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十一月二六

……

翌日清晨,天气晴朗,风雪停歇。

“十一月二十六,冲虎煞南。宜动土,忌开光。”

“实在不是个好日子。”

“尤其不能遇见这人,晦气。”

“但我们已经遇见了,该怎么办?”

“那就只好闭上眼睛,当他不存在。”

“还不是都怪你。出门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摸清,屁颠屁颠就赶过来。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那么冒失!”

“你,你说谁冒失?!”

“我说你!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诶哟,你敢揪我胡子,我跟你拼了!!!”

第二天一早,我怎么也没想到,等在湖边树林道路来接我们去林家的,竟然会是两个活宝。

还是两个鹤发童颜的老活宝。

两个老道人起码活了百多年,外貌出奇地一致,区别只有一个头梳羊角辫,一个梳冲天发髻。他们身上替换的义肢与人造器官甚至比王家的刀疤脸还要多。加上技术足够的医疗条件,身体能力仍旧处于和年轻人不相上下的水准。

这些不是普通人支付的起的,支付的起也不会合法。但对于林家来说,所有这些难题好像都不算什么。

所以贵族世家还有一项好处,就是可以活的比其他人久。

奈奈子这种支脉的除外。

两老人相互掐架,场面真的不比地痞流氓打斗强上多少。不一会就打成抱在一起的滚地葫芦,相互之间插眼揪耳朵,用牙齿去咬人。

顷刻间尘土飞扬,两人身上衣冠不整,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袍也撕扯地破破烂烂。

小紫和绯两只萝莉早就笑得前仰后合,千惠也在掩嘴偷笑;莉莉躲在三女身后,脸色憋的通红,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胆怯样子;奈贺吃惊地嘴巴长大到可以塞进一颗鸡蛋:“这就是什么劳什子贵族?”

本来等在马车里的苍也久候不见人影,掀开车帘,看见两老人打的都快成赤膊了,忙下来连声劝阻:“两位祖爷爷,我们今天是来接客人的,怎么……怎么你们又打起来了……”

两个老道人打架打的投入,被劝架时却是一分即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们瞪着眼睛对视半晌,忽然各自从鼻腔里用力地“哼”了一声。

他们气喘吁吁,眼睛里还在冒火,大有想要重新扭打起来的趋势,但中间夹了苍也,便怎么也打不起来了。

两个老道人是苍也的长辈,却对苍也的劝解表现的异常听话。

林家的人对苍也都很听话。

马车共有四辆,赶车的皆为俊美少年,面如冠玉,沉默寡言,通通做小厮打扮,外套件旧羊皮袄。

少年车夫们既没有大量替换机械器官的身体,也没有苍也与重英那样身上有又薄又能保暖的衣物。好在羊皮袄虽然旧,垫衬的棉絮却厚且新,哪怕在异常天气频发的时候也不会有多冷。

现在我已知道,这类赶车的人也是林家支脉。

贵族的血脉嫡传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其余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传下的支脉,要么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要么继续留在家族里,作为仆佣支撑起这个庞然大物日常运转。

林家的人,其他方面我还不清楚,他们人人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能直观看见的事情。

四辆马车在道路飞驰,越过公园,转了个弯,很快经过城门,上了贯穿大平原的主干道公路。

方向竟是朝主城区外去的。

一直闷在车厢里两边的两个老头,突然开口说话。

一个道:“我是羊角仙。”他是头上有羊角辫的那位。

一个道:“我是棋杆秤。”他的头上是冲天辫。

棋杆秤老翁发现我在瞧他,双眼睁圆了回瞪过来:“你在笑什么?”

我收敛笑容,认真回答道:“在笑你的头上怎么不是棋盘或秤杆。”

羊角仙这时插话,脸朝着车厢壁,眼睛斜睨向棋杆秤:“有道理!这小子说的有道理,为什么你的头上不是棋盘或秤杆?”

棋杆秤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

羊角仙的话匣子却像打开了似的,转过身,面朝向我:“原来你是个这么有意思的小子,果然不枉我们特地出门迎接。”

“……你们刚才还说我晦气。”我提醒他不要忘记说过的话。

羊角仙道:“那不过是祖上传统,叫什么黄历的东西。现在只能供奉起来,偶尔装模作样的时候才会用上,当不得真。”

棋杆秤还是没有说话。

羊角仙如同没看见,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们特地出门,连马车都指定了必须和你坐到一辆,你可知道是为甚么?”

羊角仙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马车里只有我和他们。

我摇头,表示想不出来。

棋杆秤终于忍不住开口。别人说话时他喜欢安静地听,没人说话时,他就受不住沉默的氛围:“因为你身份特殊。”

“我身份特殊?”我没想明白,自己连贵族都不是,一名寻常的高中生,怎么会算得上特殊。

羊角仙在一旁发出嗬嗬的笑声,他在嘲讽棋杆秤:“某人总算肯说话了,我还以为某人要做一辈子的哑巴。”

棋杆秤不理嘲讽,只盯着我说道:“因为你签了和三号机的协议,所以你身份特殊。”

羊角仙自讨了个没趣,只得接续说道:“能有资格签协议的人,我活了这么久也没遇见过一个,所以你小子很特殊。”

又是协议。

他们说的协议,自然是很特殊的。

我明白过来,特殊的其实不是我的身份,而是协议。更确切的说,是和协议有关的程序,同时它也是一把枪。

朗基努斯之枪!

然而协议的性质是保密协议,可现在简直好像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不但第二市区的处决者们知道,连眼前的两名老道也能知道。

消息泄露的错误不在我身上,只能出在三号机身上了。

像三号机一样的人物,本不该犯错的。

我忽然想要发起远程通讯,问问三号机想做什么,此时又在做什么。电子脑连入公共网络,循着上次的通讯码拨打过去,得到的却是空号。

也许需要连入上层网络?

我终究没有这么做。

上层网络不是人类可以轻易踏足的领域,至少不能用像上次一样粗暴野蛮的方式进入。

黑客总还是会有自己的潜入方式,减少引发注意的几率,前提需要安静的环境。

马车里不是个好环境,尤其陪伴我的是两个几分钟前不认识的老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