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说谎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把这句几乎等于废话的真理写在第一句,只是想告诉大家这次事件的诡计将主要依靠说谎来完成。

细细想来,每个人都是在说谎当中度过自己的一生,甚至连婴儿时期也是如此。当时的我们尽管无法用像样的语言表达些什么,但还是会用哭闹来博取他人的注意以及父母的关爱,等到再长大一些,在被称之为“儿童”的时期,如果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也会采取死缠烂打,撒娇耍赖之类的策略来获取。

说到这里,各位也不妨反思一下吧,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能流畅自如的说着各种出于善意或是私心的谎言呢?

这么看来,玩弄谎言是人的天性也说不定。

姑且提个问题,各位觉得我最开始的那句话:

这次事件的诡计主要依靠说谎来完成。

这句话的可信度又有多少呢?亦或者说是我在故意说谎来诱导各位呢?

总之,人永远都不是单纯的,即便是心智不成熟的人也会撒一些同样不成熟的谎言,而成熟的人则更会将谎言编织得更加精致。

而我……不,我们则是能把大部分谎言看透的人,这或许会让许许多多的真实毫无保留的展现在眼前,但也唯独如此,惟有大胆而直率露骨的揭开一切真相,才能在有如迷雾的人生中不断前行。

吾之名为侦探,侦破疑云,探寻真相之人。

这究竟是神明的祝福还是最为可怕的诅咒————

鬼才知道啦!!!!!

因为如果再继续说这些的话,这个既本格又不本格的推理故事就没办法继续了。所以呢,尽管有些老套但还是要从犯罪现场说起:

这是一个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犯罪现场,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没有暴力犯罪留下的痕迹,也不存在被害者的遗体,更没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诸如血字啊,被打碎的拿破仑雕像之类的古怪讯息。

说到底,这次的事件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并不)的盗窃案罢了。

凯峰市博物馆和一般的博物馆相比没什么不同,要说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它的选址。

临江而立的博物馆前身是一栋唐代修建起来的古建筑。从外表上看只是古雅的木结构楼阁,但里面却俨然一副现代化博物馆的样子。基本设施自不必说,去年更是引入了国外的新式展柜。而最先投入使用这批新设备的正是二楼的最近专门设置的临时展厅。

展厅的正中央放置着几个月前在市内某建筑工地里发现的古剑,年份虽然没有具体的鉴定过,但就算是粗略估算至少也有六七百年。

如今它正在被凯峰市的精锐警力保护着。

警方之所以如此重视这把剑,并非是因为它本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能说它的运气太差,刚刚重见天日就被某个恶名昭彰的怪盗看中了。

这也正是一切的开始。

五个小时以前,凯峰市警方接到了博物馆的报案。一封薄薄的预告信,让差不多一半的警力都聚集在这间不算太大的博物馆里;

五个小时以后,距离犯罪预告信上所写的时间——午夜零点——只剩下了不到两三分钟。

也许是这个原因,展厅里的警察们都不再走动,而是静静等待之后可能的那些变故。

顺带一提,出于便利警方行动的需要,这间展厅也经过了特别的布置。大部分展品或是被转移到别处,或者直接就近靠墙放置。这让处于中央的那个展柜,包括里面的“某件东西”特别显眼。

“时间快到了。”

我看了看时间,手表上的指针都纷纷指向了表盘的最上端。

“这次有把握吗?老白。”

一直以来的搭档兼损友,同时也是此次现场部署的总指挥,鲍正有些担心的问道。

“说不好,如果我要是搞砸了你会把我关进牢里?”

因为也说不上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能做的也只是笑着敷衍过去,尽力不让鲍正和其他人因我的态度而动摇。诚然,鲍正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这次的对手是我自从踏入这行以来始终都阴魂不散的“那家伙”:

怪盗“锦鼠”。

怪盗这种东西,究竟是何时开始出现的,又是何时有了固定的形象与套路,这些交给作家和学者去整理就好,需要一般人的我们了解的只有一点:

所谓怪盗,无论形象如何光鲜,手法如何巧妙,本质上始终都只是盗贼,是给所有规规矩矩踏实生活的人们带来困扰及麻烦的恶人。

而锦鼠也是那形形色色的众多恶人之一,不,或许是最麻烦的也说不定。

以完美而又华丽的作案技巧愚弄着各个领域的大人物们,让追捕者头疼不已,让崇拜者异常狂热。既有怪盗的尊严和矜持,同时也肆意玩弄着世间的常识和规则,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怪盗中的贵族,还是只会钻空子的沟鼠。

但不管他究竟是什么,至少有一点不会改变——他都是我必须亲手抓到的人。

“尽力而为吧,只要你能把那家伙揪出来,剩下的都交给我!”

