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發生什麼,小逵最喜歡歐尼醬了。生時服侍歐尼醬,死後也是歐尼醬手下的小鬼,就算現在變成女孩子了,小逵也不會放棄和歐尼醬在一起的。」

皮膚黝黑的幼女緊抓著被稱為「歐尼醬」的年輕男子,過分短小的迷你裙幾乎起不到遮蔽的功能,隨著臀部的晃動,飽滿的大腿根和被溪水沖刷過一般圓潤的屁股下緣都大方地展露在外。

「這一次小逵一定會努力成為歐尼醬心目中最棒的女孩子,所以歐尼醬跟小逵一起生一百零八……不對,在現代重振梁山泊吧!」

 

---

 

 我他媽,到底看了什麼。

 

先不說這段話的作者到底是用什麼心態將宋江之外的一百零八將全部寫成轉生在21世紀的美少女,這本《HSU107~呼保義宋江的youtuber兼偶像經紀人之路~》,毫無疑問能拿下我心目中的金酸莓文學獎。

設定亂七八糟不說,角色設定充其量也只是將時下當紅的萌屬性排列再組合而已。

能接到幫這種東西畫插畫的工作,我看我不是上輩子腳踏十二條船,就是這輩子不小心去了什麼容易卡到陰的地方、被想惡整我的某些東西纏上了吧。

「哈呼哈呼哈呼……」

 哪怕戴著耳機,耳機裡還播著搖滾樂,我也隱約聽得見某種不該存在於我房間的聲音。

用眼角餘光一掃,只見擺著參考書和畫集的書櫃旁,咖啡色的毛團正發出陣陣粗重的喘息,不安分的小爪子還緊抓著我新買的書包——

等我意識到時,已經太遲了。

「不,妹妹走開,快走開!!!」

 我摘下耳機,將右手塞進桌上的手套,以餓虎撲食之姿撲向那隻狗。

 雖然我試著把「妹妹」拉開,但它那對小爪子就是不肯離開書包,前後擺動的狗公腰也沒半點停下的意思,依然在賣力摩擦略微粗糙的書包表面。

俗稱「泰迪」的玩具貴賓犬在這方面從不知何謂放棄。源自歐洲的高貴血統,更是讓牠從骨子裡流露出一種法蘭克人戰士般的倔強。

「別想,幹,我的包!!!」

「汪,汪汪汪汪汪汪!!!」

 抓住妹妹的後頸,把它提到半空中。

 被強行打斷性生活的同時,它也開始朝我張牙舞爪,試圖用小不溜秋的爪子和獠牙讓我投降。我剛搬到這裡時,這種威嚇攻勢確實很成功,但隨著日子過去,現在的妹妹在我眼中也不過是頭變不出新把戲的老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省省吧你。」

 我扭頭不去看妹妹,現在我又戴手套,在高科技透氣手套面前,這條死狗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菌、真菌和病毒都不值一提。只要戴著手套,我就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絕對王者。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好好我知道了,你可以滾了。」

