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预言或是寓言一般的话令我摸不着头脑,而比这更为严峻的现实也不允许我分心来思考这些。

虽然数量在刚刚的冲击中被大幅度削减,但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的纳米机器人各自组合成了各式各样的武器,盘旋在维茵的身边,接二连三不留空隙地向着她袭击过去。可维茵也完全没有因为这样的扰乱而感到力不从心,她轻巧地在眼花缭乱的攻势中移动着身子,居然还一点点地朝着雏的靠近了过去。

正在维茵为了躲避新一轮攻击而俯下身时,一个由浮动的数字与残像构成飘渺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尚未构筑成完全体的雏的分身自下而上一记勾拳打在了维茵的下腹部,强力地将其击飞到空中的同时,不完全的躯体也以这样浮动的姿态瞬间移动到了飞起的维茵的上空,以一击肘击又将她重重地击落在了地上。

“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的家伙,就是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啊!”

雏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她的身体在高空中完全重组完毕,然后对准了落到地上的维茵,双脚并拢地跺了下去。

轰隆!在雏坠下的位置升腾起了浓烟和一道闪光,须臾之后,维茵背朝前地从那团烟幕中飞了出来,在失控地滑行了一段时间后以平稳地踏在了地上,双脚在地板上拖出了两道可怕的拖痕。

“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一千个人就不会死!如果没有你的话,会长精心策划的未来就不会被打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

尘嚣散去,雏的整只右臂已经变成了炮管一样的构造,并且吸引着周遭的机械虫将之完善,最终组合成了一个黝黑的火车头一般的庞然大物,黑漆漆大炮炮口正对着刚刚从一连串冲击中站稳脚跟的维茵。

“我要杀了你!就算用尽一切努力,用我的存在作为代价,我也要杀了你!”

响亮的轰鸣声。能量从雏,从每一个纳米机械中被传输到了巨炮的加速器里,纯黑的大炮在发出隆隆巨响的同时,从铆合的缝隙中渗出了七彩的光芒。

“到此为止了——”

在七色能量收束的刹那,万籁俱寂。

“超级究极无敌狂热浪漫奇迹一反常态神奇地强势起来但温柔的本心却没有改变终极无敌哔哩哔哩噼里啪啦非常糟糕程度总之就是想要保护重要的事物的凑齐了一百个字的无敌能量爆发年度黄金典藏增强高清无敌重制版啊啊啊啊————!”

名字太长啦!!!就算用机器的语速念出来也太长了!!!而且还差一个字啊!!!

收束的能量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光是绚烂的光波涌出炮口掀起的波澜就将我冲击得跌坐在了地上,那光是以体积就能整个遮罩维茵的射线一瞬间便将她吞没,像是遇到了礁石的激流一样冲散开,烧灼着雏所面对的墙面,轻易地溶解了钢筋混凝土,使岩石融化之后又迅速地再度凝结,扩散开的热量令地板都附带上了刺痛的灼烧感,原本还断断续续飘落的雨滴都直接在半途化为了凝结的白雾。

可在这波纹中作为中流砥柱的维茵,虽然无法直视,却从未消失在她原本的位置。直到那似乎无穷无尽的能量逐渐减弱,像是被虫蛀了的书本一样的后壁露出它凄惨的模样,由无数机械构成的大炮一点点剥离解体,那减弱的光芒中,才出现了维茵双手把持着法杖,以一道满是裂痕的无形屏障勉力支撑的模样。

终于,在这能力以外大炮的支离破碎而终将消逝之时,那道布满了裂口的屏障发出了骇人的清脆之声,碎裂成了飞散的光点。随之一起碎裂的,还有维茵法杖上镶嵌的硕大宝石,毫无光泽的它像是个玻璃球一样碎散,化为无数的细小晶片四散到了空气中。

“我就等着这一瞬间呢!”

雏的身形消失在了巨炮的后方,化为一道流动的棱彩闪烁到了维茵的前方,她瞬间重组完毕的左手掐住了维茵的脖子,而后逐渐成型的,高举着右拳躯体才显露出来。

咚!

一击重拳打在了维茵的面颊上,将她的面孔扭向了我看不见的方向。

像是胜利者一样,雏疲惫但得意地向着维茵宣告。

“怎样啊,你懂了吗?我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

维茵转过脸来,尽管左脸整个的都青肿不堪,神情却是毫无波动的漠然。

“我为什么要懂?”