鲍正的话把深陷过往愁苦回忆的我再度拉回了现实。不得不说,侦探和警察,这种约定俗成的搭档组合并不坏,当一个人迷惘的时候,作为搭档的那个人就会把他拉回来,比如现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大概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啊,鲍老大。”

我一如既往的调侃着说道。

“要不要打个赌?我抓不住锦鼠就请你吃一个月的饭。”

“你可消停点吧老大……你请人吃饭的地方除了警察局对面那家面馆还有其他地方吗?而且……正常人绝对不会从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的好吗?!”

“切,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嘛,而且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啦,放心。”

“是只有你在享受吧!我去了也是遭难……要说有什么让我觉得能安慰一点的……也只有老板他家还在读高中的女儿了,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各个方面都……”

“喂……再说下去就是犯罪哦!”

“知道啦,对三次元女性毫无兴趣的鲍正警官。”

三言两语之间,似乎又回到平时和这家伙插科打诨的日常当中,而正因如此,原本有些不安的内心也平复了些许。

可能是错觉吧,鲍正那张看起来极为清爽的死人脸,纵然平时因为颇有女人缘让我见一次就想打一次,但至少现在我觉得这家伙意外的顺眼。

这家伙还是和平时一样。

每当对今晚行动成功与否心存疑惑的时候,我总会想到这件事。

因为有平时的友人在身边,让本来稍显紧张的环境多了些许日常感。也就是说,我只要像往常一样把证据串联起来,用显而易见的关联性做出合理的推断,这就够了;

没错,只做自己能做到的,完成力所能及的,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以这样的规则生存着的。我缺乏缉捕盗贼的体力,运动神经永远跟不上脑子思考的节奏,这样的我只需要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这就够了。

剩下的,都交给他……以及外面某个按我部署行动中的怪物。

“小心点,时间要到了!”

鲍正看着腕上的表盘,小声提醒着我。

确实,距离犯罪预告上提及的午夜零时愈发临近了。

可能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个时间很敏感的缘故。鲍正话音刚落,展厅内的空气仿佛都骤然一紧,不光是我和鲍正,现场的警员都在严阵以待,恭候今晚馆内唯一的一位“客人”的到来。

“鲍正,保护好展柜。”

“明白!”

搭档理解了我的意思,站在展柜边上寸步不让的摆好了架势。

“记住,不管有谁到展柜这里,都别放过,认识的人也是一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张望。毕竟对手可不是常理能约束的人物,谁知道他这种东西会在哪里冒出来,就算像吸血鬼一样变成蝙蝠或者是烟雾从通风口跑出来,现在的我也不会再惊讶了。

来吧,这次的“锦鼠”,让我瞧瞧你的手段!

这大概称不上是决心吧,仅仅是宣言而已,对一直处于暗处的某人做出的宣言。

微小的地方往往不是很容易让人察觉到,比如时间的流动。就在所有人紧绷神经的时候,秒针指向了表盘的最上端,继而分针也指向了同一个位置,最后,时针用肉眼无法观测的轻微颤动,也达到了那个地方。

咔哒——

大厅在这个瞬间静得吓人,耳中若隐若现像是齿轮之间咬合时的那种细微声响。

时间到了。

室内骤然陷入了漆黑,但是只有短短数秒。与黑暗一同降临的还有外面的某个特别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到水里发出的闷响。

四五秒过后……不,停电的时间应该还要短,室内的照明开始恢复。

不止是我和鲍正,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展柜上。

东西还在!

在展厅的正中央,木质基座的玻璃展柜里,那个被层层守卫拥护着的东西还在。

剑尖直指穹顶,剑身在暧昧的灯光里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粉,使周身的复杂纹样看起来更加华丽。

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剑呢?”

“‘锦鼠’来了吗?”

“大家都没事吧!”