 我摁下門把,準備在推開門的一瞬間把牠丟出去,門卻先一步朝外打開了。

「早安,太陽把你的屁股曬到幾分熟了?」

站在我門口的嬌小少女兩手叉腰,琉璃色的雙瞳閃爍著寶石般的光輝,深處卻暗藏令人害怕的鋒芒。

「徐芳嫻,這怎麼回事,為什麼這死狗會在我房間?」

我抓住妹妹,在我的人類妹妹面前左右晃動。

「跟妳說過多少次,我討厭狗——」

「你怎麼這麼抓狗,把牠給我!」

徐芳嫻一把抓過那隻狗,把它緊抱在沒多少分量的胸前。依偎在那兩小團肉中間的妹妹一邊磨蹭徐芳嫻,一邊用得志小人特有的得意樣斜眼看我。

「吳宥鳴!你不知道妹妹也會痛嗎!」

 她拿貼著假指甲的食指指著我,銀粉相間的假指甲上還貼著形狀各異的假水鑽,讓人不得不懷疑最近幾年的國中生腦袋裡都裝著什麼。

「是妳的狗先打擾我工作好嗎!」我指回去,「我說過多少遍了,別放狗進我房間!」

「我又沒有,反正你房間門也是壞的,妹妹想什麼時候進去都可以吧?是你太敏感了吧!?」

 她用看路邊狗大便的眼神怒視我,哪怕面有慍色,那洋娃娃般的臉龐和好比貴婦人手中羽扇的長睫毛都十分惹人憐愛,但那身和實際年齡不符的脂粉味依舊讓人想退避三舍。

「我有潔癖,而且我在工作,所以可以麻煩妳體諒我嗎?」

大早上的,而且工作也只做到一半,我完全不想在她身上繼續浪費時間。

我轉身帶上門,但還不到半秒鐘,門就被踹開了。

「幹,妳是怎樣!?要是門打到我要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不過吳宥鳴,你是真的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

徐芳嫻面無表情地聳肩,一隻套著短襪、光溜溜的腿抵在門上,順著小腿和大腿一路看上去,還能看見制服裙擺下若隱若現的藍白條紋

「什麼啦!」

「我說,你還記得你答應過爸爸什麼嗎?」徐芳嫻收回腳,「你還記得今天要去學校吧?」

「當、當然記得了,所以我才早起趕工……」

「你果然忘了吧。」

 徐芳嫻翻了個大白眼。

「這麼重要的事居然都能忘,除了畫小人和『工作』,你到底還記得什麼啦!?」

「對不起。」

「這個時候不應該說對不起吧!快點去洗臉換衣服出來吃飯啦!」

我不知道該看哪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前一天鳳凰堂輕小說部門的編輯和負責遊戲美術外包的發包人突然同時聯絡我,所以直到剛才,我腦袋裡幾乎都是要怎麼趕稿,還有要怎麼空出時間出我自己的同人本。

當然,與此同時我也把和繼父的約定忘到九霄雲外了。

「你還在幹嘛,站著幹嘛啦!快點去換衣服!」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別碰我!不准碰我!!」

徐芳嫻伸手想推我進房間,但我不能讓她得逞。在那雙可能佈滿各種病原體的手摸到我之前,我先一步退到了木地板上、拿咖啡色膠帶標出的安全線內。

「吳宥鳴,你……」

「再往前一步,我就拿卸妝水噴妳的臉。」

我抓起矮櫃角落的卸妝噴霧,徐芳嫻雖然只有13歲,但沉迷化妝的她卻總是會提早起床梳妝打扮。

通常她會用一到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擦粉底和口紅,因為很花時間,所以我知道她絕不會冒被卸妝的風險跨越雷池一步。

「……吳宥鳴,你神經病。」

罵歸罵,徐芳嫻卻沒有繼續前進。卸妝水有用,我就知道。

 

---

 

我的名字是吳宥鳴,專長是畫畫,特技是拿畫賣錢,喜歡的東西是白醋和小蘇打,不喜歡的東西是三次元的女性——比如旁邊這位。

「誒吳宥鳴。」

車內,坐在我旁邊的徐芳嫻,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今天徐芳嫻的髮型是糰子頭,因為前幾天剛染過頭髮,所以頭髮現在是偏灰的茶色,另外由於是穿制服襯衫出門,所以上兩顆釦子也按照現在的流行故意鬆開。

然而哪怕打扮得再怎麼光鮮亮麗,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也依然是白搭,尤其像現在這樣攤在椅子裡雙腿大開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幹嘛啦。」

「爸爸問你想參加什麼社團。」

徐芳嫻依然低著頭,基於我比她高出一個頭,我知道她正沉浸韓國偶像男團的粉絲網頁所帶來的喜悅之中。

與此同時,徐芳嫻的爸爸——或者說我的繼父——正趁著等綠燈的空檔,從前座探頭觀察我們。

「宥鳴,你有喜歡的社團嗎?」

「漫畫社和美術社吧。」

「很好啊,反正你也很喜歡動漫,而且這樣就能交到朋友了吧?」

繼父朝我使了個眼色,從上車開始他就一直笑瞇瞇的,不知道都在想什麼。

「我在高中的時候可是生龍活虎的,以前我跟人出去比賽,賽跑每年都得第一名,拿了好多獎牌呢。」

「……哦。」

我靠在座椅裡,撇頭看車外、人行道旁紅綠燈的小綠人原地踏步。

繼父繼續說著他高中時是如何出去比賽、如何和同學一起翻墻出校門和如何和給全年級最美的女孩送他親手做的毛衣、

這些陳年往事我已經聽他說過不知多少次,而我只希望他快點回去專心開車。

「宥鳴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學校的,就算在普通科交不到朋友,在國際科一定也能找到和你興趣一樣的朋友的。而且,其他的方面也很不錯的,對嗎芳嫻?」

