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雨停了大概有一天了,
低矮居民楼的过道间,男孩敲开了一所公寓的正门。
“先生。”
无人应答。
“先生,有人在家吗?”
还是无人应答。
连续的沉默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一直藏在他身后的男子察觉到了问题,拉开了少年的肩膀,果断一脚踢向了门把手的位置。
“人类维持官,请配合工作!”
木门锈迹斑斑的机械锁在冲击之下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两人顺着木屑引发的扬尘冲进了屋内。
这是一间老旧的单身公寓。
房间里仅有一铺床和一架衣柜,大多数电器都已经积上了一层尘埃,要不是尘灰中几处显眼的手掌印还留着人体的温度,很容易就让人误认为这是一间荒废的屋子。
随处可见的食品袋和用完没收拾的快餐盒说明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在这里借住有一段时间了,在那周围散落着过滤面罩,过滤面罩,还是过滤面罩。
看来污染问题已经成为了即使是逃犯也不得不面对的这个城市最大的敌人了。
屋子向外的窗户大开着,空调室外机的外壳凹槽积蓄的泥水中还留着几个不深不浅的脚印,从窗户向外看去,窗外恰好就是一条通往暗处的小巷,虽说是三楼,但这个高度对于逃生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
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对方就在他们敲门的间隙,已经破窗而逃了。
“我们好像来晚了,先生...”
千夏有些拘谨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同时有些害怕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此时的霍朗正捏着额间,嘴角挂着非常无奈地轻笑。
丝毫不慌张,甚至还有些想笑。
这家伙,本事不怎么样,溜得倒挺快。
眼下之计,只有离开这里,等待下一次情报和机会了...
......
对方是想让自己这么认为的吧。
想法很好,但是光屏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就试图骗过自己,未免有些太侮辱智商了吧。
在积灰的窗台内侧留下了扒开窗户的手印,在外侧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脚印清晰轮廓鲜明,不带丝毫的泥水飞溅痕迹,一楼的泥泞还未全干透,却没有留下任何重物落地时的迹象。
要说谁能在逃跑的时候还走出这种步伐,大概只有猫咪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这个家伙还躲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呢
想到这里,霍朗装作漫不经心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那架衣柜门前。
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动过后,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从柜子里被霍朗拎了出来。
“如果下次的话,逃跑会比较好哦。”
霍朗揪着男人的衣领把对方摔到了地上,挣扎着爬起的男人左手边闪过一道利刃发射出的明晃晃的白光,看来是还想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Area...”
还没等霍朗的手杖启动完毕,一双稚嫩的小手抢在了自己前面截住了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
电光火石间,拍在了男人的腕关节处的一掌击掉了对方手中的利刃,随后千夏顺势拽着对方的肩膀拉向自己,并顺势给他的腹部来了一击有力的膝击,剧烈的疼痛使男人一阵恍惚,瘫向了地面。
一整套动作称不上多么华丽,但确实是很实用的格斗技巧。
“你学得...挺快的...”
惊异之余,霍朗挤出了一句算是夸奖的话语。
然而这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没等两人松上一口气,一阵古怪的嚎叫声从男人的口中响起。
“小心!”
还未等霍朗说完,低沉的低音波动在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公寓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几乎要使眼球炸裂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虽然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股诡异的声波还是穿过耳塞直冲到了自己的耳膜上,千夏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这个对手了。
“咳...还是一样的...讨厌呢...”
就在男人即将逃出千夏控制的刹那,霍朗强忍着那种不适的刺痛感抬手敲晕了男人,终止了这恼人的噪音。
“呼,真是有惊无险呢...”
在确认男人确实已经失去意识后,千夏长舒了一口气。
“嗯。”
霍朗点了点头,千夏娴熟地从挎包里掏出了一个金属手铐,弯下腰将它挂在了昏迷男子的手腕处,随后便从挎包里翻出了另一本记事本开始做起了文字记录。
一切的一切霍朗都看在眼里,那一本正经的态度,那种干净利落的作风,一个多月的助手工作已经让他变得越来越成熟,早已经不是初见面时那个连枪都端不稳的男孩了。
自己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会比较好呢?
“千夏。”
“嗯,先生?”
“刚才你,做得很好...”
“诶...?”
男孩的表情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霍朗明白这副表情出现的原因,这是自己同这个男孩共事以来第一次自己对他的工作发出正式的认可或是表扬。
“嗯,你做的不错。”
自己能说得出口的,就只有这些了,再说下去反而显得很刻意了。
但很显然,这段表扬对于千夏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个,能帮上先生的忙,真是太好了!那个,其实我还可以...”