本来就不大的展厅在恢复照明的一瞬间就被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席卷。

“都别慌!东西还在这儿!不要擅自行动!”

鲍正尽管才二十多岁,但声音里仿佛天生就带着让人信服的权威,以及北方男性声音里特有的强势领导力。作为全权负责现场调度,也就是这次行动总指挥的他,只用了一句话就使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

“东西没丢,但不一定就安全了。”

我环顾着四周,一边说一边试着找出某些违和感来。

犯罪预告的时间里停电,怎么想都不会只是想把我们涮着玩儿,其中一定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快去找馆长鉴别一下东西,现在还不排除被人掉包的可能,说不定——”

“不可能的,我刚才看过了。”

从刚才开始就在一旁待机的白发老者,博物馆馆长走了过来。或许今晚的事对他来说太过刺激了,浑浊的双眼始终都局促不安的看着旧西装被磨坏的袖口。好像是对自己的话不太自信一样,老人又补充道:

“是真的,没被动过,真的。”

对方的话语格外诚恳,同时也有着行业权威应有的自信。

是“真的”吗?

看来之前我的设想应该没错,今晚的谜题似乎已经可以解释得通了。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开始整理自己脑中积累下来的内容:到这间博物馆之后发生的一切,我眼中所见的一切,以及……内心察觉到的一切。

而这些正是构成那条“锁链”,即推理完成所必须的要素。

无数个独立且兼具某种联系的密闭的“环”,通过彼此咬合,彼此紧扣,然后形成的就是一串流利而顺畅的“链”,这既是推理的过程,同时也是推理最终的结果。

而构成锁链的最后一环,终于出现了。

“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

或许是我的闷声不语让鲍正有所察觉,他低声向我问道。

“也没什么好说的啦,话说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顺带交通费麻烦你帮忙垫一下,来的时候钱包忘记带了。”

“喂!”

鲍正用看着我的眼神的黯淡眼神无光,如同来自被放在陶炉上烧烤的秋刀鱼的凝视,唔,被这种目光盯着的感觉好微妙。

“因为都要解决了嘛,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跟你们去庆功宴?”

“哦,原来是解决了啊……嗯?!解决了?!”

“颜艺过头了哦,警官。”

像我这种词穷的人一定不能完美的描述出鲍正脸上的那种表情,只能说那是一种绝对绝对不能在公众面前展露的惊世颜艺,还请各位随意想象。

当然,这个家伙的事怎么样都好啦,因为最重要,也最关键的是:

“啊啊,抱歉呐,我又把事件解决了,呀~又是在不经意间误打误撞的找出了真相,实在是对不起呐。”

搓了搓鼻子,我惭愧地笑笑。

“切!每次都抢先警察一步,果然侦探什么的就该被我亲手做掉。”

视线当中闯入了一个眼神凶恶,身材娇小而且还不断对我恶语相向的生物……呃,我不是在说吉娃娃,而是一个人……人类?大概吧。

关于这个物体(暂定)的事之后还会说到,目前大家不妨简单的理解为顶着萝莉的外表,不断对我发出生命威胁的反派大boss

“你放开我!听到没有,我只是……”

另外,那个被她牢牢擒住而动弹不得,双眼噙泪拼死辩驳的人,正是今晚事件的犯人。

看到该来的人都来了,我面对在场的众人说道:

“大家都请安静一下,可以的话请听我说说今晚的事件。首先,引起这一切的祸首,事件的犯人。相信大家也已经看到了,就是————”

或许是都不想被怀疑,无论是警员还是博物馆的人,都让开了一条路。

最后,我指向了那个人,指向了那张任谁都看不透的面容。

惊愕,不解,困惑……

一瞬间,所有的情感仿佛是包裹在炮弹里的铁砂,瞬间炸开,投映到在场所有人的脸上。

…………

……

咳咳,暂停一下!这种本格过头的桥段先暂停一下!

把真相在这么开头的地方抖出来未免有失水准,再说推理也应该在事件发生之后再进行才对啊,这可是古往今来的推理小说都应该遵守的惯例!当事件发生得七七八八,主要的被害人都凑齐了之后,侦探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说出常识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真相,这可是这个世界必须恪守的规则啊!规则!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家对案子的来龙去脉也还是一知半解的对吧,所以不妨先把时间向前推移几个小时。

也就是这件事刚刚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