「對。」徐芳嫻的眼神飄向遠方,「學校超棒的。」

徐芳嫻就讀的學校分為以申請當地大學為目標的普通科,還有以申請海外學府為主的國際科兩個科系。

我和徐芳嫻都是普通科,而國際科就和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擠滿了以外文為母語的美國人、英國人。

簡而言之,這所學校既是一般私立學校,同時也能當做國際學校看待,就學校而言可謂是十分新穎。

「所以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讓宥鳴也進這個學校。雖然宥鳴的個性很酷,而且自學也學得很好,不過人只會年輕一次,我就想宥鳴應該也要珍惜這個機會過校園生——」

 

叭叭叭叭!!!!!

 

說時遲那時快,後面的駕駛們紛紛按起喇叭,嘈雜的喇叭聲不只是刺痛耳膜,也及時將沒在看路的繼父拉回了現實。

臉色通紅的繼父轉身踩下油門,載著我們三人的小客車繼續前進,大約十分鐘之後,他在看得見校門口的地方放我們下車。

「好好上課哦,尤其是宥鳴,雖然你很久沒上學了,不過你要好好加油哦!」

「哦。」

「那我走啦?拜拜?」

「拜拜(拜拜)。」

我和徐芳嫻異口同聲地向繼父道別,銀色的小客車重新動起來,像匯入江河的野溪般消失在車流中。

「……」

良久,我和徐芳嫻誰也沒說話,直到她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進去之後別說我們是兄妹,知道了嗎?」

徐芳嫻壓低聲音,她把套著誇張水鑽手機套的智能手機丟進掛滿蝴蝶結裝飾和韓國偶像周邊的書包,順帶還拍了拍那短得不能再短的灰色百褶裙。

「在學校也別找我說話,要是被人知道你這種潔癖宅男是我哥,我絕對會被笑死。」

徐芳嫻搶先一步跨進校門,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不管是上車、夾菜還是洗澡,她總是要當第一個。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她站在校門口的花圃前,還故意站在紅磚做的邊緣石上,試圖從高度上超過我。

「現在開始,不准隨便跑來中學部,否則你就死定了。」

雖然嘴上說著要讓我好看,但用她那種甜美的娃娃音說這種話,大概就和讓奶貓學獅吼一樣好笑。更別提哪怕站在邊緣石上,她的身高也依舊沒有超過我。

「隨便妳,妳開心就好。」

我背起書包,朝高中部校舍的方向前進。

國中部和高中部的校區之間隔著一條河,越往河邊的方向走,能看見的學生就越少,反倒是行道樹的枝丫和路旁花圃怒放的繁花在逐漸增加。

甚至當我走到河邊,看到橋體掛滿常春藤的水泥橋橫在河中央時,我還以為自己不小心走錯了路。

入學之前,繼父還特別提過學校的校園很美,說我絕不會感到失望。當時我不以為然,但現在我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了。從中學部通往高中部的這段路,與其說是校園的一部分,不如說是深藏在水泥建築中的秘密花園——

 

 

至少,在路上突然跑出一隻孔雀之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喵!」

通體蔚藍的大鳥停在路中間,朝我喵喵叫。

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只有貓和花豹會喵喵叫,眼前這隻動物不僅在字面意義上讓人眼前一亮,也刷新了我對鳥類的認知。大自然的奧秘是如此深遠,以至於我忘了自己是應該先吐槽為什麼學校有孔雀,還是為什麼孔雀是的叫聲是喵喵。

