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最后一天，在诸方贵族忐忑的注视下，最后一次元老例会终于召开。
虽然昨晚那道突破天际的绿光，和整个罗斯特哈维尔回春的奇迹让人赞叹不已，但大家终究还是更关心谁才是下一任皇帝。
赌注已下，也到了最重要的开盘时节。
科普斯再次不合群地坐到角落的位置，想听听弗格对于拯救莎朵兰有什么计划。但直到会议开始，元老们走进议政厅，金发蓝瞳的少年代理王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被骗了？
科普斯心里直打鼓。
应该不会吧，弗格代理王不是那样的人……
心烦意乱，科普斯随意张望，无意间和坐在对面的莎朵兰对上视线。公主殿下回以科普斯一个甜美的微笑，让科普斯跃动不止的心冷静不少。
是啊，弗格的为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忙，那位代理王可能连搭理都不会搭理他。
莎朵兰……科普斯目光重新回到坐在对面，身穿奶白色华丽裙服的公主殿下。一头亚麻色长发在大厅魔力灯照耀下泛起阵阵暖光，本就白皙的皮肤白得更透明。
科普斯瞪得出神。
是啊，为了守护那甜美的笑容，为了能拥抱这样美丽的莎朵兰，一定要阻止这场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兄妹相残。那不适合他心爱的女孩。
或许因为这几天大家等待太过焦急，议政厅里气氛很紧张，使得不用主持人敦促，会场已经静得所有人都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
元老们低头互相说了些悄悄话，那位满脸褶子的元老便站起身，瞪着手里泛黄的羊皮卷宣读。
“原本应该在新年前确立王位的继承权归属，但元老院接到一封密报——”
他放下羊皮卷，拿起一封信。
“莎朵兰殿下，边境的甘咲公爵检举您曾和德摩的边境候马库特伯爵订立过私下协议。”
元老语气平稳，就好像随口一说，却格外震撼。
哗——
寂静的议政厅顿时一片哗然。
德摩与罗斯特哈维尔虽然没有明面宣战，但两国关系素来紧张，边境摩擦不断。那位平息两国边境摩擦的公主，竟然私自与对方签订协议？
科普斯望向莎朵兰，亚麻色长发的公主面色惨白，嘴唇咬得发青。
如果真如元老院所说，这可是通敌叛国的行为！
嘁嘁喳喳，所有人，甚至连莎朵兰方的贵族也一脸愕然。科普斯说不出一句话，而大王子却故意挤兑道：“哎哟妹妹，难道这就是你解决边境问题的方法？与敌人私定协议？你有向父皇和元老院汇报过吗？”
那质问声咄咄逼人，扎耳难听。
莎朵兰身体微微颤抖，瞪着布鲁克答：“我是打算最近向父皇和元老院上报此事。”
“最近？”布鲁克没打算轻易放过妹妹，“德摩战争已经结束四个月，竟然现在才上报？妹妹，如果甘咲公爵不检举，你打算什么时候上报，还是永远不向父皇和元老院汇报？”
“我——”
“肃静！”元老打断了两人。
“元老院最终决定暂缓继承权确认事宜，一切等查清莎朵兰殿下与德摩贵族私定协议之事后再做决断。莎朵兰殿下，请您明天亲自来元老院汇报清楚，只要说清缘由，并不会影响您的继承权。那么——”
元老左右看看众人。
“散会。”
众贵族在元老们离开后也纷纷退场。大王子布鲁克领着四王子格里特夫走在最前面。
他似乎想对莎朵兰说什么，但格里特夫用力推他一把，让布鲁克不得不继续走路。
莎朵兰目光呆滞，瞪着空荡荡的议政厅地板发呆。科普斯想上前搭话，但公主身边的女骑士先一步赶到，扶着她缓缓离去。而那些支持莎朵兰的贵族里，竟除了尤米尔没一个留下来陪陪她。
科普斯最后一个离开议政厅，跟在莎朵兰身后缓缓而行。
莎朵兰那紧缩身体，肩膀微颤的模样简直让科普斯的心都开始滴血。但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好，如果莎朵兰能因为这事丧失王位继承权……
“滚出来！叛国贼！”
还没出议政厅门，科普斯就被这声咆哮给镇住。
这会议前后不过五分钟，怎么之前没人的议政厅大门口现在竟围了好几百人。
都是普通罗斯特哈维尔市民，其中不乏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年幼的孩子。
当然，还有混在人群里，伪装成老百姓的王子家奴。
原来如此，今天会议上发生的事，都是布鲁克预谋好的吗？
我——
科普斯懊恼不已，明知道王子打算干什么，自己却还被蛊惑。
他赶上莎朵兰，迎面却砸来一个烂苹果。