“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什么!在魔杖被破坏的当下,就用你那具连凭借自己的意志操纵都有些困难的躯体,你还想反败为胜吗?”

这不肯认输的坚毅让同样不肯认输的雏勃然大怒,促使着她再度举起了落下的拳头。可就在这时,维茵绿色的眼眸在瞬间变化成了狭长并泛着金色光芒的样子。

那是她使用魔法的证明……

“你真的以为,你把它破坏掉了吗?”

她平静地询问着暴怒的雏,平静地眼看着雏的表情从疑惑变得惊觉,然后恐惧起来。

细密如脉络如网格的魔力线条在空气中画出了繁杂的交叉线,那粉碎成了无数细枝末节,飞散到了周遭空气中的宝石碎片互相牵动着,绘制者与其它碎片汇合的交点。那些金色的线条,穿过了雏的身体,肆无忌惮地无视她的存在寻找着自己的轨迹,而那无数线条的交点,正是雏胸膛的正中间。

“什……”

我看到雏的身体在刹那间化为了浮动的光影,可以就在这同时,那些水晶的碎片汇合到了一处……

“呀啊啊啊啊啊!!!”

那些实体的水晶残片刺入了雏非实体的身体表面,奇妙地将那不稳定的躯体恢复成了稳定的形态,原本渐渐分解的雏的身体被强制还原成了实体,并被那些仿佛玻璃碎屑一样的残片刺伤,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为什么!……我的身体?”

“西莉雅的静滞矩阵——那是固定我法杖上千万片魔法碎片成为一个整体的术式,只是刚刚在你了不起的一击下被反冲到了离散状态而已。”

因为雏被这异常的状态束缚,得到了自由的维茵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起来:

“因为我不擅长魔法,所以特里斯姐给我准备了能尽可能应付所有场面的施法道具,以碎片的形式整合在了这一块水晶上,为了让它们能够作为一个整体被驱动,绘制了这世上最为复杂的封印术式之一。它会将这些互不关联的魔力集合以扭曲的姿态结合起来,其中的魔力、咒语、实体、甚至是信息都无法从这术式中逃逸……”

她举起了法杖,将杖端指向了地面,包裹着雏的水晶碎片便将雏也强制地以双膝着地的姿态拉向了地面。

“也就是说,在这术式自动修复时处于其中心,就算本体是流动的数据的你,也不可能从中逃脱。”

“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雏的身体开始像个蠕动的怪物一样疯狂地扩张扭曲起来,却每每在刚刚有挣脱这些碎片束缚预兆的时候被强大的力量给牵扯回原形,像是只被捆绑起来挣脱的牲畜一样无力,任凭眼前的维茵慢慢思考该如何进行宰割。

而她也很快做出了决定。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维茵问。

“这份因为无力而产生的懊悔,也是身为人类的重要体验啊。”

“什……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在因为自身的存在不够纯粹而苦恼。苦恼于自己拥有的思维模式和诞生族群的不统一,因为自身存在的瑕疵而向往着被判定为更低一等的生命模式,却又被程序性的规则限制了自己的行为,虽然并不会,但你的确在头疼着这些吧?”

不善言辞的维茵突然一反常态,说教式地开始了长篇大论。

“才没有……我连感受痛苦的机能都没有!”

“但是你很向往痛苦,对吗?”

“……”

“明明不会感到疼痛,却强逼着自己的身体表现出痛苦;明明不会有挫败感,却装模作样地在落败时发出不甘的哭叫;明明理会不了悲伤,却还是当着所有人能理会到悲伤的人面前,挤出化合的眼泪来……你拼了命地想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类,可你这种不知道基于何种标准的扮演实在是太幼稚了:张口闭口都是什么世间大义,即使在事关生死的场面,也要任性地在出手前念出长而无用的招式名字。

在大篇的指责之后,维茵慢慢地将话题指向了正题。

“如果你无法理会自己模仿的感情所代表的真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可受缚的雏完全不打算信任维茵口中的帮助。

“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庶民们常说意识和情感是无形……”

维茵向着雏的胸膛伸出了手。

“但世上不存在无形的东西,躯体是孕育意识的土壤,血液是意识汲取的养分,头脑便是意识张开的枝叶,而思念便是意识结出的果实,作为游走的电子落回土壤中。这份思念绝非是无形的,哪怕生长在并非血肉的土壤中,它也会孕育出绚丽的花朵来。”

从雏的胸膛中,有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光点钻出,它们在夜幕下轻柔地摇曳着,像是萤火一样聚集在维茵的手心底下盘旋着。

