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由于是在午休时间，南宫前辈决定把我们分成两组去分发传单，一组在食堂，一组在教学楼。
我跟刚入社不到十分钟的Rita一组，南宫前辈则跟蘭丸一组。
“你们两个就负责教学楼，走廊上和教学楼入口都可以发，总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对我们叮嘱了这么几句之后，南宫前辈就跟蘭丸一起下了楼梯。
“嗯……所以，我们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
我试探着向Rita提问，因为从刚才开始，她的心思看起来就不在传单上，说不定我要是现在问南宫前辈讲了什么，她根本回答不上来。
“……”
“Rita同学？”
直到我叫到她的名字，Rita才突然如梦初醒般地大声回答“是！”。
“呃……要不我们先在走廊上发，一层一层走下去，最后在教学楼入口，这样那些在食堂吃完饭的同学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正好可以赶上学生潮。怎么样呢？”
“啊……听起来不错，可以。”
支支吾吾地回答了我的提议，Rita同学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由于她表现出一反常态的紧张，我也被受到感染而不安起来。
本来我从小到大跟女生单独相处的机会就不多，现在突然要跟一个举止这么拘谨的女孩子一起发传单，感到不知所措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之前跟南宫前辈一起拿过宣传看板，但像她那么大大咧咧又男孩子气的家伙，并不在我所说的“女生”之列。
南宫前辈，真是对不起，你一定在打喷嚏了吧。
我也不是空口无凭才这么说，毕竟，在转角撞上美少女什么的，这种事发生一次也就算是立了“男主角FLAG”了，南宫前辈竟然可以在同一天的同一栋建筑内遇上两次这种机会，可以说很符合当GALGAME的男主角的资格了。
于是我就这么跟Rita默默无言地走在人数稀少的走廊上，看到一个人，就象征性地递出传单，被拒绝的话就马上离开，如果有人愿意接过传单，就跟他简单说明一下活动室的地点和申请截止日。
在走廊上的学生看来，我和Rita算是怎样的组合呢？没干劲地分发着传单的二人组？
只是随便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尴尬。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因为Rita可是相当认真地在分发传单，因为非常认真，她几乎都不跟我说话，甚至不看向我这边。
我们终于来到了教学楼入口，这期间所花费的时间比我们想象得要少得多，因为每层楼里几乎都没什么学生，教室里倒是很热闹，特别是高一新入生的班级，因为大家都通过吃午餐的机会彼此熟络。对于高中生来说，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远远领先于学习成绩。这一点是人类的通性，不管在注重成绩的学校也好，不注重成绩的学校也好，因为人是社交动物，要是再加上一个定义，人是“排外的社交动物”。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在小学，由于名字读法像女生，性格又比较内敛的我一直是同学们欺负的对象。好像在潜意识中，我已经被灌输了一种“我生来就是受人欺负的”观念，这个现象在我后来读过的心理学类文章里出现过：“习得性无助”。大概是这样。所以我没有选择反抗，只是默默接受这种对待，被母亲丢弃的家伙，不值得被人尊重，连母亲都不爱的孩子，谁都可以欺负，甚至我也不觉得欺负我的那些人有错。
这就是命运。我一直深信“命运”是存在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出身在有着多神信仰传统的日本，也因为我曾经体会过何为“无法改变的事”。人的一生中，大多数事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所以人们总是说“命运如此安排”。
这就好比玩花札时，我并不能在一开始知道自己会抽到什么牌。有些事是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
要说我的这种观点到现在为止有了什么改变的话，我可能会承认，是有那么一点改变。
初中一年级时的一天，我被欺负的情况被改变了。但改变这个情况的人并不是我自己，而是蘭丸。我们平时并不怎么说话，我也对他没什么了解。但是那一天，他突然在那群人向我身上泼泥水的时候站出来，大声训斥了他们。蘭丸跟我一样也没有什么朋友，但由于他比同龄人要高大健壮得多，而且会做出很吓人的严厉表情，大多数人都不敢对他做什么。那是一个冬天，我还记得他穿着稍微显小的体育服，臂膀上紧绷的肌肉看样子就要把短袖撑破了，那群欺软怕硬的家伙一听到蘭丸的怒吼，马上像受到惊吓的鸟儿一般四散飞走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当我这样问他的时候，蘭丸的回答很简洁。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
