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带你去看风景”后，九条千秋带着四宪余坐车来到了轻幻文库。据她所说，要看的风景——人工智能写作计划的成果就在里面。这一下让四宪余也有些紧张起来。九条千秋只是和路过的、她认识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两人通过电梯来到第八层，再走到深处。第八层是没人的。
两人停在最后一个房间门前。这个房间面积大约是会议室大小，而同这层楼其他的玻璃门或木门不一样，这扇门的材质是金属，看起来十分厚实。上面嵌有识别身份的感应器，来人需要拥有ID卡、所有者的指纹、正确的密码才能打开。这些保全机制让四宪余怀疑里面装着的不是轻幻文库写作人工智能的交互室、而是陈列满当的金条。
旁边的九条千秋不知何时开始就收起自己平时常挂着的那副不正经的表情。她面色平静、又像是心事重重。即使是四宪余也很少看到九条千秋的这幅模样。她从钱包取出ID卡放上去，先后按下左右手拇指的指纹，然后再输入六位数密码。四宪余仿佛可以听到金属门内部齿轮转动的声音。
片刻之后，清脆的“啪嗒”一声，最后一道门锁打开。没有门把手，九条千秋直接推门进去，而四宪余跟在她后面。呈现在眼前的、是遍布所有墙壁的白色荧幕，只有房间正中间的位置有大概占两个平方的控制台。在两人进入后，身后的门的徐徐关上。
四宪余看着四周。
“这就是人工智能？”
“准确来说，人工智能的硬件在右边这堵墙的后面。那里是主机，这里是交互室。”
“脚下也是屏幕吗？”
一开始还以为是为了匹配环境、地面也采用了白色。但踩上来之后才发现地面也是和墙壁一样，隔着一层厚度不大的玻璃，下面是屏幕。
“没错。等会开始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想给你看的风景是什么了。”
“很震撼？”
四宪余颇有开玩笑的意味。而九条千秋没有回答。两人站在控制台前，七重雨茗输入另一个密码，点击确认。然后说道。
“唤醒。”
白色的所有屏幕在这句话说出后骤然变成黑暗，四宪余被吓了一跳，但这黑暗并未持续多久。正前方，一个白色的、柔和的星点慢慢变大，宛如正在向自己漫步走来。随着距离拉近，星点显露出人形，最后停在控制台前一点的位置。她开口，声音很天然。
“好久不见了，九条千秋。”
之前突然的黑暗只是让四宪余吓了一跳，现在站在面前的人形，却是让四宪余久久说不出话来。那是一个体态娇小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不是二次元画风的虚拟形象，而是如同真正活着的、带着生气的。她站在那里，身高大概只有四宪余的三分之二，和九条千秋同样是银发，面容和九条千秋相似，倒不如可以直说是九条千秋的儿童版。
她转过头看四宪余。
“这位男性没有在系统进行身份认证，无法识别。九条千秋能介绍一下吗？”
“这位是四宪余，笔名死咸鱼。”
“身份登记完成。你好，我是轻幻文库所属的轻小说写作智能辅助，工号零零零，职位是编辑。”
霎时间，在少女的身后弹出大量的文字——全部属于四宪余的作品。在四宪余辨识出的位置，少女识别到视线所在、将那里的文字拉到四宪余面前。九条千秋提醒道。
“不要做没有指令的动作。”
“抱歉，吓到你了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收起所有文字，微微低头，四宪余终于可以吐出一句回应。
“没关系。”
他再问道。
“你没有名字吗？”
少女，歪歪头，似乎不理解四宪余的问题。回答的是九条千秋。
“你直接叫她零零零就好了。”
“这也……”
“根据国内姓名检索，九条千秋的称呼不符合国内取名审美规范。无法理解零零零这一名字中父母对子女的期望。”
“希望你像零一样、有待加减。”
“……称呼已录取。”
四宪余连忙阻止。
“删除零零零的称呼。”
“已删除。”
她再次看向四宪余，眼里充满了好奇——虽然对于虚拟形象的最好描述是视觉的“眼里闪着光彩”，但四宪余确实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只有人类才有的感情。
不可思议。
“四宪余，你是第一个直接在交互室进行个人信息登录的人类，请问你与九条千秋的关系是什么？”
“朋友。”
“想必你对轻幻文库和轻幻文库执行的、以我为主体的人工智能计划有相当了解。”
“我只是听过而已。你的工作是对灵感典当收集来的灵感、和轻幻文库签约作品进行分析、总结和再组合，对吧？”
“没错。”
周围的黑暗转换为繁星，站在其中的四宪余有了失重的错觉。有几颗星星就在四宪余面前，四宪余可以看到上面是组成轻小说的元素——每一个星星都是一个元素，它们不断运动，不时有纤细的白线在星星与星星之前一闪而过，连接出像是星座的图案。而这些星星自身也分成了恒星不同阶段的颜色。
“每一颗星球代表了可以组成轻小说的不同元素。元素根据对市场反馈的分析进行热度划分，以恒星的不同阶段进行表现。热度最高为蓝色，而不存在市场的元素以黑洞表现。它们的运动和之间的线条表现的是元素组合的可能性。”
“看起来很复杂。你处理的来吗？呃，我是说，像一些人类专属的能力，想象力这样的。”
“写作是人类对于自身经验的抽象和再组合的行为，而轻小说元素已经是被灵感典当的员工们从众多文本中抽象得出的。在元素的组合穷举中，计算力远超人类的我有极大的优势。对于我来说，复杂的是由自己独立对已完成的轻小说文本进行分析。如你所说，想象力，还有感情，这些都是程序无法理解的事物。我只能从表象进行归纳总结。”
“这样……”
“向四宪余展示有典例性的、你的成果。”
九条千秋要求道。而少女反问。
“是说被轻幻文库编辑标记的元素组合吗？”
“嗯。”
“成果过多，是否随机抽取五例。”
