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路易居然独占着这——么开阔的房子,实在太狡猾了吧!”
唐川幸像一只火红的血雀,沿着木质楼梯上下翻腾。
“这里本来就是邮局的所属区域……你也随时可以来啊。”
“呸~在下才不管,”唐川幸脱掉木屐,只穿着白袜跳上客厅中央的长桌,转头朝我比了个鬼脸,“芙兰达局长偏心!”
我环顾四周——
虽说确实居住了好几天,但仔细观察这所房子还是头一回。
家居装潢多数是木质的,在这座环境潮湿的都市里是少见的选择。
离开央都时,芙兰达给了我一把钥匙。
“备用邮政中心”……或者简称为“支部”。
与热衷基建、好说话的炼金协会不同,水天斋对于邮政事项并不抱有积极的协助意愿,因此芙兰达才在阿卡纳设立了特别的“支部”,并安插了干员负责全城的揽收请求和地址核查。
虽然已经和麦茶道过别,但距离芙兰达批许的邮递时限还有一大段的空闲,足以让我在阿卡纳驻留上一周左右,我就带着钥匙来到了这间支部所在的大屋,等待唐川姐妹完成投递后一同返回。
虽说时间充裕到足以让我探索好几个沙海遗迹……可我没有那份心情。
到访此处的时候,并没有人来接应。
支部的负责人似乎也有繁杂的邮政任务,多半是外出执行了;而芙兰达丢给我钥匙的本意也是如此——让我能够在负责人员外出时能自由使用屋宇里的居所。
拜她所赐,我蜷缩在大屋的二楼里浑浑噩噩过了五天。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那种很嫌弃的问法令在下相当不快!”
唐川幸把手中的木屐砸了过来,我侧过头勉强躲开。
“为了庆祝哀姐邮递完成,所以要开庆祝派对!”
“蛤?那对于邮递员来说不是基本任务吗?值得庆祝吗?”
“你根本不懂!和在下这种一日之内全数完成的月光族不同,对于恪守一天一封信件的哀姐而言,完成投递是无——比庞大的工程!也亏得现在这年头‘红调’的数量少之又少,不然她怕是早晚得换个工作……”
“那为什么非得在支部这里举办?孤儿院的人明明更多不是吗?”
“哟~呀~吼~当然是顾虑到路易孤单一个人的寂寞心情,所以由在下提议,特地前来安慰你受伤的内心啊~”
“不需要那种麻烦的关照,可以请你回孤儿院去吗?”
“别把在下说得像是孤儿一样!啊,虽然在下确实是。”
“对不起……”
“噗,逗你玩的啦!别摆出那种苦瓜似的表情嘛!”
我被唐川幸气得说不出话——
“吱呀。”
支部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
从缝隙里闪身进来的是衣着朴素的侍从。
长濑怀里满满当当抱着各式各样的水果与点心,还拎着一只大概是盛装熟食的手提小柜。
“长濑——”
想要开口询问却被某种莫名其妙的隔阂感卡住——
我和长濑之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在,路易先生,怎么了?”对方倒是坦荡荡地答复我。
“呃……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在支部这边举办……派对?”
“嗯?”
长濑一向安定的表情居然出现了动摇。
“难道路易先生觉得……可以直接在……孤儿院举办吗?”
“啊?嗯?有什么问题吗?那边人多更热闹,而且还有孩子们在。”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正因为有孩子们在才不行!”
长濑摇摇头不再多言,拎着东西快步经过我身旁。
“噗呼~在下就说嘛,是不是吃瘪了呀路易?”唐川幸不忘补上讥笑。
“到底——”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当下,第三人踏进支部大屋的正门。
“啊,下午好。”
唐川哀略显慵懒地打着招呼,她左手提着信袋,用右脚的木屐带上门。
“下午好……哀小姐的信件不是送完了吗?”
“这个?这些是收集的信件。”
“咦?”我记得……唐川姐妹是单纯的投递特化——而且亚历克斯交付给她们的指令可不包含揽收的内容。
“嗯,送信时偶遇到支部的负责人,然后被拜托了;似乎是某个揽收专业户受伤的情报已经被亚历克斯转达过来了。”她把袋子随意地丢在门前柜台上。
“啊。”我回想起被蒸汽战锤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至今手臂上还被绷带吊在脖子上的林。
想来也确实是需要人临时接替他的工作了……
“等一下……你见到支部负责人了?”
“稀松平常地在街上偶遇了,那家伙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啊那些事先放到一边,帮鄙人拿一下这个。”
唐川哀将夹在右胁下的一只大号箱子递了过来——
“唔……”我连忙接过,“这什么……好沉。”
连琵琶木盒都需要别人帮助提携的邮递员,居然抱着内容物重到夸张的纸箱。
从外包装刻画的高脚杯与“wine”字样来看……内容物毫无疑问是——
“不会吧……”
“正是那个‘不会’喔,抱歉啦路易,毕竟人世无常。”唐川哀以手帕拭去额上的汗珠,看样子丝毫不打算安慰我。
夜幕降临阿卡纳时,支部大屋的二楼灯火通明。
星砂灯具以挥霍的形式亮得满屋满堂——甚至还有几支蜡烛,以最原始的形态摇曳着火光。
“至于摆得这么宏大吗?”
