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呜…我们可怜的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

『孩子,对不起,我们永远爱着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

………………

………

…………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

医生和护士告诉我,那个孩子丢失了记忆。

亲生父母遇到了‘事’了,他们还没告诉他,是可怜还是不敢呢?

他们又告诉我,找不到这个孩子的其他亲属了,只能暂时交给孤儿院了。

那个孩子安静的坐在病床边,不声不响的的看着窗外。

让人心疼而又感觉可怜,但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可怜’的神情来。毕竟在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很敏感,稍微有不对的神情就会使他受到伤害。

我叫唤着他的名字试图着使他重新振作起来,但他却回头两眼无神的看着我,像是无声的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唉,我到底该怎么告诉他呢?

也许就让时间来替我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日记】

………

………………

陈望。

望,望月之名。

日在东,月在西,遥遥相望。

这个名字并不是孤儿院院长取的,而是在他身上所挂的玉牌上发现的。

陈望并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的,因为他发现自己那时正躺上医院的病床之上。

洁白色的天花板与墙壁,飘浮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床单与被褥。带着平淡面容的护士,偶尔有把脸隐藏在口罩下看不清表情的医生,还有不时传来的吵闹与悲哭声。

像是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一番,他们的眼神都平淡而冷漠,似是在说生与死在这里不过是重复的日常的事情罢了。

时间每行走一秒就会有人踏入地狱,或者是走向新生,在这里人显得无比的脆弱与无助。

但又只有这一刻,众生才是平等的。

这一刻,便是死亡。

陈望并不敢抬头和他们的眼神对视,因为感觉若是长久的对视了,感觉下一秒就踏入名为「死」的黑暗里去。

医院的夜晚也比其他地方恐怖多了,像是死者亡灵境地,冷冽的风凄厉哀嚎的拍打的窗户上。

陈望把头蒙在被子里头,不知何时睡去又不知何时被惊醒,梦中总能看见无数个死者的亡灵向他抓来,重复的睡眠、惊醒。

『你不该活着……』

『你为什么还活着……』

『去死吧……死吧……』

像是亡者般的喃语的声音重复的萦绕在耳旁。就算把头蒙住,堵住耳朵也听见这些声音。

最终,陈望陷入了绝望。

………………

…………

………………

“陈望……陈望……

感觉像是在叫喊着我,但我又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名字,于是我回过头看见了一位老妇人。

那位老妇人带着慈爱的笑容,走了过来问我正在看什么?

我并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个老人,她大概像是明白了,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道『你叫陈望』,今后就跟我一起生活吧。

也是老人发自内心慈爱的笑容,又或许是她并没有把当做脆弱的水晶花来看待。

从那天开始,亡者的喃喃细语并没有继续萦绕在我耳边了。”

———【陈望的日记】

…………

………………

缘份是个奇妙的东西。

相遇、相知、相识、相爱,都是由缘而交织出来的,你无法察觉却又冥冥之中能感觉得到,真可是妙不可言。

陈望觉得他和刘婆婆相遇,也是个奇妙的缘份。

在刘婆婆恳求下,医生最终还是同意他出院了,只不过反反复复叮嘱要偶尔来复查一下。

刘婆婆所在孤儿院,和大多数孤儿院相同而又大抵不同的是,院子里栽种满了向日葵。而院子中央又有一株有些年份的山茶花树,似是在欢迎着陈望,山茶树轻轻的抖动着枝干落下几朵洁白而又散发着淡雅茶香味的山茶花。

『看啊,小陈望,它是在欢迎着你呢。』

刘婆婆温和的笑着说。

陈望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细细抚摸着山茶树的枝干,像是在道谢又似乎是在感激。

夏风,院子。

风轻轻吹动着向日葵,也调皮的扰动着山茶花树。

院子里的温柔笑着的老人与站在山茶树旁小孩,还有淡雅茶花的香味。

交织成了一副和谐又安详的风景画。

………………

…………

『本航班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日本关西机场,当地气温二十九度,空气湿度百分之四十。』

广播中传来乘务员标准的普通话,把从浅度睡眠的陈望唤醒。随后,乘务员又用日语和英语重复了一遍。

陈望用力搓了搓面颊。

总觉得做了个很久远而令人怀念的梦。

他已经几年没做过梦了,但自从老人走了,他就偶尔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在无聊中等待着时间渡过了十分钟后,飞机抵达了关西机场的上空,在盘旋一会儿后,稳稳的着陆在了机场。

伴随着安全带的指示灯熄灭,广播音随之再次响起。

『非常感谢您的搭乘本次航班,在飞机停止滑行前,请勿从座位上站起……』

透过飞机的窗户往外看去,虽然科学家预测关西机场会在全球变暖的50年时间内会沉入大海,不过好歹也是个建筑传奇的工程,不得不佩服人类的创造力,作为世界排名16的机场,其繁华程度也是无可想象的。

陈望一边拖着行李感叹,一边在在到达厅里,从硕大的交通指示图找到了自己要去目的地。

不过,并没有时间给他继续放飞自我的思绪了。

因为他现在面对着三个选择离开关西机场。

巴士、JR机场快线与出租车。

不,还有一种选择是【南海电铁】。

在对比下各自的价格后,最终陈望还是选择了最经济实惠的那种方式,乘坐———【南海电铁】。

虽然有些费时间,不过,不仅省钱还能顺便挑战自我的认知。陈望正在为自己英明的选择感到开心,毕竟钱不是大风刮给他的,虽然刘婆婆给了一张银行卡不知道有多少,但他不能座山吃空,何况他现在也没工作还要准备攻读京都的教育大学。