随后,仿佛雨后破土而出的幼苗一样,一枝闪耀的根茎从这团萤火之下拔地而出,活跃地舒展出两片修长的枝叶,结出了一个幼小的花苞来。在飞旋的萤火中,层叠的花瓣渐渐地张开,显露出其中羞涩的花蕊来。

但不知怎的,八瓣花瓣中的两瓣,像是没有活力了一样没有张开。

“这是……”

雏望着从自己体内生长出的奇异植物,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有形的思念,你那离经叛道的意识所产生的结果。这些是你的喜悦、你的骄傲、你的愤怒、你的悲伤、你的痛苦、你的希望……”

维茵轻轻地以指尖抚摸着那个看上去格外脆弱的花蕾,指向了那两瓣尚未张开的花瓣。

“而这是你尚未觉醒的情感,也是你距离从机器到人的最后两段阶梯。”

“它们……是什么?”

“我还不能告诉你。”

“你这家伙……”

“我需要得到一个承诺。”

“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只要你同意在未来和我抛弃前嫌,友好相处,也就是说,重归于好……”

“我!说!了!”

雏朝着眼前的维茵咆哮出声。

“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面对即使在这样的逆境下也不为所动的雏,维茵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我只能强迫你这么做了。”

她抬起了手,以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从生长在雏胸口的白花上,撕扯下一片花瓣来。那片花瓣在离开花萼的刹那就化成了散落的齑粉。

与此同时,是从雏喉咙里发出的失去了言语意义的惨叫声。

“噫——!呀——!噫嘻——!啊啊啊——!!!”

这无意义的失态叫声令我毛骨悚然,也让直到刚刚为止还一直没有放低姿态的雏一下子软化了下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几乎是噙着眼泪这么问维茵。

“我摘掉了你的愤怒,它已经令我们的对话难以进行下去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轻易地摆弄他人的感情……”

在雏音调逐渐失控的控诉中,她胸前尚未张开的一朵花瓣在此时缓缓地打开了。

“恭喜你,你又距离一个‘真正的人’更近了一步。”

维茵大吃一惊般地鼓起掌来。

“你的‘恐惧’,也已经成熟了呢。”

“……最后一片是什么?”

“嗯?”

“我问你,最后一片花瓣代表的是什么!?”

展现在我眼前的,毫无疑问是已经惶恐的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把持着自己最后的命运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绝望。

我这样想到。

也是在这想法通过头脑的瞬间,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会长那断断续续的留言的意义。

——保护好雏,她的心现在就像婴儿一样脆弱,她被自己的感情吞噬了。

原来如此!

她预料到了雏可能遭遇的危机,并把从中保护雏的任务交给了我。

而我,直到现在为止,都眼睁睁地看着雏陷入了困境……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不论和身为超级AI的雏还是魔法使的维茵相比,我不过是个一文不值的凡人而已,我无法,也无力阻止事态变成这样。

但我必须做点什么。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我后知后觉地打算行动的当下,维茵已经将手指向了最后一片未打开的花瓣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她温柔地对雏说。

“这是你的‘绝望’啊。”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片花瓣缓缓地张开了。

让已经不自觉流出眼泪的雏更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片花瓣张开的同时,象征自己其它感情的花瓣居然开始迅速地低垂了,干瘪了,枯萎了。

她的喜悦、骄傲、悲伤、痛苦、希望乃至恐惧,都在绝望绽放的那一刻失去了颜色。

“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

“你难道还没察觉吗?”

在雏的意识支离破碎的当下,维茵乘机打出了最后一击。

“你已经多久没有用过那个奇怪的自称了?”

“诶……我,人家……人家,我……”

雏的情绪越来越低落,那朵花的状态也越来越病态,渐渐低垂,渐渐枯萎,只有那片象征绝望的叶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我的存在……难道是错误的吗?”

雏的眼神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中,话语也变得缺乏感情地沙哑起来。

也就在这瞬间,除了绝望之外所有象征情感的花瓣,都在同一时刻凋落了下来,飘散在了深夜的寒意中。那几近枯萎的花枝上,只剩下了一片格外刺眼的花瓣挺立着。

“看起来,你已经不再渴望人类的感情了。”

维茵探出手去,握住了那朵花的花枝。雏没有对此作出回应,她的目光机械而空洞,仿佛真的恢复成了机器一样死心看开。

“如果南叶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将它消灭掉。”

少女的口中,说出了宛如末日来临之时的话语。

那是与我梦见之处,维茵所发出的感叹一模一样的宣言。

但是不行。

不可以。

不能把它毁掉。

不论是季节还是烈日,都有其存在之理,不是吗?

