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琴酒。”

“好的,二分之一的琴酒。”

绿色的酒瓶拧开了瓶盖,带着药草香气的透明酒液缓缓注入高脚的酒杯中。

“柠檬。”

“五滴柠檬……好了。”

纤长的手指把切好的柠檬角举到酒杯上方,轻轻一挤,微微有些青色的柠檬汁滴入了酒杯。如果不是修剪的极短的指甲和分明的指节,这只手恐怕很容易被认作属于女性。

“Vermouth。”

“您要哪种Vermouth?”

“Dry Vermouth。”

“三滴Dry Vermouth。”这只手将最后的画龙点睛之笔缓缓滴入玻璃酒杯,被冰过的玻璃杯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凉意,修长的杯柄被调酒师的手指小心地握住,送到了客人的面前。

“您本来可以直接和我点马提尼的。”调酒师用吧台上洁白的餐巾擦拭着手指,“您说要按步骤指示我调酒的时候,还以为您会有多么刁难的要求。”

客人将酒杯举起,缓缓地晃动了两下,然后稍微凑近了一些,如同深呼吸一般闻了闻酒液的香气,发出了满意的沉吟。随后他抬起头——尽管如此,他戴着的宽大平沿帽依旧让调酒的少年没办法看清这位客人的表情。

“啊,这可不行,制作的顺序是很重要的。”似乎是个青年人的客人声音里透露着些许的洋洋得意,“如果你最后放柠檬的话,就大事不好了啊。”

“外行人才会先加Vermouth。”年轻的调酒师脸上有些骄傲,“我调过的马提尼不少了。”

“但小哥你看起来很年轻哦?”戴帽子的客人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随后发出了略带惊喜的赞叹,“哦呀,这杯酒做的可真是不错。”

“……如果怀疑我的年纪的话,我已经有调酒师执照了,用这双手在这个吧台后方调的酒也有几百杯,就不用做这种考究了吧。”少年虽然耐着性子端着笑容,语调里却有一丝难以隐藏的不耐烦。

“啊啊,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原来那双手已经做出这么多优秀的鸡尾酒了吗?哈哈那是我失礼了。”

虽然说着抱歉的话,青年客人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他顿了顿,继续问,“那么,那个呢?那个标记也是,一开始就在这手上了吗?”

年轻的调酒师擦拭酒杯的动作停下了,他回过头去,谨慎地上下扫视着坐在面前的青年男人。

“不用担心啦小哥,我呢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有些无聊的工作,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客人从怀中掏出一包香烟,轻轻敲打了一下桌子抖出一支之后,用牙直接将那支香烟咬出来,“我要确定的事情有三件,希望小哥你可以耐着性子听我说完,不然的话我是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啦,但有可能……”

年轻的调酒师把酒杯放好,将右手如同藏匿什么似的背到了身后,用沉默示意对方继续。

“有可能会死哦?”

 

“今天也辛苦你了沙树,早点回家吧!”

“哪里,您也辛苦了,那店长明天再见。”

少年向店长鞠了一躬之后,转身走出了酒吧的店门。但今天名叫沙树的少年脸上全无往日下班之后的轻松感,相反的,他微微地感受到一丝比上班时还要恼人的疲倦。

他举起右手,借着有些泛黄的路灯灯光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背,那只手上传来了一点难以名状的陌生感,仿佛这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手的背面,在大约半年前浮现出了奇怪的纹路,那纹路仿佛是从哪本神秘学爱好者的笔记上跑出来似的,复杂精致却又让人不明所以,无法清洗掉,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不适。

那这样看来,只可能是那个了。

沙树又想起下班前那个奇怪客人的话。

“我要确定的第一件事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沙树当然知道,或者说,虽然沙树期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也从来不曾拥有过这奇怪的印记,但他确确实实知道,这浮现在自己手背的印记,就是魔术师所说的,令咒。

那是魔术师们参加传说中的大战争的凭据,是入场劵,也是武器。

我不是魔术师,沙树心想。

沙树的确不是魔术师,自两年前升入高中之后沙树的生活变成了完全的家,学校,打工的酒吧三点一线的模式,在小时候虽然听母亲说过一些,但在两年前母亲突然……消失了之后,就只剩下沙树一个人靠自己生活了。

沙树不想说母亲死了,用消失来形容,总还有一丝迂回的空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啊,那就太好办了,那么我直接问你第二件事。”男人吐出一个缓缓扩大的烟圈,“你的Servant,已经召唤了吗?”