不久之后。

陈望正一脸哀样的看着地图,行程安排无误,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在伏见桃山站下车了,又稀里糊涂的跟着人群出站,然后现在到了御香宫神社…………

总之先找到巴士站台吧,他叹了口气。

虽然他会点日语,但是也只能日常对话交流,一紧张起来就会结巴。而对于日文就稍微是个苦手了,所以他正懵逼着脸看着用平、片假名写的路标指示牌。

前方正站着两个穿着水手服一样校服的女子,像是在等人,陈望盯了许久纠结于要不要过去问路。

不过,感觉再盯着下去会被当成痴汉的吧,万一被报警送进了警察局就麻烦了。

陈望咬了咬牙,丢人就丢人吧,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不如问路直接快速到达目的地。

『你好(日语)』

『请问京都教育大学怎么走?(日语)』

很好!说出来了,流畅的说出来了!别紧张!放轻松、放轻松……

「啊?」

两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女子转过身来,脸上挂着疑惑,似乎在疑问是不是在喊她们。

『那……那个,不…不好意思,打…打扰了,请问…京…都教育大学,怎…怎么走?(日语)』

断断续续的话语让陈望有些无奈,在此时此刻他更愿意面前的人是两个男性,本来就有点紧张的他,看到两个可爱的女生就更加紧张。

「嗯……你说的是京都教育大学吧?(日语)」

其中一个女子从陈望断断续续的日语听明白了。

「噗嗤、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的日语说的………很好。(日语)」

另一个女子则忍不住笑出声,看到两个人都望向她,不由得赶紧给陈望道歉。

陈望有些尴尬的闹红了脸。

「你往前走几十米走到市営南8坐竹田駅東口行,经过5 站,板橋、丹波橋、…………到墨染,再步行几百米就到了。另外下一班车就要开了…………(日语)」

『非常感谢!(日语)』

另一个女子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依旧把路线指出来。

但陈望却觉得有些丢脸,连道谢这句话都说的流畅起来了,然后转身快步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

「梓瞳,你这样很失礼哦,笑得太大声了啦。」

身后传来的熟悉的普通话的爆笑声音,让正在快步行走的陈望脚步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但下一句话彻底使他凌乱了。

「哈哈哈哈……真的好好笑,感觉就是乡下来的日本人,还把我们当成日本人,说的日语好像还带着方言的味道,感觉非常土气的样子……」

「你呀,你呀……」

身后传来的笑闹声让陈望满脸黑线。

你们穿着水手服般的衣服站在那里,谁都会把你们当成日本女孩子吧。说话带着方言味道,我个广东人的日语不太流畅还真是对不起了呢。

土气……

陈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好吧,自己的穿着确实有点土气的,万年不变的白寸衫加牛仔裤,还拖着一堆行李。

但非常土气这个字词就过分了吧,喂!

虽然陈望属于扔进人群找不着的人,但好歹也是长得稍微清秀,加上从小喜欢诗词而带来的书卷气息,怎么说也不可能是‘非常土气’吧。

来这不久之前还说最后一次听到熟悉的母语的,结果刚来到就遇到了,这不是自己拿着巴掌打自己的脸吗。

[呼,不管了,还是赶路要紧吧,刚才好像听到下一班车就差不多了。]

陈望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脚步的步伐加快。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不知怎么得,陈望想到了苏轼的词。第一次出国的他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一堆东西,换成狗和老鹰感觉形容的就差不多了,当然老夫聊发是不可能的,锦帽貂裘更不可能了,千骑卷平岗也是不存在的。

穿着白村衫和牛仔裤赶着巴士倒是真的。

………………………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的迟缓,白昼持续的长久。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日本都是同样的。

当茜色的光辉开始照射在京都时,陈望也赶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在京都教育大学旁的一间旅馆,把行李放下来的陈望,把疲惫身子放入柔软的床垫之中。

东奔西跑的舟车劳顿,躺在柔软的床垫中就全部被释放出来了。

[说起来,还没看看京都的风景呢。]

一路的步伐匆匆,陈望倒是没怎么留意周边风景。不过,这个旅馆的房间倒是有个阳台。

陈望起身走到阳台。

在踏入这个阳台的瞬间,他就被京都澄澈的天空所吸引了。

干净的出乎预料,没有一丝灰霾。当然并不是说广州的天空不好看,只不过比京都来,广州天空多了工业的气息,大概因为京都是非工业城市吧。茜色的夕阳光辉倾斜的照了下来,仿佛给京都建筑物披了一层金色的琉璃。

不过,这个地方的历史遗迹倒是真的多,与大量独栋的公寓和一家一户木制结构的两层屋子掺杂在一起,给人一丝凌乱的感觉,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成为旅游胜地吧。

遗迹与新房,历史与现在,相互交织在一起。

让人像是从过去来到未来,又像是从未来回到过去。

[从明天开始就找找房子吧,还得顺便找个工作…嘛,先不管了…………]

陈望伸了下身子,暂时先把这些事请抛在脑后,凝望着这些风景。

…………

在19 岁显现炎热威力的七月夏天,陈望来到了异国他乡。

未来会怎么样,他也说不准。

此刻的此时,

潜藏于记忆中的那山茶花,

是否也已然开了呢?

他所期待的下一个夏天,

大概再不会来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