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地方与三号机见面，简直是让我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因为灰熊表示对我搞砸偷窃军火委托一事谅解，条件是协助他完成号称“黑街有史以来接到的最大规模委托”，我才不得不跟着来到这里。

我没有偷到军火的确是事实，虽然其中造成失败的不可抗力实在太大，然而黑街的规矩向来就是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从人情上考虑灰熊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在到黑街中心那座螺旋状外貌高楼的路上，奈賀已经被灰熊派人送去千惠的住处。听灰熊说这次的委托需要格外保密，我一开始还未有多想，直到他趁四下只有保镖和我时，透露出些口风告诉我委托人就是三号机时，我的反应则是惊讶到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三号机能够在电子病毒的冲击下幸存下来倒是并不怎么让人意外，毕竟身为高等AI，没有点自保手段就太说不过去了。

然而问题在于，明明前一刻灰熊还想着去对方家里偷军火，下一刻已经要打算和它合作，要穿同一条裤子了。这才是让我瞠目结舌的地方。

变脸的速度真是有够快的，简直是让我深切地意识到什么叫利益至上，什么叫政治从来没有死敌，眼里看到的只有生意。

身为地下势力与AI方面发生合作，这在第三市区，不，应该说是全世界范围都可以算是首例了吧，也是各大地下势力间不成文默认的禁止事项。我对此不无担心，虽然现在的情况的确是城区内的黑衣人与武装暴民威胁要大，不过等风头过去，怕是就会有人跳出来指摘灰熊成为AI走狗一事了。

可惜的是灰熊向来是个一旦决定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自知无法劝阻的我只是稍微在这方面提了两句，最后果然被他轻描带写地岔开了话题。直到到达大楼五十层高的会议室门前，我都没能找到机会再多加开口。

天边又有闪电划过，把天花板上打着灯光的会议室照的更亮了。三号机做了个举杯想要喝机油的动作，这才发现刚才它不知不觉间竟然松手摔碎了酒杯。

看它震惊到似乎快电路短路的状态，我自觉地提醒道：“大家是不是先坐下来讨论讨论比较好？”

“是啊，三号机先生，人都到齐了，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为好。”灰熊控制着身下的轮椅，内置的小型电机运转带动轮胎，移动到了会议桌前，摊开双手表示赞成。

“好吧，只不过你说的必要帮手竟然是森木，感觉有些惊讶。”三号机很快镇定下来，坐到会议桌的另一边，重新拿起一个酒杯，从放在桌上木质托盘中的机油瓶中倒了一杯出来，“我曾经最看好的学生竟然堕落到去黑街做事，要是放在平时我知道的话肯定难过的不行，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是啊，情况不同了，还留在城区的人反而最有可能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中死亡。不论是躲在家中还是加入武装暴民的行列，哪一项选择都不是多么安全。

“那就开始会议吧，首先，森木同学可能还不清楚，”三号机发话道，“我另外有个身份，在第三市区目前忝居市长职位，拥有调动城市所有安全警卫与处决者的建议权。话是这样说，实际上现在的情况下等于是光杆司令。”

“真是直白的介绍。”灰熊只是插了一句讥讽的评价后就不再多说，双手环胸做出一副看戏状。

三号机语气顿了顿，靠在门旁的我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正在看向我这边，锐利到仿佛能把人从外到里完全看的彻底通透。

我从未见过这个平时看似和蔼可亲的老师会摆出这样一副姿态，看起来，可能其实这才是它真实身份的样子。

三号机继续缓缓说道：“我接到过消息，这次叛乱的发起者是一个名为‘反AI组织’的地下势力，它们总部的具体地点目前不明。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次的叛乱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我推测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只有两个，首先是把第三市区树立作为叛乱发起的灯塔，吸引全世界的人类心中滋生叛乱的思想，在所有人心中埋下反抗的种子，换言之，他们自己都从来没想过要一次叛乱就能够建立政权；第二点，也就是和我这次委托有关的内容，”

三号机用食指慢慢地一下下敲着桌面，像是在仔细考虑用词，半晌才说道：“在市区的地底实验区域，有一件刚刚经过研发，还未测试过的武器，反AI组织很有可能这次也是为了它而来。这件武器的外观在现实的具体表现为一个长宽高都是10厘米整的纯黑色立方体，只要在它附近使用我给你们的信号就能产生反应。它的重要就不多说了，你们只要记得，哪怕是把它毁了也不能落入对方的手中。”

“意思是要我们潜入市区地底，拿炸药把那件武器炸掉么？”我提出了疑问，“不过听您的意思，好像还有别的办法？”

“当然有了，因为那件武器的体积不是很大，你们最好能把它带出来。地底实验区是可以通过设置在城市下水管道的紧急暗门进入的，这一点反AI组织应该并不知情，所以事实上去那里的难度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

顺带一提，其它市区的军队已经接到了我的通知，初步估计明天晚上就能集合到这里进行支援，到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你们如果确定要接受委托的话，我就把关于那件武器的其他数据发给你们。”

三号机越说越是充满自信，电子眼闪烁着正常运作的湛蓝光芒，金属构造的身躯气势随之一变，甚至到了锋芒毕露的程度：“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选择不接受，到时候联合军队赶到，要顺便踏平黑街也不是难事。森木，虽然你是我的学生，不过在这种事情上我是不会讲人情的。”

所以说我才不喜欢政治啊。我无奈地和转过头来探询意见的灰熊对视了一眼，看到了他眼神中蕴含的复杂情绪，终于明白，从三号机到达黑街的时候起，黑街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是跟着反抗后等着机械大军赶到被锤成渣滓，还是顺从后在AI手下当做走狗，选择只在一念之间。

旧时代有句古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对于AI们来说，可能潜伏在各大市区的地下势力的实际情报早就储存在了它们的记忆中。不出手消灭并不代表对情况一无所知，问题只在于需要利用的时候，在眼皮底下的地下势力是否听话。

我在三号机看似委托，实则命令的话语下，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我们接受。”灰熊不出意外地给出答案，仰头靠在轮椅椅背上的他仿佛身体都缩小了一圈，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时要苍老的多，“那么就开始制定作战计划吧，森木，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想先谈谈报酬。”

一码事归一码事，答应过要帮灰熊的忙，我自然不会推辞。黑街若是毁灭，对我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不过这项委托是又要回到动乱的城区，甚至还要深入我根本不曾了解的地底，要是事后没能拿到匹配危险程度的价钱，那才是亏大了。

会议谈了几个小时，期间三号机答应如果把那件试验武器安全带回，那么就会支出一百二十亿信用点给黑街，同时公开承认黑街在第三市区的合法地位并拥有自主建立军队的权力。如果迫不得已需要摧毁武器，那么其他条件不变，支付的报酬降为三十亿。

这项行动由灰熊手下的某个得力干将作为团长来领导作战小队，而我则是作为外援担任副团长，事后可以拿到报酬的四分之一。

由于要动员大规模团体战斗，行动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清晨6点整在黑街出口集合，我看下视网膜光屏上的时钟图标，现在是下午4点多，至少还有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

在我打算离开前，三号机忽然问道：“森木同学，你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和我说了吗？”

“……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不过我很喜欢这行，所以实际上早就开始做了，并不是最近才头脑发热加入的。”

橡木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说出了内心的想法，站在走廊的我忽然感觉一阵释然，心脏跳动的速率竟然还开始因为临战前的激动而加快起来。

自己还真是个天生喜欢危机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