男孩语无伦次地回应着自己的话语,试图表现地得体一却依然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的样子滑稽而可笑。
望着千夏的笑脸,霍朗心中一种奇妙的欣慰感油然而生,他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那是一种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在考试中得了满分的欣慰感。
大概吧。
......
醒来后被制服的男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两人又嚎了一嗓子。
“别嚎了,那没用的。”
除了皱一下眉头之外,这一次除了不耐烦之外霍朗没有体现出更多的不适,在他的耳边赫然挂着一副滤音器。
“吉姆·切斯特,G4级感染者,【源】能力是【声波】,啧,算是挺没用的能力呢...”
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再对对方造成威胁之后,男人立刻换上了另一幅无辜的嘴脸。
“你...找错人了。”
这句话连霍朗都觉得好笑。
“别这样,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你逃到这个城市有一段时间了。”
自知无法抵赖的男人彻底撕掉了自己的伪装,换上了那种不甘心而又愤怒的语气同眼前这位年轻人咆哮道。
“对啊!我就杀过一个人,有必要这么执着么?”
“执着?不,我只是顺路。”
这种180度的态度转变在这个骗子的身上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霍朗丝毫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些开胃小菜而已。
“我们在追查一个【感染者】,一个全新的病例。”
自从上次交手后,那个能操控藤蔓的【感染者】差不多快要一个月没出现了,就如同被“治愈”了一般,销声匿迹在了这座雨雾之城里。
现在,霍朗需要新的情报,而这个男人就是送上门的资料库。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有三年多没杀人了,就算是作为感染者评级里,也该放到‘考察’那一栏里了。”
“你有见过这个么?”
霍朗没有理会对方的辩解,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装着一颗黄色的粉末颗粒的透明密封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没有!”
对方的回答非常果断,霍朗笑着捏了捏男人的脸。
“别玩花样,号称‘蹲在情报网中心的蜘蛛’的家伙,不会告诉我这一次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吧。”
很显然,那份笑意中潜藏着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看到对方这样的态度,被叫做吉米的男人只得放弃了抵抗。
“好吧...我告诉你,你会放我走么?”
“说或不说,你都会进巴别塔。”
“你总得有个罪名吧?!”
“罪名的话...”
“非法入侵,盗窃,抢劫,还有,还有那个,在观察期期间未经许可离开监控区域。”
还没等自己检索完脑中的那本法令辞典,千夏就已经像背书一样把准备好的词汇一股脑抛了出来,这一次他又抢在了自己前头。
霍朗得意地向千夏的方向挑了挑眉。
“我的小助手,喜欢么?”
“霍朗你这种独行侠也会有找搭档的一天...世道真是变了...”
吉姆非常无语地吐槽了一句,却对于男孩所说的那些罪行也想不出理由抵赖,而霍朗则是悠哉悠哉地摸了摸手杖,趁势唱起了红脸。
“所以,如果你肯配合工作,说不定,我会酌情考虑为你所两句好话,吉米,还是说,要我把你喂给我手杖里的怪物呢~”
说话间,霍朗刻意舔了舔上嘴唇,他明白现在主动权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几声不甘心地啧嘴之后,男人终于开口逼近了霍朗想要的话题。
“关于那个新生的‘同类’,我知道的不多”
“嗯哼~”
“如果你在找ta,或许你应该换一个思路。”
“说下去。”
“你懂我的意思吧,就是他和我们的起源,并不是一类人,你抓ta得换一个思考方式。”
“我不用你来教我,说我想知道的。”
“呵呵呵,ta,ta可不是一个‘患者’”
在怪了大半个地球之后,吉姆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霍朗皱了皱眉头。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
“什么叫ta不是一个‘患者’”
“就是‘患者’呀,不是你们用来称呼我们的名称么?天生的暴力,杀人欲望,就像病态一样。但那是,这家伙不同吧,你看了他的卷宗不是么?”
说到这里,吉姆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更像是有目的性地在杀人不是么?”
敲着手杖的手指停下了节拍。
吉姆说的没错,迄今为止已经死过四个人了,无一例外都是像千夏哥哥那样的人渣。
“哦,一个自认为高尚的罗宾汉,是么?”
霍朗轻蔑地啧了一声,用以掩盖内心的动摇。
“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欲望而找的借口罢了。”
看到对方的态度有所变化,吉姆决定顺着这个方向继续说下去,希望能得到一些转机。
“霍朗,你真的相信存在那种生物吗?那种真正公平,随机,为杀人而杀人的生物么?”