「喵!喵喵!喵!」

「你想幹嘛?」

「喵!喵哦喵!」

眼前孔雀似乎沒有要讓路的打算,牠像國王一樣霸佔著通往校舍的步道,同時一點一點朝我靠近。

「走開,走開!咻,咻咻咻!」

「喵,喵喵喵喵喵!」

「走開啦!?」

「喵喵喵喵喵喵喵!」

明明是鳥卻在學貓叫的動物朋友,并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牠邁起兩隻雞爪朝我飛奔,正當我以為牠要飛起來啄我,只看見一個抓著竹掃把人影從不遠處沖出來,一掃把扇在那隻鳥身上。

孔雀發出一聲尖叫,牠跳著後退了好幾步。

同時那個人不停揮舞掃把,在掃把的威嚴下,牠最終被趕到路邊、一個帶柵欄的空地裡,牠逃進角落一個四面帶細網、大約兩層樓高的棚屋,隨著牠從方形的小門溜進去,緊追在後的人類也帶上了入口。

「呼。」

那人抬頭,金紅色的長髮在風中擺動,淺色的雙眸並沒有看向任何地方,僅是注視著萬里無雲的蒼穹。

「那個,不好意思。那隻鳥……」

我慢慢靠近柵欄,雖然我不認識她,而且她還養動物,但我兩隻手都套著手套,只要和她保持安全距離,我多少還是能和她說幾句話。

「你說牠嗎?」

她撇頭望向那隻藍孔雀。

「牠是我們社團的鳥哦?名字叫……誒,叫什麼……對不起,名字是我朋友取的,全名太長了,所以我也有點不記得了。啊哈哈。」

「是哦。」

居然連自己養的鳥的名字都不記得,真的沒問題嗎?

「平常牠很乖,我也想不到牠會這個樣子,對不起。」

「沒關係。」我聳肩。

「沒關係就好……啊對了,我叫蔡耀華,是普通科的一年級。」

她朝我伸出右手,似乎想和我握手,但我沒把手給她。

不過,「耀華」這個名字倒是相當符合她的氣質,畢竟不管是那寶石般的長髮還是閃閃發光的雙瞳,全都散發著耀眼的火彩。

「謝謝妳,不過這樣有點……」

「不用害羞啦,握手吧?」

似乎沒有察覺到我是在婉拒,蔡耀華還是堅持要和我握手,人也慢慢靠到了柵欄邊。

「真的,不用了。」我後退,「我很謝謝妳,真的。」

「那好吧。」她把手縮回去,「剛才真的好危險,我還以為你怎麼樣了呢。」

「我沒事。」

「沒事嗎?」她皺眉,「可是我看你臉色好難看誒?」

「真的,沒事。」

「太好了,嚇死我了!」

「什麼,等——」

她朝我伸出雙手,我還來不及後退,那雙手就纏上我的脖子、把我埋進了胸前那巍峨的雙峰。

「我還以為你受傷了,害我擔心死了!太好了太好了!」

「唔,唔唔唔唔!!?」

溫熱的肉團不停擠壓我的臉,就算她制服襯衫外面套著深色背心,我也依然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和身上的體香。

