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念的什么经

四辆马车驶入大平原的主干道,背后的主城区渐渐甩得看不见踪影。

马车内部很平稳,稳到若是关闭超距感知,几乎不会感觉到颠簸。能做到这点既有道路时常整修的功劳,也有车身结构设计优秀的缘故。

羊角仙与棋杆秤——这是他们的奇怪道号——他们两人在温暖的车厢内,从座椅底下抽出折叠式磁铁围棋棋盘,竟然下起了棋。

棋杆秤人如其名,果然喜欢下棋。比起总喜欢挑起话头的羊角仙,他在下棋时更加安静,连一字一句都懒得说。

羊角仙几次引诱棋杆秤开口,想要用交谈打乱对方的思考,连试几次不成功之后,就将话题转向了我:“你为什么也不说话?”

我本来在看他们下棋,,淡淡地问他:“说什么呢?”

“你可以问问,为什么我们会知道三号机和你签协议的事情。”

“问了就会回答?”

羊角仙几乎看不见皱纹的手在棋篓里哗啦啦搅动:“不一定,要看我这局能不能赢。”

他言下之意,已把是否会回答问题的选择权交给了棋盘。

赢棋与否不但与个人的棋力有关,也和心境有关。我当然影响不了棋杆秤的棋力,不过可以大声说话,干扰其思考和心境。

羊角仙在棋盘上不是对手,就想在棋盘外搞些小动作。

他一个人不好唱独角戏,想要通过暗示拉我一起下水。

我没有搭话,看着分坐于棋盘两边、神情专注的两名老道人,总觉得他们之间时时刻刻都会产生新的矛盾和冲突。

他们的关系不是仇人,说是兄弟亲人,可与旧时代书籍描述的亲情关系又有所不同。

而且两人相互之间不断产生冲突,还能够连袂出门迎客,在路上下棋,证明他们的感情理应不错才是。

羊角仙还在给我使眼色,让我赶快配合,棋杆秤已手拈一子,啪地重重落到棋盘上。

这一子落下,羊角仙连眼色也不打了。他懊恼地猛然从座椅跳起,因跳的太用力,脑袋直接磕到车顶,羊角辫也撞得砰然散开。

一声闷响,紧接着羊角仙马上噌地坐回远处,龇牙咧嘴捂住头部撞出的肿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痛到不能说话,就轮到棋杆秤说了。

棋杆秤只冷冷吐出三个字:“你输了。”

羊角仙好半天才缓过劲,最先做的竟是朝我抱怨:“哼,都怪这个小子打乱我的思绪。那个什么秘密才不会再告诉他。”

“你本来就没想要说实话。”我这么说着,还是顺带帮他们收好震落的棋子。

被我说中心事,羊角仙脸皮仍厚如城墙,手上整理棋子的动作不停,面色不改地嘴硬道:“虽然不能直接告诉你,不过好教你知道,我们两个活了很久,总有些法子绕过去的。”

他说的没错。

“不能直接告诉”,这个行为本身就透露出了一些信息,说明有足够另他们忌惮的人或组织对他们下了封口令。

三号机只是第三市区的市长,理应管不到这么宽。

马车在公路上奔驰,已从清晨跑到正午。

大平原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建筑,零星分布在广袤的土地上。麦田里的麦子已收割完毕,留下顶了雪的无数矮小麦茬。

麦茬枯黄,点缀上未融化的雪,远远看去就像分布极广的冰激凌原野一般。如果换了绯坐在身旁,应该会激动地拉我瞧瞧窗外的景致。

在超距感知的世界里,不需要刻意去看,就能知道外界的真实情况,车厢的门板隔绝不住信息的流淌与渗透。

信息,无论在现实还是虚拟世界,信息都是无处不在。

马车离开主干道,沿一条堆满积雪、看不见路线的小道行进。无论是车轮碾动积雪的声音,空气气流的流动声,还是沿途小路上埋藏在雪下植被的缓慢生长声音……全都清晰可闻。

整个世界仿佛渐渐只留下我一个人。我似乎也并没有坐在马车上,而是融入了这方苍莽雪白的天地,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

这是种十分玄妙的体验,但随着不断深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悄悄流逝。

然后马车开始减速。

减速,直到停止,到达了目的地。

我终究还是坐在马车里面,减速的变动使得原本的危险错觉即刻破坏,总算让我回过了神。

小路尽头是一座放大版的玻璃穹顶,边缘牢牢扣住地面。它的外形有点类似巴耶克教堂的穹顶,不过这边的要大上许多,里面不是单独的建筑,而是一座庄园。

庄园里鸟语花香,气候宜人,随处可见精心修剪过的珍稀植被以及花卉,和庄园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建筑是旧时代东方样式。青砖黛瓦,廊角飞檐,溪水潺潺,山石假湖,应有尽有。

迎接我们的是林家的一队侍女,一应的翠绿百折湘裙,面上带有职业而公式化的微笑。

还有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人。浑身珠光宝气的袈裟,加上他那凹槽点点的大光头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一圈光晕,看起来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此人赫然竟是空经。

空经如今已荣升报恩寺的方丈住持,接手上一代方丈的九龙锡杖,成为佛教的话事人。在其笑眯眯地迎接我们下车时,他把我拉到一旁,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言语中颇为自得意满。

“贫僧能够爬到这个位置,还要多亏森木施主的指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施主能够收下。”

空经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沙弥便递出早在手里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串檀香木佛珠。

空经会来到林家,收到的是和我们同样的邀请。作为如今报恩寺的方丈,他能够在丰收祭的重大日子里来到林家庄园,可以想见林家的面子绝对不会有多小。

我虽然诧异于空经坐火箭般的升职速度,却不好再像从前和他相遇时那样过于不礼貌,于是接过盒子,暂且收起了佛珠。

庄园外还停有其他车辆。不仅仅是林家特有的形制马车,还有蒸汽车,电动车,柴油机车,各式各样的轿车、巴士……凡是旧时代有过的车型,在这里总能找到类似的代表。

从这些车上下来的人们服饰气质不尽相同,多有往我们身上投射的视线来回游弋,实在因为这边的阵容太过显眼。

不但有苍也和两名老道人,还有报恩寺的方丈。我们几个普通学生夹在道教和佛教的高层人物之间,总会无端让人产生许多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