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央都邮局离开是三天之后。
“一路顺风~麦茶也要加油哦!”包子头的旗袍少女挥手送别。
麦茶也回过头朝小苗挥手。
“你是不是该把嘴边的口水先擦一擦?”
我没法确定那是由于刚起床不久的缘故,还是馋涎于小苗的发型。
希望她跟芙兰达确实学到了打招呼的礼仪礼貌……而不单纯是睡觉流口水的恶习。
时间并不紧迫,我让麦茶坐在后座,自己则推着单车步行。
顺便一提,收到布丁的芙兰达非常满意,我迟到和出言不逊的罪过都得以一笔勾销。
那之后也没有见到亚历克斯,大概是给别的邮递员传递情报去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来到了集市外围。
后座传来重心偏移的倾斜感。
明明就连在沙蜃追击时都能岿然不动,麦茶为什么突然不安分了起来?
“怎么了?”我回过头去确认。
却发现助手像是长颈鹿似的探出上半身,东张西望在寻找些什么。
“……你是想吃烤馒头吗?”
“嗯嗯,嗯嗯。”麦茶上上下下点着头,样子好比啄米的仔鸡。
只要牵涉到食物,就能从佛像转变成猫、毛毛虫甚至长颈鹿……我后座上的这个生物到底是什么?
“嗯,我看看。”我四处张望,却没发现熟悉的棚车。
“卖烤串的大叔可能在休息。”
“唔哼。”麦茶犹如河豚鱼一样鼓了起来——我是指腮帮子。
这是跟谁学的?芙兰达?还是小苗?
问题在于,就算她学着用这种动作表达不满,但除了嘴巴外的表情却完全不在同步的状态。
麦茶依旧是那个麦茶。
眼神没有焦点,鼻子不带褶皱,甚至连眉毛都显得淡漠。
“我就姑且当作你在表示不满吧……好啦,等从洪炉都市回来的时候再买给你,可以吗?”
“嗯好。”麦茶把向外倾斜的身体“扳”回来,动作僵硬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打了石膏,而且浅茶色的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市场的方向——虽然依旧没有焦点,那份依依不舍倒是显而易见。
我们抵达都市尽头。
狭长的隧道依然幽暗深邃,从中吹来的风混杂着沙海的热度。
我稍事装备确认。
单车状态稳定。
吉他盒固定在麦茶背上。
里头有着足量的食物,一整壶水,一整壶满当当的加糖麦茶,以及……人们的“思念”。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清点也没所谓。
“出发咯?”
“嗯,出发。”
助手确保完毕。
我翻身跨上车座,踩下踏板,单车逐步加速,融入隧道壁的灯火中。
邮递员带着助手重返沙海。
单车又一次驶在来时的沙堤上——最初是如此,进入沙堤迷宫后,线路就不尽然相同了。
砖石砌成的沙堤依然千篇一律,道旁的沙丘即使因为风吹而有所漂移变形,凭我的记忆力也区分不出来。
任务是前往洪炉都市费尔南斯,在那里完成投递任务。
费尔南斯位于正北,“日晷”的柱子坐落于东南,我借助后者核实了一下方向,接着开始骑行。
自行车轮轴咕噜咕噜地响着,麦茶安定地在后座休眠。
大概又是沙海效应的缘故,百无聊赖的情绪再度占据了我的内心。
费尔南斯和迈底迦德之间的路程,靠自行车来穿越的话大约总共需要三天;换算成步行的话,也无非就是十天而已,并没有远到多么夸张的程度;而蒸钢都市到央都的距离与洪炉差不了多少,偏远些的奥术都市大约需要八天的自行车车程,归根结底都不过是百公里的地理间距。
可横亘在都市间,这短短数百公里的沙堤却彷如无法逾越的鸿沟——毕竟对于一般人而言,沙蜃的存在过于危险。