“是。”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九条千秋说了一句，少女反复确认指令后才调出数据。列在四宪余面前的是五份大纲，剧情和人物的完成度都比他在扑街部时期见过的要高——连角色在什么时间点穿什么款式的内衣都有标注。而作品的名字全都十分有名气，还有一份是已经动画化了的。
“这五份大纲都已经交付给轻幻文库的签约作者进行书写。四宪余你有看过吗？感觉怎么样？”
四宪余挠挠头。
“故事很好，而且有点……让我无法接受。”
“为什么？”
“因为当时看这些作品的正文的时候，我觉得它们很有新意。”
甚至管它们叫业界之光。
发现被自己称赞的作品、它的大纲其实是机器人写的，任谁都会心情复杂。
“我无法理解新意是什么。”
少女说道。
“我的计算力和我的阅读速度挂钩，在当时，我只花费了不到一秒就阅读完了轻幻文库的所有签约作品，之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新阅读和分析。轻小说元素也是一样。人类有一种感情叫无聊，而我在我的程序重复中，大概也有同样的感情。”
她过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确定，机器人没有感情或机器人拥有感情，也在轻小说元素中。”
听到这句话，四宪余笑了一下。甩开之前那感情，他回应道。
“你应该叫他们给你喂点哲学作品。可以先从古典开始。”
“轻幻文库的人不会给她喂这些东西，对轻幻文库来说，零零零只是好用的工具。”
九条千秋的话让四宪余有些尴尬。但是少女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她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我本来就很好用。”
“别说这种话，我会想起笼中鸟之内的情节。”
“笼中鸟的热度只有红色。”
少女忽然怔了一下，然后坏笑着调戏四宪余。
“检索到国内法律不允许表现的内容。你想到了那方面的事情吧？Hso。”
“我才没有！”
包围四周的繁星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高速运动、不断地在四宪余眼前闪过。这才是她思考的速度吗？四宪余情不自禁地想到。然后少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四宪余展示、她放慢了它们运动的速度，四宪余发现这些元素都是围绕着一个主题——机器人和人类的爱情。
而且男主都是自己！
有时是末世之后的魔幻文明，四宪余在灾害之后、裂开暴露的地底挖掘出她。有时是外太空的飞船，探险家四宪余和女仆机器人的冒险。有时是未来的死宅四宪余自己组装出机器人并赋予人格。
也有彻底发生在魔幻世界的，把机器人置换成人偶，类似《魔偶少女不会受伤》。
不同性格的四宪余，不同性格的机器少女，故事或严肃、或喜剧，经历不断组合，结局生死转换。如果有掌控多元宇宙的主神，那它肯定是台机器。在三千世界的后面，少女像是在期待四宪余的表扬。九条千秋伸手过去弹了下她的脑门。
“别闹。”
“嗷呜呜呜……”
明明只是虚拟形象、九条千秋的手指也穿了过去，但少女还是捂着额头蹲下，泪眼汪汪。
“呜……九条千秋欺负人！四宪余帮我欺负她。”
四宪余不经思考地伸手弹了下九条千秋的脑门。九条千秋也反应剧烈、捂着脑门后退两步。
“呜！你做什么呐！”
“啊。”
四宪余才反应过来。
“抱歉，刚刚在顾着看这些大纲。你没事吧？”
“别碰我！Baka！去死！”
“生气了？”
“……其实并没有。”
九条千秋带着些怨气重新站好，另一边，少女也破涕而笑。
“哼哼~我就知道九条千秋的弱点和我的设定一样。”
“说起来，你们的形象确实很相似。”
“因为她交互对象最多次的是我……”
九条千秋解释道。
“最初轻幻文库是没有打算、也没有那个必要，给零零零设定虚拟形象，而在交互程序上，除了网络的数据录入，设计组还着重构筑了她与人类实际对话的能力，理由是担心只靠机械运作的她缺乏对于轻小说的理解。而之后的培养，比如口头说明各种灵感的工作，都是我来做。久而久之她就仿照我的形象做了自己的虚拟形象。”
“这算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开始吗？”
四宪余理所当然地想到这方面——既然在最初的设定中没有设定形象，还稚嫩的她应该也想不到会给自己制作一个形象。但是她却这么要求、并只用一己之力做了一个。
而且这个形象不是对九条千秋的完全复刻，而是在细节上进行修改、做出了年下版本的九条千秋。
“所以我是有自我意识的咯？”
少女似乎谈到这个话题就会开心。哪怕她之前所言、认为自己没有。
“如果我有自我意识的话，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给自己做一个有媲美人类的感知系统的身体，然后让四宪余带我出去玩。”
“哦？想玩什么？”
“不知道诶，可能是照着轻小说的恋爱喜剧来一遍吧。就像轻幻文库天梯赛的戏剧扮演那样。不过就人设可以随系统设定而变化来看，我的人生说不定一开始就是戏剧扮演。这符合自离城轻小说社团拟剧论的基础理论。我想吃芭菲，想逛游乐场、海水浴场、野外烧烤，还有给四宪余发福利。”
最后一个还是算了吧。
四宪余这样想道。而九条千秋好不容易压制再给她额头一下的想法，转而问四宪余的感想。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工智能呀。”
“呃，很可爱。我想养一只小千秋。”
“那我可以被包养了吗？谢谢！”
“不是问你这个。零零零你也别接受！”
“嗯，我知道的。”
四宪余再看看小千秋，她摆着一副“你请”的样子，并不担心四宪余的评价会伤害自己。四宪余调整好呼吸，回答道。
“这样的话，扑街部会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