什么用,我还是没说到“将”是谁。首先,我确实已经知道了“将”是谁。我手上就有他的照片。但重点不是他是谁,而是他要做什么。他的行动决定着接下来我们的行动。叶晓凤,现在是需要发挥你推理能力的时候。人的性格并不是完全有先天决定的。现在请你设想一下这个年轻人的成长轨迹,来判断他对能力者的态度。
他因为能力者而离开繁华的都市,他应该是恨能力者的。但他的父亲确是一名能力者。他在大学里曾经试图转专业到生物学。在大三大四这两年,身为一名工科生,他却选修了社会学,并且取得了优异的高分。那名有充足远见的老师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能力者是救世主,或是世界的毁灭者。他却认为能力者是弱势群体,甚至认为能力的出现不能承得上市成功的进化。在这种环境下,他毕业了,然后消失了。但我仍然找到了他的行踪。他消失的原因是因为他到了政府一个新建立的部门中,这个部门主要负责管理能力者犯罪事件。
他在这个部门中一步步爬上,同许多能力者合作。他们开始被人称为乌鸦。他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某一天,他来到监狱里,探望了“车”。
那个人,就是——
看到“将”的照片,叶晓凤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一个中年没用的男人。他的外表确实很具有欺骗性。把他带入犯人之后,叶晓凤才发现很多事情可以得到解释。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陈卉和他决定去飞艇充当警卫时他这么爽快地放行;为什么他放任他们去和警察合作营救苏宇的女儿;为什么他们在犯了错误之后没被禁足,仍然可以调查。他们曾经把这归因为他的愚蠢与胆小怕事。他们都被他的外表骗了。
田昊身体前倾,盯着叶晓凤的眼睛,向他问道:“当年张岩想要通过增强能力的药物,对所有能力者进行能力增强,他想要利用能力者掀起一场目的是由能力者主导世界的革命。这一任‘将’的目的仍是这个吗?我不这么认为,他对能力者应该是又爱又恨的矛盾状态。他曾经跟社会学老师就社会达尔文主义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他是这一理论的忠实拥趸。那么,叶晓凤,告诉我,他能通过什么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何种目的呢?”
过往的事件,从自己进入警局开始一件件在眼前回溯。如果他要明白“将”的目的,就必须设身处地,用“将”的思维进行思考。
能力者是可恨的,能力者又是充满力量的族群。能力者是进化的,却未必是成功的进化。能力者是异于人类的族群,能力者却也是人类的一份子。能力者是改被消灭的,由谁来消灭能力者——
思维至此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两件事。飞艇事件不久,就有抗议的人群冲击政府部门。在苏宇博士女儿被绑之后,社会上出现了关于能力者是否该介入公众事件的辩论。
他变了脸色:“叶晓凰……有危险!”
徐月抱着双臂在玻璃后观察着。她是叶晓凤的直系学姐,从没听说过叶晓凤认识过什么律师。她让律师进去的原因只是看看能不能从叶晓凤嘴里问出什么。叶晓凤说的故事太过离奇,她不相信在现代社会,还会有人在暗处搞什么颠覆人类的阴谋。
她越来越烦躁。如果老周在就好了。只要他稍微一读心,就能知道叶晓凤在想什么。鬼才知道他怎么会在今天被跑出去出差。哪怕只晚一个小时,他也能赶上叶晓凤踏进大门。
她放下双臂,张大了嘴。玻璃后田昊举起了枪指着叶晓凤的头,他是怎么把枪带进去的?徐月飞一般跑出大门。审讯室的门紧紧关着。“钥匙……钥匙……”她几次插不进锁眼。枪声从门内响起。她顾不上许多,向后移开几步,身上冒起了蒸腾的热气。
她一头撞进审讯室。大门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飞到一边,弯曲成了一块废铁。房间内只有田昊回头看着他。桌子上是断开的手铐残骸。“抱歉,我必须走。”叶晓凤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没等徐月反应过来,她的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晕倒在地上。
叶晓凤蹲下来,从徐月的腰上取出警车和大门的钥匙。他离开前,田昊拉住他,往他的手里放了一枚小小的药丸。“这东西起效需要一点时间,你最好立刻服下。另外,你的能力还是白天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然后说:“现在是凌晨四点,马上就要天亮了。去吧。”
叶晓凤点点头。他吞下药丸,飞奔出去。
叶晓凰安静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机器的滴滴声改过了她微弱的呼吸。灯光亮起,照亮了她雪白消瘦的面庞。
“多么美丽的可人。”“将”的手在叶晓凰的脸上拂过,一脸的陶醉。他看着叶晓凰,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堆积在一起的宝藏,闪闪发光的黄金,散发着氤氲光泽的珍珠。
“我真是不懂你,用配方竟然只为了换这么一个残废。”“卒”讥笑他。
“带走她。”“将”丝毫没有在乎“卒”的话。朋粟走上前,想要直接抬起叶晓凰。
“等一下。”“卒”拦住了朋粟。
朋粟看向“将”。“将”漫不经心地说:“怎么,都走到这一步你后悔了吗?”