「唔嗚嗚嗚嗚嗚!!?」

我像溺水的人那樣不停擺動雙手,試著逃脫她的控制。無奈她抱得太緊,胸部的觸感也讓我腦袋一片空白,除了揮手之外,幾乎想不到該做什麼。

被美少女埋胸或許是全世界男人的共同夢想,但一想到她是活人、還有背心裡暗藏的病原體如何能通過肢體接觸入侵人體,可能有的性慾也被恐懼拋到了九霄雲外。

「唔嗚嗚嗚嗚嗚嗚(救救我啊,我要死了啊)!!!」

「不用害羞的啦,反正我們以後都是同學的……」

就在這時,摟住我的魔爪,稍微鬆開了些。我也得以順勢推開她。

「呀啊!?」

我迅速退回到步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繼續往前衝。

她多半會追出來,所以我必須加快腳步甩掉她——低下頭全力衝刺的我,在這麼想的同時,自然也忘了走路要看路,我也就這麼撞向迎面走來的第二個人。

「哦小心小心!」

我們幾乎撞上對方,好在他及時拉住我,我倆才沒撞在一起。

「呼,你跑得真快……遇到什麼不好的事了嗎?」

拉住我的人非常高大,他看起來有點像歐洲人,但他那口濃重的印度腔出賣了他。

他套著灰色襯衫跟皮夾克,雖然臉上帶皺紋、頭髮也發白,但高挺的鼻樑和略微上翹的嘴角仍舊迷人。

「沒有!」

我甩開他,雖然他只有碰到肩膀,但這也夠令人作嘔的了。

「真的沒有嗎?」

「真的,沒有。」我倒退,「謝謝你的幫忙,現在我要走了——」

「阿里老師,早安!」

襲擊我的巨乳女,站在柵欄裡大力揮手。

「今天孔雀也很健康哦,雖然沒生蛋,不過大家都活蹦亂跳的哦!」

「好嘞!」阿里朝她使了個眼神,「做得很好,耀華,為了學分繼續努力吧!」

「好——!」

「然後妳的小朋友我就帶走啦!」

「什麼?等一下,我不認識她,你幹嘛……你拉我幹嘛,等一下!?」

阿里猝不及防地抓住我,他看起來沒什麼肌肉,但他力氣非常大,以至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只能任由他把我拖向附近校舍旁的小倉庫。

「嗯,到這裡就可以了。」他在倉庫前面停下腳步,「這裡就沒人會看見了。」

就如他所說,倉庫一帶是真的沒什麼人,連麻雀的影子都沒有。

也就是說,不管他想做什麼,哪怕我在這裡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你要幹嘛,放手啊,放開我啊!?」

「放你走是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啊!?」

「這些問題非常重要,希望你能認真回答,只要你好好回答,我就放你走。」

阿里面色凝重地靠近,他似乎真的有非常重要的問題要問,但他真的有必要靠近我嗎?他不知道在這個距離,說話噴出的口水隨時有可能會濺到我臉上嗎?

「同學。」

「幹、幹嘛。」

他吞了口口水,不慌不忙地說出他的問題。

「這位同學,你有參加社團嗎?」

「……蛤?」

什麼跟什麼,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大老遠把我拖到這裡,就為了說這個?

「聽說普通科的高中部二年級有轉學生轉過來,因為很少看到高中生轉學,我也沒看過你,所以就在想你是不是就是傳聞中的轉學生。」

阿里從皮外套的夾層拿出一本貼滿各種便條紙的《社團手冊》,這本書我也有,但我只翻了前面幾頁,就決定把它跟舊報紙和附近大賣場的廣告紙一起打包塞給收廢紙的老大爺。

「讓我看看……根據附錄第五條,所有學生都必須參加社團,並且在畢業前必須要有兩到三個社團學分,所以你有興趣加入我們的社……」

「沒有!」

我用音量蓋過他接下來要說的幾個字。

「真無情。」阿里皺眉,「不再考慮一下?」

「No, thank you sir!」

打死我都不要參加這種亂七八糟的社團,我吳宥鳴哪怕要留級,也不會和這印度佬和那個胸大無腦的女人一起養雞。想·都·別·想。

「真的嗎?」

他歪頭,似乎在思考要用什麼來引誘我參加社團。

「……對了,我們社團現在只有女孩子,你真的不來參加嗎?剛才那位蔡耀華同學正好和你一樣是高中二年級,而且你不覺得她很可愛嗎?」

「不用了!」

「誒,你不喜歡她嗎?」

「還是說,你不喜歡她?」

「當然不喜歡,所以你問夠了沒,你放我走好不好!」

我覺得自己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哪怕對方是印度人,說了這麼久,我覺得他也應該要聽懂了。

「好,好。我知道了,別生氣。」阿里把《社團手冊》收回去,「不過,至少能告訴我你想參加什麼社團嗎?」

「反正不是你的社團。」

我頭也不回地走開,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以至於我需要找個地方好好冷靜一下、順便把臉洗乾淨。

 

---

 

——當天下午。

 

整理好抽屜,我把椅子反過來放上課桌。哪怕是碰巧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窗戶的所謂「主人公專座」,有些基本規定還是不得不遵守。