他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第三件事。”

男人沉默了少顷。

“这第三件事是我个人想和你确认的,你可以不回答。”

“你,准备参加这次圣杯战争吗?”

 

“将将将!”

怎么回……呜啊!

心事重重推开房门的沙树眼前一黑,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物体被笔直地扔到了沙树的怀里,差点命中他的鼻子。

“这什么啊!”

“嗯?不是说好了今天吃咖喱的吗?咖喱——!”

一大包装在塑料袋里的食材,洋葱,鸡胸肉,土豆,和已经做好了的成品固体咖喱块,沙树略微疲惫地把塑料袋放到厨房桌子上,一眼都没有看那个把炸弹扔过来的方向。

“喂,说话呀!”

似乎是在原地发火的少女一脸的不忿,脱下来的鞋子被她随便踢在进门的角落,狭小客厅里放置的游戏机和电视也是已经开机了的状态,屏幕上的丧尸题材恐怖游戏被匆忙地暂停——她丝毫没有把这里当作别人的家来对待。

“好啦好啦给你做。”沙树挂上了外套,“你都买这种成品咖喱块了,煮一煮什么的,你自己也能做吧?”

“谁知道你今天这么晚才回家,不然我都不过来了。”少女的语气里还有些怒意,“上班到这么晚,学校怎么办啊?”

“都三年级了,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吧?”沙树放弃了换衣服,他想了想直接挽起了衬衫的袖子,拧开了水龙头开始清洗食材,“反正我又不准备进学去大学,我现在完全不去学校都行的。”

“又来了,都说了我妈妈愿意……”

“好了好了,又是你妈妈了,真是的有完没完啊,一会儿吃完东西就赶快回去听到没?”

水流有些急促,水花溅到了沙树的脸上,他条件反射地举起右手,用手背擦去了水滴。

“啊,那个……”

本来还在争吵气氛中的女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略微有些担忧,“你的手我问过妈妈了,她说可能是一种什么皮肤疹来着,让我带你到她那边好好看看,你……”

沙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给她看过照片了?”

女孩摇了摇头。

“嗯,我会直接去医院看的,你就不用给她看照片了,好吗蕙?”

叫蕙的少女有些意外,她稍稍偏过头,“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唔你真的会去医院的吧?”

“那是当然,话说回来胡萝卜呢?不是特地说过要吃胡萝卜吗?”

“嘿嘿,就今天不吃好不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吃啦不吃啦。”

无奈地继续准备食材的沙树,看着转过身去继续玩自己游戏机的蕙,陷入了走神的思考中。

 

“您准备好了吗?”

宽敞却昏暗的大厅内,十余名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手中举着烛台分成两排站立着,围成的圆环中间静静站立着一个怀抱着木盒的男人。无视了旁人表示关切的问话,男人单膝跪地,缓缓将木盒打开。周围微微跳动的烛光反射在他眼镜的镜片上,镜片后面是他凝重却有些按耐不住雀跃的神情。

“呵呵,有了这个,还会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比起疑问,戴眼镜的男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小心地将木盒的内容物拿出来,轻轻地放到地上——那是一尊有明显风化痕迹的头部雕像,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很难看清雕刻的是哪位历史上的大人物,虽然如此,但那明显的罗马式雕刻工艺还是显而易见的。

将石像平稳安放好之后,男人轻轻地伸出了右手,围绕着石像,排开了八枚小小的金属圆片,和石像一样,那些圆片也有着被风化过的痕迹,这盒中的东西本来并不应该出现在这样昏暗的大厅,而是应该被陈列在博物馆或收藏馆一类的地方,让学者研究,或者被人昂首瞻仰才对。

“没错,就是这样,不会有问题的,一定会成功的!”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微微颤抖,大厅角落里点着昏黄灯光的侍从小心地出言:“大人,可以开始记录了吗?”