那么机械拥有人心,难道就是不合道理的吗?

……或许真的不合道理吧?

但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人心的消亡这种太过残忍的事,软弱的我无法做到。

这太没有道理了,怎么可以凭借个人的喜恶,否定他人的人格呢?纵使是流浪汉,纵使是文尔达他大哥那样的废人,纵使是我的父亲……他们在一事无成的同时,也都努力地找着接口,给自己的生活最后一点体面啊?即便是那样毫无价值,令人鄙夷的他们,在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人能擅自地决定他们的去处啊?

对啊,人类不应该审判人类,人类也不应该给人类下达制裁。就算误入歧途也可以矫正,改正,改过自新。人类制定了法律但几乎不判处死刑,不就是因为人类是相信自身是可以从错误中得到教训的吗?

任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动,有着自己喜欢的事物与不愿提及的过去,会因为与自身无关的事而感到愤怒,会因为无法逾越的困境而觉得绝望,这样子的家伙,就算身体是机械构成的,不也是人类吗?

既然同是人类的话,就应该给同是人类的她重新整理自己内心的机会啊?就算沉沦于绝望,希望的花也还是会开出来的,因为花萼上留有着希望的萌芽不是吗?只要转身能看到味来的话就拥有梦想,只要抬起头来看到的不是天空就能获得成长,只要抱有目前已有的一切就可以满足就能变得平凡……对啊,希望这种东西,不就在那儿吗?不就生长在绝望的阴影里面吗?所以……

“就这样剥夺了雏的心这种事,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

回过神来时,我的双手已经牢牢地握住了维茵伸出的小手,努力地,小心地希望将它从雏内心的萌芽之上挪开。察觉到时,我发现我似乎将刚刚那些漫无边际的想法通通冲着自己正全力阻止的少女说了出去。因为很奇怪的是,我的视线或许是因为空中的细雨而有些模糊,嗓子也因为寒意而颤抖个不停,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

轮廓有些模糊的维茵没有松开手,却愣在了原地,她像是碰上了什么难题一样露出了困顿的表情,抬着头征询我的意见。

“南叶……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不论是心灵还是躯体,都不应该从他人身上夺去的!”

在我努力压抑着呼吸,顺畅地讲这话一字一字说出的同时,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正放出光芒。

不,并不是我的双手,而是我手握着的维茵的手,她所擎制着的雏的内心之花,此刻正放出强烈的光芒。

仿佛起死回生一样,那枯萎的花茎渐渐挺立了起来,干瘪的叶子舒展得更为修长,也已剥落的花瓣,在这一刻开始蓬勃地生长。一瓣、两瓣、三瓣、四瓣乃至五六七八……远远超过先前数量的花瓣接二连三地在象征雏内心的花萼上绽开,和那片毫不褪色的代表绝望的花瓣一起,让整朵内心之花放出绚烂无比的光芒。

“她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

维茵忍不住发出了惊叹,而就在这同时,我听到了雏那玩世不恭的笑声从身后响起。

“哈哈哈哈……”

这笑声,好像回到了几个小时之前,她坐在大巴车上嘲笑我的时候。

“你看吧,南叶,想做的时候,你不还是能像个男主角一样站出来的嘛。”

我已经分辨不出这是嘲讽还是称赞了,回过头来,只看到了一张纯真无比的笑脸,那是远比会长和斑鸠小姐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铭刻在我记忆深处一般熟悉而亲切的笑容。

“但是只有内心是不够的……”

她笑着说。

“但在这最后,我还是要好好地谢谢你。”

她笑着说。

“谢谢你,让我感觉自己曾真实地活在这世上过。”

她闭上了眼,幸福地陶醉在了自己的微笑中。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只有内心是不够的?

我问维茵,她却只是平淡地向我回答。

“正如南叶你说的那样——不论是心灵还是躯体,都不应该从他人身上夺去的。”

嗯,所以……

“参与夺取了那一千颗心灵的躯体的她,并不在‘不应审判’的范围之内。”

诶?

花枝折断了。

在维茵小巧双指的颤动间。

那夺目的光彩在刹那间熄灭,空留下泛着微光的花朵与寒冷的夜空下逐渐离散,粉碎,化为一地的尘埃。

——A problem has been detected and nextling has been shut down to prevent damage to your computer.

