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的,我和蘭丸的肚子发出“咕——”的拖长的声音

现在是体育课的休息时间,我跟蘭丸一起坐在操场旁边的休息座椅上。因为牺牲了吃中饭的时间去发传单,所以我们现在都感觉肚子饿得不行。

“我以为你跟南宫前辈去食堂的时候买了什么来吃呢。”

“没有啊,你觉得那个人会给我吃饭的闲工夫吗?”

蘭丸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着脸说道。

“我们要不去自动贩售机那里买点什么吧?”

这么说着,我看了一眼在远处跟女生们交谈的Rita。她穿着崭新的白色体操服,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团,看起来相当精神。由于背靠墙壁,从侧面看去,设计成紧身样式的体操服完美地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两只细长的大腿裸露在外,这倒是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目光。

“要不要给她也买点什么?”

“谁?”

蘭丸像是在眺望更远的事物,心思完全不在我这里,更不在Rita同学身上。这是当然,他的焦点从来都跟同年级男生的焦点不一样。

“Rita同学。”

说着,我也下意识地朝他所看的方向望去,那是教学楼的位置。由于距离太远,我根本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好,我去问她。”

收回远眺的目光,蘭丸话一说完就大步朝Rita走去,完全把我丢在了原地。

“喂……”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行动力很强,因为他根本什么多余的事都不会考虑。

果然,那边的一群女生看到蘭丸朝他们走去,又直接跟Rita搭讪时,就开始骚动起来了。

“哦哦~北山同学和Rita同学~”

预料之中的反应,我站在离他们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就能听到那些家伙八卦的声音。

之所以没有跟蘭丸一起过去,是因为我不想也成为她们八卦的对象。事实上,我曾无意中偷听到她们的谈话,因为我总是跟蘭丸在一起,这竟成了她们讨论的话题。

至于那些闲谈的内容……希望蘭丸没有听到。不然,他又会以批评家一般轻蔑的口吻说出“真是肤浅啊,所以我才更喜欢成熟的女性”这种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窝火的话来。

“她说想要曲奇饼干和可乐。不过她没带钱包下来,就让我们先垫付一下。”

一分钟后,蘭丸回到这里来向我“报告”。

非常American Style的选择呢。

心里这么想着,我和蘭丸一起走向操场旁边的自动贩售机。

“你们中午有招到什么人吗?”

我在向自动贩售机里投币的时候问蘭丸。

“嗯……似乎没招到什么社员,不过有个坐在食堂一角吃饭的女生,好像一直在看着我们宣传。”

“一直在看着你们?什么样的女孩子?”

听蘭丸这么说,我有些好奇那会是怎样的人。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上次在花札社门口看到的那个,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女孩子的身影。

“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的女生,当我们走向她的座位准备发传单时,她马上站起来走掉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蘭丸的描述与我的想象重合,我感到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总觉得那个神秘的女生在关注花札社。

不过很显然,南宫社长并没有认出那家伙是上次差点撞到她的人。这也是当然,因为那个女生总是一闪就不见了,别人还没看清她的样子,她就已经消失了。

“哐啷”一声,自动贩售机里掉出一瓶可乐。

“接下来是曲奇……啊,售空了。”

站在一旁的蘭丸,正在另一台自动贩售机上投币,那台机器里卖的都是小吃,我投币的这一台则全都摆着饮料。我看了看蘭丸面前的那台机器,发现曲奇饼干下方的按钮并没有亮灯。

“呃,要买些其它什么来代替吗?”

蘭丸转而征求我的意见。

的确,要是因为没买到曲奇饼干就空手而归,Rita也只有饿肚子,毕竟可乐并不管饱。

“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我们看着整齐摆放在自动贩售机里的各样小吃,开始犯难起来。

“这个花生酱夹心饼干怎么样?”

“看起来不错……可是等一下,我听说有些人对花生过敏,要是Rita同学正好是那一类人怎么办?”

放弃了这个选项后,我们只好重新扫视其它的选择。

“要是买到她不喜欢吃的东西,那也不太好吧?”

我出于慎重考虑如是提议道。

“啊啊,真麻烦,算我请她好了,这样不管买什么都没关系啦。”

蘭丸是不喜欢纠结于这些琐事的性格,只要遇到选择就会头痛,所以他随便按下一个按钮。

“哐啷”一声,蘭丸把手伸进取物槽,那是跟他自己选择的小吃一样的东西。

要是个人喜好还好,但如果把那种食物给别人、而且是身为外国人的Rita,总觉得充满了恶意……

不过既然是蘭丸付钱,我也不打算说什么了。

结果,在我们向Rita说明情况后,递出那包充满恶意的食物时,她的表情果然在一瞬间僵住了。

“纳豆馅的面包……”

“我请你,你不用还我钱了。”

蘭丸一副很大方的样子递出面包。

“啊,我也请你可乐吧!”

虽然我马上做了这样的弥补,但可以肯定的是,Rita同学不但不会对我们抱有感激之心,还会把我们记恨在心……

“啊,谢谢……”

勉强道了谢,接过面包的Rita坐到休息座椅上,开始跟我们一同吃起来。

三个人自己啃着自己的面包,一言不发,这种气氛,让我不自觉地感到焦躁。要是只有我和蘭丸还没什么,但身边多了一位Rita同学,总觉得不说些什么的话会很奇怪。

所以,我主动开启了话题:

“Rita同学,你是跟Dr. Melton一起来的日本吗?”