“即使在碾死蚂蚁的时候,人们也会带着主观意愿去挑选,去行动,你真的相信那一套说辞么?”
“你的那些说辞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你比谁都清楚,你是思考这些思考的最多的人。”...
就这样,审问变成了争论。
千夏在一旁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自己心目中那个在工作中威严、一丝不苟的霍朗先生,此刻正眉头紧皱,接受着一个罪犯的诘问。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应该上前去打断两人,直到霍朗突然间提高了声调结束了对话。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ta是谁?ta从何而来?然后我怎么才能把ta抓住,这才是我的,工作,明白么?”
这是他最后的警告了。
看来这个罪犯今天想要开溜是没戏了。
......
按照吉姆的说法,那名【感染者】似乎不是受到了【魔王】碎屑的影响,而是自己主动选择通过某种方式成为了【感染者】,至于是什么方式,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只知道这种手术及其危险,
在把犯人交给回收队后,霍朗看着千夏的记录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居然还真的有人为了那些可笑的特殊能力去成为杀人的怪物。
“先生,先生?”
正当自己对着记录册出神的时候,千夏的声音叫醒了自己。
“嗯,还有事吗?”
“那个,先生的手杖,能借给我看看吗?”
“哦,这个啊。”
对方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让自己毫无头绪,霍朗想都没想就将手杖递给了对方。
千夏接过手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这根金属制作的的长棍,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精密的工艺品一样痴迷沉醉。
这家伙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呢?
“我记得,这个是被称作Area的机械吧,维持官手册上有提到过...”
是为了准备考试么...
霍朗摸了摸千夏的小脑袋,提醒了一句。
“是啊,关于Area的篇章你都背熟了吗?考试必考。”
“放心好了,都背熟了,我就是想知道,先生的Area具体是什么呢?我记得好像是类似于把物体吸起来的一类的能力...”
“没错,The Heaven的定义是【凝聚】。”
“那先生口中的那个‘手杖里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呢?两者有关系吗?”
原来不是为了考试呀...
“这个嘛。”
霍朗俯下身,将手杖收回自己手中,语重心长地对眼前这个男孩说道。
“千夏,你知道,在这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是靠讲道理和法律解决不了的。这时候,就需要怪物来帮忙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霍朗刻意提高了“帮忙”两个字的音调,着重放大自己的恶趣味。
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
但是这个玩笑话好像真的吓到了千夏,只见男孩惊恐的捂住了嘴,半晌后才憋出了一句话。
“所以是伤人的怪物吗?”
“是的,非常可怕的怪物。”
“那还是永远不要出来的为好...”
说完这句话千夏低下了脑袋,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这个反应把霍朗逗笑了。
明明已经和自己办过了那么多的治安案件了,居然还会被自己编的这个故事骗到。
真是天真善良的孩子呢...
然而就在霍朗感慨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交谈的二人。
“又是忙碌的一天,嗯?”
霍朗抬首望去,在街角发现了那个叫做风铃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孩,正看着自己这边。
自从上次在那个小巷中相遇过后,这样的“偶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家伙是在跟踪我们吗?
但就像是读出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女人抢先一步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我只是路过而已。”
购物袋里的面包还散发着刚出炉的新鲜感。
不像是说谎。
只不过她手边的陪伴者,已经换成另一个小不点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她出现的时候,手里总是会牵着一个不同的孩子。
连霍朗都不禁好奇,这家伙是开孤儿院的么?
“千夏,你说你那个熟人姐姐到底收养了多少小孩?”
“是风铃姐!...”
看到熟人出现在街角,千夏兴奋地扯了扯霍朗的衣角,但在看到霍朗脸上那不悦的神情之后,声音马上就萎靡了下去。
“千夏,我问你话呢。”
“大概,六七个吧...因为风铃姐,是个好人啦...”
千夏是这么解释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这家伙成天扳着个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的表情可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好人啊。
对这家伙霍朗没有半点好感,何况因为刚才的事情,自己心情本来就不好。
“千夏,走了。”
将记录册交给千夏收好后,霍朗径直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今天他不打算同这个家伙发生过多的交流。
然而就在自己经过女人身边时,女人突然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监护人游戏’,别再玩下去了。”
霍朗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嗯?”
“无论他怎么变,归根结底千夏不过是一个连伤害别人都办不到的男孩。和你,是两路人。”
说完这句话,女人同她的雨衣一起消失在了街角。
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霍朗在原地发愣。
她刚才,是在同我说话吗?
“先生,怎么了?”
千夏的催促声从前方传来,霍朗不得不加快了脚步赶上对方。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真是个奇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