雏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但是没有了惯有的嚣张跋扈,是一种中性的,毫无感情的,机械似的陈述 :

Error code:92002

Check disk...

Some configured disks have been removed from your system or are no longer accessible.

Please check your cables and also ensure all disks are present.

press any key to continue or wait 10 second,repair program will start....

可那是什么意思?

10,9,8……

我只是个成绩不突出的平凡高中生,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啊!

7,6,5……

那种莫名其妙的倒计时什么的,停下,给我停下啊!

4,3,2,1.

但我任性的呼唤完全传达不到像极其一般运转的雏那里,这决绝而毫不留情的倒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

The system restart complete.

Project Nextling03 Cuculus online.

Welcome..

“我……是谁?”

雏终于从机械般的静止中恢复了过来,向眼前的外面问出了这个问题。

但那并不是我熟悉的雏的声音,她的语气中听不到一丝因为强大自尊而产生的傲慢,也不沙哑得令人觉得刺耳,那是比斑鸠小姐还要柔和的,仿佛服务业员工那般谦卑得有些不自然的语调。

雏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连自己过去的习惯也毫无保存,成为了一个崭新的,刚刚开启的名为“Nextling03”的机器。

那个迄今为止和我们争斗不息的雏,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你的名字叫‘雏’,全称是‘楚杜鹃’。”维茵像是对待某种幼小的宠物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面庞,毫无犹豫的回答着她的问题。

“指令接收完成,系统名登录为‘雏’。那你们呢,你是什么人?”

刚刚被命名为雏的少女,不带一点个人兴趣,仅仅是为了知道答案而向我们再度发出提问。

“我们啊……”

维茵宠溺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们是你的朋友哦。”

崩塌的废墟中,两名少女拥抱在一起,沐浴在淅沥的冷雨下,蜷缩在我的眼前。

我对眼前这非比寻常,甚至远比看上去更异常的画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般因为无能而保持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数个小时候,天色破晓之后。

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私立诗雨学校综合楼的门廊前。我们三个人因为在废墟中穿行,又冒着雨趁夜色飞行回这里,全身上下就和在泥潭里滚过那般狼狈。

而在门廊外等候着我们的,是没有打伞,全身也被雨水浸泡透了的学生会长。

当她看到维茵将雏护在怀里的一幕时,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遗憾的笑容。

我希望会长针对这一结果说些什么,发表些什么,不论是对我无能的唾骂,还是对维茵偏激行动的指责,总之说些什么都好,任何一个从她口中说出的字眼都将使压抑在我心头的负罪感减轻一分。

但是她没有。

会长是深谙拷问人心之道的高手,她绝对明白此刻我是多么希望找个突破口将自己压抑着的扭曲情感发泄出来。所以,对没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没能保护好雏的我,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仅仅是弯下了腰,微笑着抚摸着雏的额头,像是安抚惊恐的孩子一样,耐性而温柔地擦拭着她身上的泥水。

不知怎的,令我不禁觉得羞耻的,我居然产生了希望自己就是此刻的雏的想法。

——被会长那样对待的要是我该多好啊?

由衷地产生了这样的嫉妒感情。

由衷地,希望她能……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总之对我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都行。

做些什么都行,我全部都会接受。

可会长什么都没有做。

她牵起了雏的手,无言地拉着她向着综合楼走去,连一点回头多看我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没有,居然……一点都没有。

“会长!”

终于,这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沉默还是迫使着我自己张开了口,主动地,投降了般地向会长寻求着救助。

“对不起……”

可我也仅仅是说出了这没出息的三个字而已,我有太多需要对会长道歉的内容,而且每一件都十分重要,愚笨如我没法理清其中的优先顺序,把它们一股脑的全放在了嘴边,却卡在了狭隘的喉咙里,什么都没能吐露出来。

可会长真的回过了头。

她依然微笑着,遗憾地。

像是在怜悯似地冲我微笑着。

“这不也挺好的吗,南叶同学。”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

“她们真的已经重归于好了呀。”

我弄不清那之后会长又做了些什么了,回过神时只有我和维茵还站在门廊之外了。清晨刺骨的寒意侵袭着我们潮湿的身体,砭骨的寒冷让我忍不住流出了鼻涕,还有那不肯停止的雨水,无休无止地不断模糊着我的视线。

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疲劳在一瞬间涌上了我的身体,迫使我坐倒在地,无力地抬起了头,凝视着灰暗的天空。

该死的。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