是一位泪眼婆娑的老人，身旁还站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
“骗子！”老人冲莎朵兰咆哮，“我儿子，这孩子的父亲为了罗斯特哈维尔死在德摩，不是为了你争权夺力，骗子！”
一时群情激奋，老人开了头，其他人，不论大人小孩都开始对莎朵兰丢东西。
啪！
女骑士们护卫不及，一块石子砸中莎朵兰的额头，白皙的皮肤马上渗出鲜血。
“刁民！”莎朵兰身旁的女骑士急了，想冲上去抓住丢东西的人，可莎朵兰却拽住她，摇摇头。
科普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高贵的白裙被血污，娇弱的女孩被导向的愤怒吞没。哪里还像个公主，简直比过街老鼠还惨……
不应该是这样，科普斯望向那群只挡住市民，而不阻止他们投掷东西的卫兵。
原来王子连他们也收买了吗？竟要对自己的亲妹妹如此下作绝情？
几个闪身到心爱的少女身旁，科普斯抬起手臂，用未出鞘的长剑打落那些飞过来的烂水果和石头。
他听到莎朵兰疑惑地嘟囔，“科普斯代理王？”，却不敢看低头她的眼睛。
他太懦弱了，竟然让自己心爱的女孩承受这些。莎朵兰就在科普斯怀里发抖，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换做弗格，绝不可能，也决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女孩遭遇这样可怕的事吧。
左手搂得更紧，科普斯希望藉此能驱离莎朵兰的恐惧……
哪里还有什么脸面与那位少年并称罗斯特哈维尔的“双王”？
送莎朵兰上了马车，科普斯转身便向大王子的华丽宫赶去。
他必须表明立场，如果不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孩，他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科普斯代理王大人，大王子正在会客，请您——”
“让开，我要马上见王子！”
下了马的科普斯直奔华丽宫正殿，此时大王子布鲁克正和四王子格里特夫等一众支持他的贵族高谈阔论，享受今天的胜利。
大王子并不惊讶科普斯气势汹汹的样子，反倒支开挡在科普斯面前的仆人说：“代理王大人，您速度可真够慢的，已经错过第一瓶亚美烈酒咯。”
他微微举起手中高脚杯。
科普斯舔舔嘴唇。
“殿下，公主殿下已经败了，没人能阻止您登上王位，能否顾忌一下兄妹情谊，做事别这么绝。”
布鲁克微微瞠目，想说什么，却被格里特夫狠狠摁住肩膀。
“皇兄，代理王大人还没喝就醉了，你先去陪其他客人，我来陪代理王。”
“格里特夫……”
“来，代理王大人，这边请——”
直接推开大王子，四王子格里特夫搂住科普斯的肩膀。
“科普斯代理王，您不用担心，明眼人早看出你对我姐姐有意思。这次王兄也是逼不得已，只是民愤难平，就让那些老百姓发泄发泄，委屈委屈姐姐吧。”
科普斯之前已经窝了一肚子火，听格里特夫这么一说，火更旺了。
“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就来献祭莎朵兰殿下？我以为你们不会太卑鄙，没想到——“
“哎——”格里特夫打断了科普斯。
“您说话注意点，好歹我和皇兄贵为王子，你是宣誓效忠我们王族的臣子！你说卑鄙？卑鄙还分过分不过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莫非你想反水？”
科普斯哑口无言，只是心里越来越自责。
是啊，打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竟然会觉得投靠卑鄙者能保护自己的爱人。
这群蛆虫最应该去的地方只有厕所和坟墓！
“冷静点吧，代理王大人，胜券在握，你就做好准备娶我姐姐就行。”
丢开科普斯，格里特夫转投其他贵族身边。
一瞬间，喧嚣的正殿里，科普斯陷入无尽的孤独之中。感觉仿佛身处世上最阴暗的角落，看不到一丝光明。
下意识握紧佩剑剑柄，传了三世的宝剑长六十五厘米，重六公斤。祖父传给父亲，而父亲又传给科普斯。
清醒点吧！
卑鄙者只会更卑鄙，他们真的会轻易放过莎朵兰？
“使徒召来！”
低声召唤使魔，科普斯将魔剑士用于侦察的小型使魔悄悄附在格里特夫身上，静静离开华丽宫，直奔莎朵兰的寝宫。
果然他一走，使魔便传来格里特夫与布鲁克的对话声。
“总算稳住那代理王了，虽然就算他现在反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在计划完成之前，最好还是稳住他的好。”格里特夫说。
