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一天,元老会议如期在罗斯特哈维尔的议政厅召开。原本被大雪装点得银装素裹的罗斯特哈维尔,一时间马车来往不息,热闹非凡。
真不愧是元老院,弗格不禁感叹,虽然在罗斯特哈维尔实际作出决定的是皇帝,但这五位老人的号召力也不相上下。
弗格不了解元老院,与里面的长者甚至连交集都没有。也不理解为什么皇帝会允许这样一个几乎和自己平权的组织存在,但现在看来,或许正因为元老院的存在,罗斯特哈维尔才不会因为突然没了皇帝而乱成一锅粥。
几乎全国的贵族都来参加会议,弗格原以为自己出发的时间够早,可实际赶到会场,门口的马车位已经全停满,他只好在隔壁街区停好马车,带真理步行到议政厅。
路上有许多不认识的贵族向弗格打招呼问好,弗格总象征性回复,并不打算与他们有太多纠葛。
不过让弗格有些意外的是,不论大王子还是三公主,或他们手下的贵族竟没有一个上来搭话。
看样子那天果断拒绝他们,又派人送去表明立场的信件果然起了作用。
忍不住长吁一口,能免于那些麻烦事真是最好不过了。
这时弗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足音,“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格外好听。
应声回头,看到那熟悉的灰发,弗格咧开嘴:“哦,希露迪你也来罗斯特哈维尔了吗?”
“弗格哥哥!”身穿粉色长裙,披着墨绿色斗篷的小幼女扑到弗格身上,用脸使劲蹭弗格的脸。
“哈哈哈,你这小丫头,”弗格享受着幼女在怀里撒娇,“来了也不说一声,怎么不去我家呢?”
“咕嘿!”希露迪可爱地吐吐舌头。
自从里埃尔家事件结束后,弗格有将近小半年没见过她了。不过看她这么精神,想必那之后的影魔结界一切顺利,也没有——
“弗……弗格大人,您……您好……”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弗格的思绪,抬头望去,和希露迪一样的灰发,红眸……里埃尔家的大小姐!
“哦……”弗格有些吃惊,“你好,里埃尔小姐。”
少女猛一颤,匆匆颔首行礼,转身要跑。
但希露迪一声“姐姐”,里埃尔就像中了定身术,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弗格当时没有插手里埃尔家的家事,他以为按照希露迪和梵对父亲的恨,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必定逃不过凄惨命运。
现在看来——
身上是和希露迪同款的粉色长裙,斗篷比希露迪更可爱,是鲜红色的。
——她应该没有被虐待。
希露迪跳出弗格的怀抱,走到呆立的姐姐身边,伸出套着白色毛线手套的小手,轻拉姐姐。
“姐姐……见到大恩人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声音异常冰冷,弗格愕然瞪着面前六岁的小女孩。她。竟然镇住了比自己年长近乎一倍的姐姐?!
“对、对……对不起……”里埃尔混身猛烈颤抖,弗格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撞击的声音。
“姐姐你刚才是想逃吗?”
“不……不是的!”近乎咆哮的解释,里埃尔瞪希露迪一眼,又慌忙移开视线,却始终不敢看弗格一眼。
“哦?”希露迪没有轻易放过她,“那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道歉的对象?”
套着白色毛线手套的小手力量越来越大,里埃尔粉色的长裙几乎快被希露迪扯掉一块。
“道歉,马上向弗格哥哥道歉。”
“呜……呜……”
里埃尔哭了。但希露迪的声音却更冷酷。
“我说道歉,没让姐姐你哭吧?”