“记录吧。”男人微微闭上了眼睛。

“是。”

分别站在男子两旁的侍从们平举起单手,低声却整齐地开始默念咒文,幽深的大厅里伴随着吟唱响起了渐渐变大的风声,先前说话的书记官开始朗声记录:

“奉我父之名得以代行其意志,以下记录出自第十七书记官之口。

不得篡改,不得伪证。

不得虚构,不得遗漏。

如主垂怜,铭刻此人胜利之姿。

若主责罚,铭记此战败北之荣。

天父意志的代行者,主教诺亚斯兰·亚述。

天父圣矛之所向,第五亚种圣杯。

天父降世时刻,五轮元年,七月三十一日二十三时五十七分。

愿……“

 

“等等!”

戴眼镜的魔术师粗暴地挥手,打断了书记官的记录。

“亚述主教……?”短暂的安静,此前从未见过魔术师打断自己记录的书记官小心翼翼地发问:“您要……”

“三分钟。”被称作主教的,名叫诺亚斯兰·亚述的魔术师闭着眼睛,沉醉地抬头平举双手,“再等三分钟,我能感觉到的,我的魔力会在午夜达到最高峰。”

“可是记录……”

“我说了!等到十二点!”诺亚斯兰粗暴地厉声大吼,之后解下自己的白色外套,卷起了衬衫的袖子。

还有两分钟。

诺亚斯兰依旧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他专注地呼吸着这大厅里古老而清冷的空气,认真地犹如能够嗅到自己面前那圣遗物雕像穿越千百年的历史。

不会有问题,所以一切都要做到最完美。

一分钟。

诺亚斯兰平举的双手缓缓转动,掌心向上,如同托着不可见的球。

他能感到身体中,皮肤下,那在自己体内均匀呼吸的魔术回路,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可以看到它们伴随着深沉的呼吸一明一暗地闪烁,而那吸入空气时的光芒正变得越来越亮,马上就要达到顶峰。

如此的优秀。

“记录。”他轻轻地吐出这个单词。

“是。”

 

“奉我父之名得以代行其意志,以下记录出自第十七书记官之口。

不得篡改,不得伪证。

不得虚构,不得遗漏。

如主垂怜,铭刻此人胜利之姿。

若主责罚,铭记此战败北之荣。

天父意志的代行者,主教诺亚斯兰·亚述。

天父圣矛之所向,第五亚种圣杯。

天父降世时刻,五轮元年,八月一日零时零分。

愿我主的意志行走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愿我等化为天父之盾,而蒙其恩惠。

愿主垂怜,天父显圣之地,罗马。“

 

听完最后一个字,诺亚斯兰猛然睁开双眼,平举的双手合到身前,右臂笔直地伸向面前的雕像,以近乎狂热的声音嘶喊:

“满盈,满盈,满盈,满盈,满盈!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 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开始微微颤动,诺亚斯兰右手的手背上亮起了微弱的红光,他的嘴角有些得意地扬了起来。

“宣告: 汝身寄于吾下,吾命交予汝剑; 应圣杯之召唤; 若愿顺此意、从此理,则答之; 于此起誓! 吾为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者; 吾为传递世间一切之恶者; 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 穿越抑止之轮,出现吧! 天平的守护者!”

 

如同千万只玻璃的器皿被轰然炸碎,一瞬间骤然发生的魔力共鸣尖啸着爆发出如太阳一般的光芒,以圣遗物为中心,狂风犹如巨龙的怒吼一般将所有穿着白袍的侍从掀翻在地,唯独诺亚斯兰依然坚持站在原地,平举的右手手背亮起了夺目的红光,虽然被如此猛烈的魔法狂流冲刷着,他依然朝着那爆炸光芒的中心狂笑。

“来啊!”

“来啊!”          

“来啊——!!”

 

轰然巨响。

耳鸣之后,又是长久的寂静。方才被狂风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持久地弥漫,而被狂风掀倒撞到墙上的侍从,大半也昏迷了过去。书记官滚到了大厅的角落,一袭白袍上沾满了灰尘,脸和胡须也未能幸免变得灰头土脸。书记官咬牙扶着自己被撞击导致脱臼的右肩,向大厅的中央看去。

整个大厅中,只有两个还在站立着的身影。

“天父啊……”

看到了站在诺亚斯兰面前那位从者的身姿,书记官也忍不住颤抖地祷告了起来。

“天父垂怜……天父垂怜!”

诺亚斯兰垂下了双手,压低的声音里喊着藏不住的满溢的喜悦。

“没错,没错!您一定会助我胜利的!天父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