“嗯……是跟爸爸一起来的,妈妈因为要教书,就先到了。”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晚到一周。我突然想起,她在自我介绍里也说过自己是“昨天刚到日本”。

这样啊,我跟蘭丸一起点了点头,然后对话就没了下文。大概她也察觉到这份沉默带来的尴尬,这回轮到她主动发问:

“Yuki,Ranmaru,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啊,是初中时候的事了……”

蘭丸接过这个问题,用缓慢的声调回答到。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的样子。

“你在美国的时候,也有很多朋友吧?”

我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Rita肯定是有很多朋友啦。不过她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也没有,因为我父母工作的原因,我们经常搬家,所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非常坦诚地,Rita这样说。要是我的话,可能说不出“没什么朋友”这种话。这大概是文化差异造成的不同?

“所以,能跟你们两位交朋友,说实话我很高兴。”

“是、是吗……彼此彼此。”

没想到Rita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我和蘭丸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道。不过,想必蘭丸也在心里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关系,也能算是朋友吗?

也许只是American Friend的关系而已。要是花札社废部了,这种关系恐怕会马上消失。

放学时间很快就到了,今天也照样要去操场做宣传。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去社团活动室拿看板。

为了节省时间,南宫前辈让我去拿看板,她则跟Rita还有蘭丸一起去了操场。

我一路小跑来到实践活动楼。上楼梯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想着进入社团活动室的时候一定会遇到宇佐美老师,那样我就终于有机会跟她单独相处了。那么,我会跟她说些什么呢?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假设的场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母亲见面,但我却又对此感到忐忑不安——两种完全矛盾的感情在我到达社团活动时的楼层时涌上我的胸口。

不过这种感觉在我打开社团活动室的门之后都被失望感所代替。

社团活动室里空无一人。

看来今天宇佐美老师没来,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我感觉刚才那个激动不安的自己就像傻瓜一样。

在储物间里拿出看板,我正准备出门时,突然听到社团活动室的一角响起一阵有有节奏感的手机铃声。

这里面原来有人吗?

我心里一惊,但马上发现不是那样,铃响是从沙发那边发出的,我走近一看,一个红色的智能手机躺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根数据线从手机尾部延伸到墙壁下方的插座上。

在接与不接之间迟疑了一秒,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不管这是谁忘在这里的手机,要是错过了别人打来的重要电话就不好了,等接通之后我再说明情况就行了。

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接起电话后,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机会插嘴,甚至连问候的时机都没有。

 “昨天的事是我不好! 我知道我是胆小鬼所以才一直都没朋友!我知道一直以来都在给咲添麻烦、所以——所以才害怕咲嫌我烦,然后把我推给别人……如果咲不想陪我玩花札了也没关系——但至少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去喝闷酒!我会加入花札社的、我明天就会去提交申请——所以,所以今天请回来跟我一起吃晚饭……”

对方像是连珠炮似地讲出这些话,仅仅是隔着话筒,我就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有多激动。起伏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那语调就跟小孩子着急起来时说话的语调一模一样。

终于,在“唔咕唔咕”的啜泣般的声音中,对方停止了讲话,似乎在等待这边的回应。

其实,由于她讲得太激动,我只记住了她不断提到的那个名字“咲”。

香月咲,这是母亲在我们家时的全名,“宇佐美”则是她的本姓,所以“咲”指的就是宇佐美老师,我的母亲。

一瞬间,我的大脑陷入混乱。从声音推断,电话那头的女生跟我年纪相仿,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用那么亲密的称呼来跟宇佐美老师说话?她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咲……?你还在生气吗……?”

电话对面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我马上反应过来。

“呃、对不起,宇佐美女士现在不在……”

当我结结巴巴吐出这句话后,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下来。

就好像话筒突然结冰了一般,接着电话“啪”地被挂断,只剩下了“嘀嘀——”的忙音。

我呆然地看着已经变黑的手机屏幕,就在这时,社团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从外面进来的人是——

宇佐美老师。

 “優生……”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母亲完整地叫出我的名字。

由于她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她。母亲还是穿着跟上次一样的深色西装,里面的衬衫却由上次的浅蓝色变成了纯白色。印象中那个总是穿着浅色单衣、对我露出狡黠微笑的人,现在正微微喘着气,一副刚从外面跑过来的样子,表情惊讶地注视着我。

准确来说,是注视着我手中的手机。

灼烧感从耳根蔓延到脸颊,我想要马上放下手机,但又立即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更可疑,于是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境地。

 “我是来拿社团看板的……这个手机,不知道是谁落下的……”

喉咙干渴,我一边说出断断续续的解释,一边在心里祈祷刚刚接电话的那一幕没有被母亲看见。

“啊,是我忘在这里的,走出校门才察觉到……真是的。”

听我这么说,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笑着朝我走了过来。

我马上放下手机,走到社团看板跟前。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只想逃走,好像只要在这里再多呆一会儿,刚才擅自接了电话的那件事就会被母亲知道似的。我明白,自己那种“想见又不想见母亲”的矛盾感正慢慢被一种名为“隔阂”的感情取代,除此之外,心里竟又多出一种不明缘由的酸楚感。这种感觉我很熟悉:中学时,我暗恋一个同班的女生,直到有一天,蘭丸对我说起他被这个女生告白的事,那时充满我胸口的,就是现在的这份酸楚感。

母亲在我的人生中缺席了,我却没有在她的人生中缺席。毕竟,她的人生中除了我,还有另一个跟她亲近到,可以对她直呼其名的人。

“那我……就先走了。”

我抛下这句话,没等母亲回应,就推门离开了社团活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