这也许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契机。老实说，我内心的一隅总是在想，蘭丸能跟我成为朋友可能要归功于我的“胆小”。
说不定，我接近他的初衷也只是因为，不想再受人欺负。那就像在寒冬中行走的人，虽然已经习惯了寒冷的空气，但其实只要一次接触到火焰的温暖，就再也不想离开。
虽然成为朋友后才知道，他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沉默寡言，实际上是个说话直白又尖锐的人，即使这样，我也已经习惯与他相处的模式。
“只要你有足够强烈的意愿，就能达成任何目标，改变任何事。”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这句话，我忘记了这是他看了什么文章后做出的评论，但这句话深深嵌入了我的世界观里。
也许会有一些改变，但我选择了接受。
可是，如果出现了机会，我还会选择改变吗？
内心突然出现这样的质问声，使我不得不去面对几天以来一直不想面对的问题：我应该什么时候去找母亲呢？我要不要跟她好好谈谈？我要如何招到跟她单独交谈的机会？……为什么，她不来主动找我呢？
所有的问题都在遇到这个问题时没了下文。
难道想见你的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宇佐美老师的脸，我不断抗拒着，想把那张面孔从我的记忆中消去。
——我不想再见到你，对，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Yuki……你……昨天……”
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我突然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
“怎、怎么了Rita同学？”
有些慌张地、接过她的问话，我看向跟我并列站在一起的Rita。
“啊，就是……”
她似乎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由于她又开始表现出一反常态的拘谨，用手指卷着落在肩上的碎发，紧握着手中的传单……我感觉她正陷入跟自己的斗争中——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只是凭她的表情，我似乎就能听到她内心的纠结。
“就是，你目前为止……有没有跟任何人说，昨天发生的事呢？”
哈……？
紧张了这么半天，Rita同学问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没有啊。”
昨天跟南宫前辈回到操场的时候，我们完全投入在了设置看板跟分发传单这两件事上，根本无暇跟蘭丸交谈，当然也就没有提起那件事。而今天就更别说了，在教室里的时候，Rita一直坐在我前面，她也应该知道我没跟别人交谈。除了课间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我一般在教室外面活动。
“这、这样啊……谢谢，你没有对我说谎。”
听到我的回答，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Rita同学终于露出了如往常一样的、从容不迫的笑容。
“嗯……”
我被Rita的问题搞得云里雾里，但姑且这么回答了。但是等一等，为什么她知道我没说谎？这个说法很奇怪啊。我突然想到今天上午那让人脊背发凉的视线……喂喂！停止这个可怕的猜想！——但如果那真的是她在跟踪我怎么办？
“呃呃……”
我感到头上开始冒汗，Rita同学今天表现这么反常，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要是这样，倒也能解释她跟踪我的事情了……不对！那种事不论怎么解释都行不通吧！想到自己可能在上厕所的时候都在被女生监视，谁都不可能表现得淡定吧！
“那个时候太失态了……要是被班上的人看到或者知道，我也会很苦恼的啊。”
这么说着的Rita，脸上挂着圣母般的微笑，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身上似乎反射出不寻常的光芒……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笑容的我，只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自己的后背。
“Yuki，你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说什么值得信任，你不是根本就不相信我才跟踪我的吗！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怪不得她会那么积极地约我一起吃饭，还毫无由来地突然就加入花札社，我大有理由怀疑这些事背后的动机都是——她想随时随地跟踪我！
……咳咳，我承认，这么说是显得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不过比起我身旁这位自我意识过剩到爆表的家伙，我这点自我意识根本不算什么。
“以后我们也好好相处吧，Yuki.”
“哦哦！请多指教！”
Rita向我伸出右手，我也不敢怠慢，马上伸出左手跟她相握。
总觉得，要是我稍微犹豫一下，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