一阵寒风钻进弗格的脖子,他忍不住打个冷颤。弗格眼里,灰发的里埃尔明明是姐姐,却突然好像小了一圈似的,缩得比妹妹希露迪还要娇小。
“对、对不起……我……弗……”
已经泣不成声。
寒风中,里埃尔漂亮柔顺的灰发因为泪水的缘故,黏在脸颊。
希露迪露出不似幼女该有的满意笑容,轻轻点头,直到姐姐不知道歉了第十次还是十一次,才打断。
“这才对嘛,姐姐可是里埃尔家的家主,怎么能不懂礼貌,尤其还是对我们的大恩人,弗格哥哥。”
里埃尔抽泣不止,没法回答希露迪,只能一个劲揉眼睛。
“她是……家主?”弗格问。
希露迪可爱地转过身,歪着脸答:“当然啊,姐姐已经十三岁了。父亲不在的话,家主的责任当然要由她来承担咯。”
“可是你,还有你哥哥当初……”
“诶嘿嘿,那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希露迪还有哥哥和姐姐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转向哭泣的里埃尔。
“对吧,姐姐大人。”
正哭的里埃尔一怔,缓缓点头,似乎哭得更凶了。
弗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转移话题,和希露迪聊起里埃尔家领地内的事。
这次他们也收到了元老院的信,决定趁这个机会来罗斯特哈维尔顺便把家主之位的事也向元老院汇报一下。
希露迪无意争夺家主位,她之所以没有对姐姐痛下杀手,是顾忌哥哥的感受。
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哪怕这姐姐当初想要杀了他们,毕竟也是姐姐。
“就是这样,弗格哥哥。”希露迪甜甜地笑笑,“哥哥在会馆休息,等会议结束后,我和哥哥再亲自登门拜访。”
“嗯,”弗格揉揉希露迪的小脑袋,“晚点我们在叙旧,正好佐德也在家。”
“嗯,那么我和姐姐就先进去了,再见,弗格哥哥!”
希露迪拽了里埃尔一下。里埃尔从呆然状态回过神,小声嘟囔“再见”便跟在妹妹身后离去。
不知是是不是错觉,弗格好像听到伏在妹妹耳畔的里埃尔说。
“我会乖乖听话,这样就可以了吧?”
————————
进了会议厅,弗格一眼锁定西北角几乎没人坐的位置坐下。这种会议大多数贵族都喜欢扎堆,或围在自己派系的领导人四周。平日如此,今日更甚。
阶梯座位东西对立,这时弗格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不想有任何站队嫌疑,却已经坐在大王子布鲁克.哈维尔派系这边。
对面公主手下的贵族纷纷投来饱含各种情感的目光,其中猜忌与恐惧占了大部分。
啧。
忍不住咂舌,多半要被这群家伙误会,他弗格是要站在大王子这一边。
弗格正苦恼该怎么避嫌时,有人直接坐到身旁。
回过神一看,那像瀑布一样的银发豁然散在眼前。
“哟,多日不见啊,弗格君。”
科普斯翘起嘴角,帅气的面庞虽然笑意浓浓,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郁。
看是熟人,弗格稍稍安心,他还真怕又有什么人来他身边叽叽喳喳。
“是有段日子不见,你不去他们那边?”
望向不远处眺望他们二人的一众贵族。
“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科普斯苦笑着摇头。
“呵,饶了我吧弗格君,”他垂下肩膀,“现在只有真正的朋友能帮我……对吧,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对吗?”
“……”
弗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虽然不喜欢科普斯,却并不厌恶这帅气的男青年。
科普斯还想说什么,主持人夹杂着扩音魔法先吼道。
“肃静!”
随后大厅迅速沉寂下来,五位元老便从会议厅正门走进来,坐到大厅中央的长桌前。
待五人坐稳,主持人俯身在一个满脸褶子,嘴角还有个小拇指盖大小黑痣的老人耳边耳语。
弗格开启恶魔感知细细听主持人说什么。
“元老大人,除了戍边的贵族,基本上都到了。”主持人说。
元老点点头,目光扫过另外四位元老后,站起身。主持人马上递上一根四十厘米左右的细长魔杖。
元老接过魔杖,抵住喉咙。
“首先,老朽在此提前祝贺诸位罗斯特哈维尔忠诚的臣子们新年快乐。”
众人小声鼓掌。元老看看东西阶梯座位上的贵族又说。
“大家远道而来,元老院本应该设宴好好为大家接风洗尘才是,不过事出突然,也是万不得已,才匆忙召集大家。”
他顿了下。
“我也不隐瞒,诸位,皇帝陛下身体抱恙多日,想必大家都略有耳闻。”
仿佛完全没有感到意外,贵族们除了少数真的地处太偏远的人,都面不改色。
弗格一阵心惊,短短一周,国王的真实情况已经传到近乎全国知晓了吗?
但元老们这番话竟然还只是国王抱恙……
难道打算继续隐瞒老国王的真实情况?