“卒”嗤笑了一声:“后悔?我从不后悔。我只是想要履行交易的内容。”
“交易说的是,等我计划成功才会把配方给你——”
“我要改变交易内容,” “卒”打断了“将”的话,“既然你已经得到她了,早一刻晚一刻给我配方又有什么区别呢?”
“将”反问他:“如果早一刻晚一刻没区别,干嘛你一定要现在达成交易呢?”
“有些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让人安心。”
“将”看着“卒”,似乎在认真考虑他的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一直笼罩在三个人当中。朋粟身上的肌肉越来越鼓。他朝着“卒”靠近,后者默默将手摸到了腰间的枪柄上。
“好吧”,在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时,“将”打破了沉默,“把配方给他。”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朋粟将配方扔到了“卒”的手里。
“卒”没有接过配方。他昂起头:“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配方?”
朋粟变了脸色,“将”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他取出两粒药丸,将其中一粒递给了朋粟。“吞下去。”他说。朋粟犹豫地看着他。“将”将药丸一口吞下。“吃!”“将”的命令不容置喙。朋粟也吞咽下去。
“放心了吗?这可是你亲手按照配方制成的药丸。”
“卒”心满意足地接过配方。在离开前,他带着疑窦问“将”:“你从来不肯吐露你的目的。你该不是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吧。”
“将”平静地说:“我的目的和你一致。”
“卒”嗤笑着,他扬了扬手里的配方:“那你就把配方轻松给我了?”
“因为你是最适合实行计划的人。配方在你手中才能让尽可能多的能力者增强能力。”
“卒”思考着“将”的话。他被“将”所说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样真的好吗?”目送着“卒”离开,朋粟担忧地问道,“你明知道他会影响你的计划。”
“将”的注意力全在叶晓凰身上,他粗暴地拔下了叶晓凰身上的针管和监控仪器管线。他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你怎么去关心其他人了?难道这就是之前队友的友谊吗?”
朋粟沉下了脸:“你知道我只想杀死那些叛徒。”
“将”拍了拍朋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现在只剩下一个人。当战争开始的时候,所有的能力者与普通人都无法逃避,他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朋粟背上了叶晓凰。当年“将”的计划让他们分崩离析。朋粟不禁想到,如果他的队友身在此地,他们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他们出生入死。他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他悲哀地想。
三点钟,凌晨已去其半。
朋粟一个人坐在新天药物集团大门前的台阶上。凌晨4点的夜晚被静谧所包围。街道上间或有一两台车跑过。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细密绵长的雨滴打落在地面上迸溅开来,撞到了朋粟的靴子。
他讨厌雨天,讨厌黎明。这一切的要素都会让他的记忆回到那天早上,那噩梦的清晨。
他仍然记得自己看到得的场景。他推开了袁野,疯一样跑上楼。那副场景刻画在他的大脑里,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让他重新记起。他忘不记瘫倒在墙边四指散开的张岩,忘不掉流了一地的鲜血。苏宇的丈夫就躺在张岩的身旁,脑门上有一个小小的黑洞,周边分布着凝固的黑血。他犹为难以忘却的是陈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来这里的,你是在逼我们杀了你。”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杀死自己。或许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仁慈,但在朋粟看来,这不啻最严厉的惩罚。难道他们以为自己会在监狱里为他们留自己一条命而感恩戴德吗?他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被仇恨与怒火所折磨。他们不仅杀死了“将”,还连同“将”的梦想、能力者的未来一并扼杀。
朋粟最不能原谅的是最后他们的眼神。他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眼神,袁野的愧疚,“马”的回避,田昊的直面,还有陈卉的决绝。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坚信他们是朋友,是战友。但他们的眼神已经摆明了一件事——他们是敌人。
他以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保护能力者。也许是他们初见的情景使他产生误导?那一天,他的妻子被人用枪打死,而他也被人打的奄奄一息。他分明看到,陈卉单枪匹马,轻而易举血洗了在场的普通人。无论是观望的人还是动手的人全被她杀的干干净净。她的果决让军人出身的他也为之一颤。也许正是那份凶狠毒辣才让他误以为,她是坚决站在能力者这一边的吧?