邮递员一行四人围绕在桌前,享用着丰盛的食物与……葡萄酒。
“说什么呢路易!这可是酒会啊酒会!在下可不允许在酒会里嗨不起来的人!快喝快喝,这可是阿卡纳特产的精酿葡萄酒!”
“可是——”
“你想一板一眼地宣读饮酒禁令对吧?长濑!驳倒他!”
“是,路易先生,芙兰达小姐颁布的禁令仅限于任务执行期间,在任务完成预备返程的当下,那条规则并不能生效。”
“哈……所以你们一定要跑到这里来闹腾,就只是因为有孤儿院小孩子在不方便喝酒?”
“嗯……是不是那样呢?在下可不知道。”唐川幸顾左右而言他,同时将高脚杯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也不尽然是吧——顺道探望一下你的状况也是鄙人等的意图之一。”唐川哀虽然语气婉转,灌酒的动作可不比妹妹委婉分毫。
“我……并不需要关心。”
“鄙人说过了,这件事是鄙人的责任。”
“不,和哀小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即使抛开这一点不谈,路易你现在明明就很痛苦吧?”唐川哀隔着浸染艳红的玻璃杯壁凝视我。
我沉默了。
在唐川哀那种洞彻悲苦般的眼神前,恐怕没有人能够说谎。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说谎的余力。
光是支撑起身躯,像是完全正常地活动就已经拼尽全力——思绪的暴乱对于躯体的影响程度大到超乎常人想象,是只有历经者才能感受到的苦痛。
“所以……喝吧。”
唐川哀给我斟了一满杯酒,接着将高脚杯递过来。
“越是悲伤和痛苦的时候越适合喝酒,毕竟旧时代的人也曾经说过。”
“一醉解千愁嘛——嗝!”接腔的唐川幸已经开始打嗝。
这家伙没问题吧?
“呃……可是。”
“喂喂路易!在……在酒桌上还……推三阻四的,可算不上男人哦!这……就是嗝!所谓的酒文化啦!长濑!劝他酒!”
“收到,路易先生。”长濑一板一眼地转过脸来。
“即使是旧时代,也是允许未成年人饮用酒精饮料的,因此无需担心。”
“不……酒精饮料和酒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本质上区别不大。”
“而且你自己为什么不喝啊?”
“我是侍从兼任吉普车司机,古语云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我需要远离酒精以备急需使用车辆的状况。”
“真是合理又完美的借口……”
明明这里是只需航船的水都——我下次也请芙兰达安排一下大型车辆作为代步工具如何?还能拿来推阻劝酒,可谓一举两得。
“偶尔借助酒精来帮助失忆也不失为一种好途径。”唐川哀附言相劝。
“我的记忆恐怕不需要酒精的帮助就能完成一些壮举……比如在浴室发生的——咦?长濑小姐你为什么要把头转过去?长濑小姐你告诉我,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唔哦!”
“好——啦!白痴路易!你不喝就由在下来喂你喝!”唐川幸扑倒在我胸口,举着高脚杯就要往我鼻子里灌。
“等一下等一下——那边是鼻子啊!你已经完全喝醉了吧?”
“噗嗝!还没呢!”
唐川幸说话间透出浓烈的酒气,让我忍不住要回过头去。
“禁止躲闪,否则在下要用嘴喂你了噢?”
“唔哇啊!别那样!”
为了避免更糟糕的情况发生,我只能接过唐川幸的酒杯,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酸涩的液体在舌尖跃动,接着浸润过咽喉流入腹中。
“呜呼,这才是酒桌文化的真谛!”唐川幸心满意足地松开我,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座位上。
我恨麻烦的酒桌文化。
半晌后。
红衣的血雀已经喝得不省人事,脸朝下径直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温热的火团在腹内燃烧,比浸泡温泉时更盛烈的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呜哈——”
“如何?是否精神一些了呢?”唐川哀询问我。
显然她的酒量比妹妹要好上不少,前者已经只能靠长濑关照的当下,唐川哀仅仅只有两颊微红,看样子还能喝上许多。
“与其说是精神……”
不如称之为头痛。
脑袋昏沉而像是要涨裂开,我大口呼吸着浑浊的空气,让意识维持清醒。
“或许我需要一点水,我去一趟楼下。”
我起身离席。
“请便。”唐川哀轻松撬开新一瓶葡萄酒的软木塞,向高脚杯中再次斟注赤色的浆液。
我沿着楼梯跌跌撞撞向下移动,在扶手的帮助下勉强没有摔倒。
“嗖——呼。”
凉爽的夜风吹拂过脸颊,阿卡纳特有的湿气令人感觉无比清凉。
“嗯……水,是在哪里来着。”
楼上灯火通明,一楼却连半盏星砂灯都不见,我在幽然的月光下摸索着——
等一等。
大脑被酒精麻痹,但却依旧在轻声诉斥。
不对劲。
为什么……会有风?
我转过头去。
支部大屋的正门洞开着,月光与潮风正肆无忌惮地穿过门扉,灌入装潢古朴的室内。
“怎么……回事?”
全身下意识地进入警戒状态。
我环顾四周,扫视着大厅内的一切事物。
最后终于发现违和感的来源。
由唐川哀带来的……本该躺在门前柜台上的那个东西,此时此刻却不翼而飞了。
信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