他觉得背后肯定还有其他问题,眼下还是静观其变。
元老继续说:“陛下身体素来无病,但终究是凡人之躯,眼下他突然抱恙,不好住持王储之事,便委托元老院来订立新君。今天把大家叫来,正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果然是立储之事。
这时弗格总算明白,其实王子和公主早就掌控了元老院。而元老院并不想承担责任,才把事情推给众贵族。
既然是你们的国王,那就你们来决定。
而之所以还隐藏国王的真实情况……弗格不觉得王子和公主会撒同样的慌,但很有可能情况更严重,或许老国王他已经——
恐怕必须亲自去一趟来确认了。
打定主意,弗格继续观察。
这时,坐在大王子布鲁克.哈维尔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仪表堂堂,自信的气势丝毫不输给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年龄相仿的王子殿下。
“这还用听意见?”他嗤笑道,“古往今来,嫡子继承还用点破吗?陛下既然没有确定谁是储君,那按照传统,也必须是布鲁克殿下继承王位啊。”
他的话引来己方阵阵掌声。
大概他就是王子这边的代言人吧。
弗格推科普斯一把,至少这个替王子说话的人,他要认识认识。
“喂,说话的这人是谁。”
科普斯有气无力地说:“鲁道斯侯爵,是布鲁克殿下的忠实拥护者,弗格君对他有兴趣?”
“不……”
科普斯稍稍有些精神,“难得你对人会有兴趣,不过竟然是那个鲁道斯……”
“他怎么了吗?”
“是个混账。”
弗格没在问下去,他看到科普斯瞪着鲁道斯的目光渐渐凶狠起来,明白再问下去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中肯答案。但他已经记下鲁道斯的长相,默默控制影魔浅进鲁道斯的影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听够了掌声,鲁道斯继续说:“布鲁克殿下不仅是嫡子,他还是位非常勤勉的王子,我想这点大家不会否定吧?”
身后马上传来应和声。
“是啊,王子殿下饱读经典,学富五车。”“王子殿下礼贤下士,才德兼备。”
如此一番拥捧,年过四十的王子殿下露出一脸自豪的笑容。
鲁道斯不失适宜地又补充:“这些简直和陛下当年年轻时一样,这些品质难道还不能说明,谁才能更好地继承我罗斯特哈维尔的一切?”
掌声更响了。
但就在这时,一声粗野的咳嗽吐痰声让所有掌声戛然而止。
是三公主身旁的一位老贵族,竟然穿着板甲来参加会议。
弗格猛然想起,布鲁克很忌惮三公主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妹妹手下有大批军人支持。
“鲁道斯殿下这话说得好啊,像陛下,继承陛下的衣钵……但老子我可不觉得布鲁克殿下和陛下哪里像——哈呸!”
直接吐痰到地上。
“你!你——无礼!”鲁道斯瞪着地上痰液气得直哆嗦。
而老贵族根本无视他的抗议,砰一声拍桌上。
“大王子殿下为人和善,待人礼貌我我们大家都知道,但他真的适合继承罗斯特哈维尔吗?”
这话说得,弗格不禁有些佩服这老贵族,对王子还敢这么说话。
果然,鲁道斯反击道:“尤米尔,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在质疑王子殿下的贤德吗?”
是啊,这基本等于抽王子耳光了啊。
弗格又推推科普斯:“喂,这老爷子又是什么人?”
这次科普斯目光倒是缓和不少。
“尤妮尔伯爵,是莎朵兰殿下的舅舅,统帅西方面军的人。”
“一个伯爵也敢这么和王子说话?”
“哼,”科普斯哼笑一声,“老尤米尔连皇帝都敢踹下马,他还怕什么王子?”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在战场上因为国王错误指挥,气得把皇帝从马上踢下来的那位元帅?!
尤米尔冷哼一声:“怎么说话?莎朵兰殿下十四岁起就协助陛下处理政事,甚至陪同陛下参加了对抗亚美帝国的战争,对德摩的战争,甚至还亲自组建、培养了前往北方冰原调查的部队,要说了解罗斯特哈维尔,除了陛下,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她。”
哈呸——又是一口痰!
“敢问大王子,你可知道我们与亚美帝国的边界有多少个村庄,有多少部队?又或者,您知道我们与德摩的争议地区,是哪些?!”
“这——”布鲁克被闻得张口结舌,干瞪眼。
鲁道斯想说话,也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结果像小孩子吵架似的——
“我不管!”尤米尔单手拍桌,他双手拍桌,“嫡子继承准没错!”
尤米尔丝毫不让,“贤者上位,也没错!”
如此渐渐从吵架变成争吵,最后双发各个脸红脖子粗,就差动武的时候,元老院宣布散会。
一句情况已经了解,便匆匆遣散众人。
弗格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场梦,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
天色还早,他本想去找希露迪,但科普斯却在他准备上马车时拦住他。
“弗格君,能和你单独说会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