風透過窗戶敞開的縫隙掠過我的臉,讓我的皮膚隱隱作痛。

早晨的突發事件之後,一踏進校舍,我就頭也不回地衝進最近的洗手間洗臉。還因為洗得太用力,當我頂著被搓紅的臉走進教室,班上的同學也毫不留情地大爆笑——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

從剛才開始,就有個戴眼鏡的女生就一直站在我旁邊,也不知道是想對我的臉發表意見,還是被我的臉嚇出了應激反應。

「幹嘛?」

「這個,是你的吧。」

那個女生張開手掌,柔軟的掌心裡,靜靜躺著一枚刻過字的黃色橡皮擦。

「……謝謝。」

我接過那枚橡皮擦,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課桌肚子的邊緣。

這枚橡皮擦對我意義非凡,黃色橡皮擦在這世界上到處都是,但我的橡皮擦,上面的名字是我拿美工刀一刀一刀、按照篆字的「吳宥鳴」三個慢慢刻出來的。也許這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吧。

「你,戴手套來上學嗎。」

「對,怎麼了?」

「沒有,你的手很好看,我是說你的手套很好看……對不起,能不能忘記我剛才說的話?」

「好。」

我點頭,眼前的她可能是我見過第一個這麼說我的人,因為實在太難得,我甚至想趁上課鈴還沒響的時候,和她多說幾句話。

和徐芳嫻,還有早上那個營養全跑到胸部的女人不同,她沒有故意把裙子折短,也沒有鬆開襯衫的紐扣,就連款式有點老土的制服的西裝外套都沒忘記穿上。

同時,她還將一頭濡羽色的黑長髮用素色的髮圈系成馬尾,額間凌亂的碎髮也拿髮夾仔細地夾了起來。一絲不苟的同時,隱約也給人以一種難以靠近的感覺。

「我叫仇雪,是這個班的班長。如果覺得哪裡有問題的話,你可以告訴我。」

「嗯,謝謝。」

原來她叫仇雪,「雪」這個字倒是挺符合她的氣質,不過姓仇的人還真少見。

「那麼,距離上課還有幾分鐘,我就先……對了,你是轉學生吧?這個學校的學生必須參加社團,所以你有想參加的社團了嗎?」

「其實我還不知道,不過聽說這個學校有漫畫社跟美術社,我可能會挑一個參加吧。」

「這樣啊……這麼說感覺很對不起你,不過,現在學校已經沒有這兩個社團了。」

她垂下頭,與此同時,馬尾的髮梢也順勢垂到耳邊。

「誒?可是我記得手冊上寫……」

「因為三年級的學長姐畢業之後,社團裡剩下的人不夠,所以就解散了。」

「這也行啊!?」

連社團信息都已經寫在學校發的手冊裡了,社團居然還能說消失就消失,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過,我們學校還是有其他社團的,你有興趣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去我參加的社團看一下。」仇雪抬頭,「有新人來的話,其他人和老師一定會很開心的。」

「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去吧?」

「謝謝你,你人真好。」

「嗯。」

我點頭。

她看起來不像壞人,給人的感覺也很正常,而且既然她都幫我撿了橡皮擦,至少我也得做些什麼謝謝她吧,如果不用摘手套和進行肢體接觸,我就沒什麼問題。

「那麼,請跟我過來這裡。」仇雪走到教室門口,「麻煩你跟在我後面走。」

「嗯。」

我像被燈光吸引的飛蟲那樣,跟在她屁股後面。

她在第一個拐角處左拐,從那裡樓梯間下到一樓。

到了一樓,她又推開走廊對面的玻璃門。

仇雪似乎沒有要帶我去任何教室,或許她參加的是田徑社之類的運動類社團,所以才把我帶到戶外。然而,她也沒有像我想的那樣往操場的方向走。

「仇雪?」

「有什麼事嗎?」她回頭。

「妳說的那個社團,是什麼樣的社團?」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仇雪歪頭,「雖然算是一般社團,不過社團活動一般都在室外,真的要說的話,應該是——」

「小心!!」

「誒!?」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她即將回答我的我問題,一顆足球從操場的方向從天而降,朝我和仇雪的方向直直落下。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我伸手推了她一把,在她倒退的同時,那顆足球也重重砸向我的後腦勺。