“格里特夫……”大王子布鲁克的声音有些犹豫，“我觉得科普斯说得有些道理……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啊？”格里特夫语气里满是惊讶，“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屁话？已经没了退路，况且那也是姐姐她自己作孽，给我们抓住机会。老天爷白送的机会不捡，是要遭天谴的……不能手软，哥！”
“可，我……”
“好好想想，如果今天换做是老哥你被检举，姐姐她会手软吗？”
一阵沉寂，布鲁克叹口气。
“我明白了，那，容我把占卜师叫来，看看——”
“看什么看！”
哐！
使魔嘴巴里传来东西摔落地板的声音。
“难道占卜结果不好，我们就不动手了吗？机不可失！”
“格里特夫……”
“如果老哥你实在不愿下手，那就我来！”
“对不起，格里特夫，我……”
“够了。别再纠结这些问题，一切就按我说的办。明天姐姐必须给元老院一个交代，最好的动手时机就在那个时候。元老院除了皇家卫队，不许私兵进出，她那些身经百战的女骑士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而且就今天的情况来看，明天也不会有什么其他贵族敢替她出头，到时候元老院大门一关——”
“……”布鲁克吞了口口水。
“别担心，老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会出问题。皇家卫队早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就在庭院里，我会带着他们亲自结果了姐姐！”
他们竟然真的要动手杀死莎朵兰？！
科普斯一愣，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真的已经不顾手足情谊，要痛下杀手？
不不不——
可——
那是布鲁克和格里特夫亲口所说——
“莎朵兰——”科普斯吞口口水，眼前突然出现满是笑容的莎朵兰公主。
耳畔回响起第一次见公主时，她对自己说的话。
‘你就是下任代理王？或许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臣子也说不定哦。’
“莎朵兰——”
有些眩晕，科普斯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他鼓足勇气，邀请公主散步的那一晚。
‘晚宴真无聊，未来的代理王大人，你愿意带我离开这鸟笼一样的城堡吗？’
还有莎朵兰勇敢地表示要跟随父亲奔赴前线时，少女坚定执着，义无反顾的面容。
‘我愿意为了罗斯特哈维尔献出一切，科普斯，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莎朵兰！！！”
不停呼唤心爱女孩的名字，科普斯恨不得把马鞭抽断！身下的马儿痛苦嘶鸣，仿佛也体会到主人的焦切，扯开蹄子猛冲！
马蹄踏得地面“啵啵”响，溅起的雪花连成一条白色的小河。一骑黑马和身披白色斗篷的银发青年冲破寒风，只求能马上赶到心爱的人身边。
几乎忘却了时间，当科普斯驱马赶到莎朵兰的宫殿时，已经混身大汗。身下马儿喘着粗气，撑开的鼻孔仿佛两个活烟囱“呼哧呼哧”。
莎朵兰的寝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静怡，美丽，还没有嗅到阴谋与危险即将到来。
他翻身下马，走向门房，但人还没敲门，里面已经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老头。
老头嘿嘿一笑：“科普斯大人，恭候多时，里边请。”
总觉得这老头在哪见过，科普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实在想不起来，科普斯也不愿再浪费时间。在哪见过就在哪见过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告诉莎朵兰，她哥哥想要杀了她的事，没时间在这拖延。
“我要马上见公主殿下，有重要的事禀报，快去通报！”
“通报也要些时间，先进来吧科普斯大人，天寒地冻冻着代理王大人您，小的可担待不起。”
科普斯一阵无语，刚出一身汗，这会身体冷下来，汗水和衣服一粘，真有些冷。他没多想，和小老头进了屋。
但刚进门——
咔哒！
小老头把门反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