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三

一个大圆桌的角落,一个位子上坐着我,一个位子上坐着她。

她,木枍,大二年级,体育部副部长,我的学姐,短发,细胳膊细腿,略有些肉质的脸蛋,以及一副让你躲闪不及的、友好的眼神。她站在那里,周围的人会自动以她为中心成为一个圈子,她天然的亲和力,给每个和她对话的人心里吹去夏风,她会很善解人意,在你劳累的时候偷偷让你退下去休息;她会很天然,无意中犯了蠢,像个孩子一样摸着脑袋露出傻笑,她会很撩人,在你犯下错误之后故意生气然后用眼角偷偷观察你的反映。她会给予你各种关心,生活上的、学习上的、情感上的……

她想和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做朋友。

这样一个可爱的、友善的人,一个理想型的少女,一个对谁都不离不弃的学姐,一个换成是谁都不得不爱的木枍,她又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

在这片人山人海的黑夜,在这场所有的人都在忙着觥筹交错的学生会部门聚餐上。

她越过了所有人,唯独注意到了一个略微看起来不太合群的后辈。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想求她放过我。

喝下一口水,让残渣在嘴里嚼着、嚼着。木枍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嚼完这一口饭,然后对她说点什么,我就一直咀嚼、咀嚼,嚼到食物都变成了汤汁顺着喉咙淌了下去,嚼到嘴里空空荡荡,嚼无可嚼,两瓣牙齿打在一起发出声响。

我退无可退,只好装作吞咽的样子,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留在嘴里了,

木枍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是有些期待的看着我。

我也就这样看着她。

然后又拿起一串烤筋,上面未冷却的温油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那个——”

木枍巧妙地喝止了我的动作,她大概是怕我还会像上一口那样,一串肉嚼五分钟吧。

实际上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那个——”她开口了。

“其实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没有问答她,继续把竹签往嘴里送。

“我想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她又说。

“啊,什么误会啊?我和学姐又没啥过节,怎么会误会你呢?”我说。

“那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她似乎看起来有些生气。

“躲着你?没啦没啦,你想多啦,我没躲着学姐啊。”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就心安理得的从竹签上撕下一块肉。

“那我们还是朋友?”

“你是一个好前辈。”

“前辈?仅此而已吗,我们就不能做朋友吗?”

这句话让我心头燃起了无名邪火,“和某人做朋友”,听起来像一个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似乎在交际关系里,朋友是最低等的,最容易获得的一种关系,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们做朋友吧”就可以拉近距离,在我看来就是道德绑架,尤其是在一种特定情况下,“做朋友吧”更成为了一种妥协,一种卑微的恳求,“朋友”被用来作为两人关系前进失败之后的缓冲带,在我看来就是对“朋友”的亵渎。

在木枍的眼里,“做朋友”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这让我感到火大。

“不必了吧,朋友这玩意儿,我不需要,你也不缺,我们就不能像普通的前辈后辈那样么。”

“不做朋友,是不行的。”她说,“因为,朋友之间可以相互帮助,相互安慰,有困难一起承担……”

“那是学姐认为的朋友,你已经有很多朋友了,不在乎少我这一个,所以,放过我吧。”

“你到底不喜欢我哪一点?”

“没有不喜欢,相反,我觉得学姐是一个好前辈,作为前辈来说真的是好的过分了,面面俱到,是谁都会喜欢。”

“那你……”

“你可以让每一个人成为你的朋友,给予他们相等的爱,但是,我有选择不接受的权力,请不要误会,学姐,我绝对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是想把你我的关系维持在现状而已,学姐眼中的‘朋友’,和我眼中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你才愿意……”

“没有愿意不愿意,朋友不是说愿意做就能做的,同理,也不是说不愿意做就做不成的。”我说,“倒是你,学姐,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种形式上的‘关系’呢?为什么要求所有的人都喜欢你呢,不如说,为什么这么渴求所有人的喜欢呢?”

“对你而言,朋友是什么呢?”

“嗯……对我来说,朋友是一个结束。”我回答道,“但是,它绝不是一个开始,或者说一个过渡。”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是‘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如果你想细分,还可以有很多分类。”

“我对你而言,仅仅是一个‘认识的人’?”

“那不然呢,你还能是我的亲属或者恋人吗?”

这句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觉得说得有点过分,虽然是为了让她放弃才故意狠心一点。可回想起之前和她渡过的日子,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对于木枍的问题,我确是真心回答的,但我不否认我带有一丝宣泄的,或者肉麻一点叫“撒娇”的情绪,你们很容易就能看出,我之所以闹别扭,不是因为不想和她“做朋友”,而是不想“仅仅和她做朋友”,可对她而言,她有那么多的朋友,我可能只会成为其中一个,更重要的是,我醒过来了,之前尽管我作出遗世独立的姿态,可还是或多或少地沉醉在这份温柔里了,也是我从小到大没什么女人缘,这一份量的温柔竟然让我回味了一个月,以至于心中老旧的零件竟然有了重新运作的迹象,可我很快又醒过来了,就在那天晚上,在操场上看着她被围绕在几个男孩子之间的时候,我明白了我对她而言并不特殊,她的温柔只是顺带到了我这里而已。

曾几何时,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可能在内心渴求过只对我一人施予的温柔,后来才发现那是做梦,我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特殊性,我就是我,一个可被替代的大众。而木枍,她既有着可以被替代的、我们现在称之为“备胎”的一群“朋友”,也有着对她而言不可替代的唯一,虽然很不甘可我不得不承认金钊最可能在女生看来是有那么一点魅力,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木枍心里的特殊。

你们可能会觉得这是我的偏见,我对“交际花”有敌意,我不否认,而且,我更不否认这份敌意更多是因为“嫉妒心”,就是因爱生恨,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也没恨她,顶多是死了心,变回从前的自己而已,我也没碍着谁,总不成连爱恨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我觉得罪魁祸首,应该是这场广播操比赛,嗯,还有体育部,它们一起出现,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让我遇到了我不想遇到的人,做了一场我嘴上抗拒心里一直却想做的梦。

我是应该感谢她给予我一场梦境,但既然我已经醒过来了,就不要再睡回笼觉了吧。

作为赐予我梦境的感谢,我决定暗暗推她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