我像保齡球瓶那樣,頭朝下倒在仇雪腳邊,整張臉埋進尚算濕潤的路邊草坪。我聽見倒抽了一口氣,隱約還聽見背景裡同樣急促、音調卻大不相同的腳步聲。

「這球誰的啊,砸到人了啊!?」

「哇,看起來好痛……要去醫務室嗎?」

「同學,你還好嗎?要我扶你嗎?」

好幾個過來湊熱鬧的人將我牢牢圍住,似乎還聽到有人想扶我一把。

「你還好嗎?」

耳畔,突然冒出熟悉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像煎魚那樣將我翻面,讓我再度見到藍天白玉,也讓我也得以看清聲音主人在太陽下閃耀的、金紅石般的長髮。

「……不好。」

被那顆球砸到之後,我只覺得頭昏腦漲。

「我來幫你吧?」

早上剛見過的那女人,再度對我伸手。

「不用。」

我無視蔡耀華,手扶著腦袋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回校舍側門。

先不說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碰到蔡耀華,首先這女人是不折不扣的掃把星我——早上是孔雀,現在是足球,要是還讓她陪我去醫務室,鬼知道我又會經歷什麼。

「仇雪,仇雪?人呢?」

「我在你後面,在這裡。」

她朝我揮手,不過直到剛才為止,她的臉色都沒現在這麼難看。

「太好了,妳還在,我們繼續去社團吧。」

「你還是回去休息吧。」仇雪跑向我,「我帶你回教室。」

「都說了不用了,而且社團……」

「社團嗎?」蔡耀華探頭,「你是說我和小雪,還有阿里老師的社團嗎?」

 

……

……

……誒?

 

——小雪?孔雀?社團?愛護協會?

不停湧入大腦的信息,將我的腦袋變成一片空白。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懷疑一切都只是我在做夢,等我醒來,我就會回到電腦桌前,繼續我的趕稿居家生活。

「這次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會跟阿里老師說的。你能加入我們的『孔雀愛護協會』,我很開心哦?」

「開妳個鬼啊!?還有誰要參加你們的那個什麼社團了啊!!?」

我舉起食指,直指向蔡耀華頭頂那根酷似蘭花葉片的粗壯呆毛。

「我受夠了,遇到妳就沒好事,離我遠點!!!」

「哦,好哦?」

說歸說,蔡耀華沒有繼續前進,但也沒有後退。

「不過社團的事,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我們社團很好玩哦?」

「不要!!!」

我扶著頭移動到側門口。

「我吳宥鳴就算一輩子不能畢業,也不會加入妳那個孔雀社,想·都·別·想!!!」

 

---

——一周后,國際部,理化辦公室。

 

「請讓我加入社團。」

 

我將填好的社團申請表雙手奉上,坐在辦公椅裡的阿里滿臉放光地接過那張表格,將它塞進他右手邊的置物櫃。

「放輕鬆,我們社團沒那麼可怕。」阿里轉身面對我,「除非你真的很怕鳥,不過怕鳥也不會過來了,我說的對嗎?」

他臉上寫滿了疑惑,仿佛在問「為什麼前幾天還說打死不想參加社團的吳宥鳴,這週會乖乖過來找他」。

「我很高興你改變主意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你沒去其它社團。」

「因為……其他社團都滿員了。」

我低頭。

一說到這個,就讓我想起被幾天前,被大大小小三十個社團全部拒絕、堪比遊戲轉蛋大暴死的恐怖。

拒絕我的不只是大型社團,就連規模沒那麼大的社團都塞滿了原本屬於其它社團、卻因為社團被廢不得不擠進其它社團的人。

結果,走投無路的我,只好硬著頭皮過來送社團申請表。

「那就歡迎你啦!我們社團很輕鬆的,只要你好好幫忙,學分是一定拿得到的哦!」

阿里跳下椅子。

「下週五開始,社團活動時間就到二樓的生物教室集合,還有不懂的就問仇雪吧。」

「好。」

 

我欲哭無淚地看著阿里伸懶腰,但卻也什麼都無法改變。

高中一年級的秋天,我的藍色肉雞養殖生活,就這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