——也许他们只是站在弱者的那一边,他们只是在不择手段地保护弱者,当弱智要变成强者时,他们就会反过头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将”则不同。在抓住苏宇的丈夫后不久,他曾兴奋地对自己说,能力者一直活在黑暗中,现在人们妄图将枷锁套在能力者头上。越来越多人被小恩小惠所腐蚀。当他们发现自己有能力改变世界时,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屠杀带来的仇恨还存在于他们的心中。自己要利用这股仇恨。黑夜只是暂时,黎明即将到来。
阳光从东方的地平线射出。黑夜已经过去,黎明已经到来。
当清晨的第一丝晨曦铺洒到叶晓凤的肌肤上时,他明白了为什么田昊说他的能力在白天能发挥做大的作用。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柔和温暖的能量,如同蜿蜒的溪流流遍全身,洗涤了周身的污渍。
他将车停在路边。街道上已经有清洁机器人开始按照程序进行清扫任务。上班的人们还没醒来。那栋漆黑的建筑物直耸云端。新天药物集团就在自己的面前。叶晓凤从未留意过这栋建筑扭曲的线条是如此压抑,就像一块扭曲的饼干一样。
朋粟就站在门前,脱去了上衣,肌肉上布满了青色的纹路。叶晓凤面色复杂地问:“你服用了增强能力的药物吗?”
朋粟摆出战斗的姿势,微微下蹲:“你既然会来这,就意味你已经知道了‘将’的计划。”
叶晓凤朝前走出一步。一股澎湃的气流扑面而来。蛛网般的裂缝从朋粟的脚下延伸开来。“再往前一步,我就不会客气了。你不是‘棋军’,你可以不死。”
叶晓凤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想攻击他:“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所做的不会成功的——”
“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你为什么会支持他?前任‘将’想要的是能力者统治的世界。他们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炮’有句话没说错,人都是会改变的。杀死张岩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想要解放的能力者。能力者究竟能否统治这个世界,需要他们自己用双手去争取。还是说,”朋粟轻轻笑了一声,“你对能力者没信心。”
话音未落,在惯性作用下朋粟冲到叶晓凤面前,狠狠一拳打到了叶晓凤的胸膛上。叶晓凤身体笔直飞了出去,撞到了马路对面的建筑物中,扬起了一片的沙尘。
叶晓凤所能储存的能量绝不是无限的。朋粟对叶晓凤了如指掌,经过能力增强后他的一拳足可以贯穿叶晓凤的胸膛。
他放下了戒备,转身走向台阶,想要继续执行自己的职责,阻止任何人进入这栋建筑中。他突然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他的左胸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孔洞,焦臭味飘到了鼻子中。高温激光灼烧着他的伤口,将伤口装饰成环装的焦黑的圆环。
叶晓凤站在他身后数十米的地方,用手指着朋粟。有可能,他还是不想杀他,但是现在他分秒必争。
他朝大楼跑过去,没有注意到朋粟的身体根本没有倒下。经过朋粟身边时,他下意识朝朋粟身边一瞥。
朋粟正在注视着他,眼珠在眼眶中滴溜溜转。他被朋粟抓住,狠狠摔到地上,硬实的水泥路面被拦腰劈断,裂缝延伸至土基之中。
“你怎么——”朋粟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增加能力,”朋粟死死压住叶晓凤,“‘卒’那个废物,看来没有成功杀掉苏宇。既然你克服了你能力的弱点,就让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叶晓凤没有发力,没有反抗,只是悲哀地看向朋粟:“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很清楚,如果‘将’的计划成功,能力者就都完了。”
朋粟缓缓靠近叶晓凤,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那也是能力者该得到的结局。”
他的右手攥着针管,悄悄靠近这叶晓凤的肌肤。叶晓凤叹了一口气。谈判彻底决裂。
他怒吼一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朋粟弹飞。叶晓凤的身体整个飞起。他抓住飞在半空中的朋粟,朝着马路上扔了出去。他高高跃起,再重重落下,狠狠地用膝盖撞击到朋粟的肚子上。对人体而言夸张的凹陷顿时出现在朋粟的身上,又以更加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朋粟抓住叶晓凤的脚,将他甩到一旁。他翻身跃起,朝着叶晓凤挥出一拳,叶晓凤出拳相对。双拳交接,扩散而出的波动震碎了路旁的玻璃。
朋粟哀嚎着后退,他的拳头上出现了大面积的烧伤。落下的雨水滴落到叶晓凤的身体上被高温蒸发成水蒸气。叶晓凤的身身姿若隐若现出现在气雾职中。“够了,”他说着,“你是打不赢我的。”
他收获的回答只有朋粟更加用力的出拳。而朋粟所有的力量都会被叶晓凤吸收。激光,高温或者最直接的动能冲击。他的所有力量都被叶晓凤转换再施加到自己的身上。他的愈合速度越来越慢,动作越来越慢。
终于,他吐出了一口黑血,鲜血顺着嘴唇向下流淌,滴落到两人碰撞的拳头上。他的眼睛失去了生气,瞳孔渐渐散开。他的身体仿佛融化的雪人,瘫倒在地上。
叶晓凤的表情被笼罩在雾气中。似乎有一声轻轻地叹息,又很快被雨声盖住。雨越下越大,这对于冬日的滨海城是不同寻常的。雨水冲刷着朋粟身上的血迹,雨滴勾勒出他残破的身形。
叶晓凤踏进了新天药物集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