我将自行车速维持在既不会过慢,又不会让我感觉到疲惫积累的状态,千奇百怪的沙丘从两侧掠过,从车尾后座被甩开。
还剩下不到一天的路程,我们已经相当接近费尔南斯。
在高速后退的沙丘之中,偶尔会有几幢屋宇混杂其中,有高达好几层的楼厦,也有连屋顶都损毁了的矮房。这些当然不是给人居住的建筑——沙漠中的旅馆那种美好的事物可不存在,哪怕只是想在里面稍微歇脚,都可能与埋在深处的沙蜃不期而遇。
相比之下虽然毫无遮掩、至少视野开阔,并且能确保脚下的沙堤反而安全得多。
这些房屋废墟被统称为遗迹。
在世界变成沙海之前,这些遗迹曾是人们居住的场所。
现如今他们只是灾变的遗物——名为“风化”的灾变。
土壤尽数沙化,旧文明的产物被一并卷入、吞没,最终陷入沙海中,少部分残骸经过沙丘的迁移浮动后,从深不知底的流沙漩涡中浮出表面,东倒西歪地陈列在沙堤之外。
他们破败扭曲,沧桑而空洞;既象征着曾经文明的繁荣,也反映着现今时代的凄惨——在芙兰达读的某本书中,作者如是阐述道。
我调转车头,单车横向行驶,径直飞跃出沙堤之外。
轮胎旋转着触碰沙面,溅起沙粒并陷入其中——的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与平地无异,单车稳定地行驶着。
在废墟周边的沙面往往是稳定而安全的。
因为曾经身为楼房的那些建筑被埋没在沙下,但也形成了相对较为稳固的基盘。
虽然轮胎与沙面的交接处偶尔会发生打滑,影响我踩踏板提供的动力——作为弥补,自行车后座挡沙板部分的“某个系统”正在运作中。
以怪异符号绘制的青色纹路浮现于挡沙板表面,回馈给车身以加速用的气流——为单车供给着既可靠又安定的速度。
毕竟是蒸钢工艺与奥术理论结合的产物,“空翼”系统就是能拥有如此的性能。
我透过护目镜看向前方,锁定了遗迹群其中的一座。
作为旅程的小插曲,我接下来要前往并进入其中。
虽说工作是邮递。
可央都邮局需要的只是“结果”。
是否收集、投递了信件,是否按时按数完成了任务
在过程中,要在沙海中做些什么完全是我的自由。
我对于遗迹并没有过多的感慨。
冒着遭遇沙蜃的风险前往探索遗迹,也并不是出于考古或是追忆一类的高尚目的。
我单手控制自行车,从夹克口袋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张并展开。
略微发黄的纸面上绘有网格,由四个圆点与黑色粗线条组成的“人”字形图样占据了网格的绝大面积,在作为主轴的线条边缘,密密麻麻画着小小的x标记。
邮递员的工作看似危险,工资也并不算特别丰厚,却有着“能够探索沙海”的便利。与独身进入沙海,毫无后援继而失去音讯的冒险家不同,邮局在沙蜃处理上是绝对的专家,不得不承认,我从央都邮局获得了相当程度的帮助。
正是为了从废墟中找寻我所需要的事物,我才成为了邮递员。
既无信仰,也欠缺热情,仅仅只是出于私心,动机简单而粗暴。
对于寄件人的心情当然同样欠缺共鸣。
“反正其他人也是差不多各怀异心的家伙,只要不造反把我踹下台,还有能够完成工作任务,你们心里怎样想都无所谓。”这种无所谓的评价当然是出于芙兰达之口,即使如此,局长依然给揽件、投递时间加上了相应的限制,让我无法随心所欲地达成自己的目标。
就像之前那样,如果耽搁了个把钟头,就会遭到局长的呵斥,可能还得为了保住工作而帮忙跑腿。
因此按时揽送几乎是每个局员遵守的第一原则。
除了亚历克斯,他大概是唯一例外。
我当然属于被限制的局员之一;其结果就是,精确的时限使得我几乎每趟邮递旅途都只能够对一个废墟进行调查。
效率虽低,在长久工作的累积下,我的调查也取得了相当的进展。
纸张上记录着沙堤沿岸我所目睹的遗迹的分布地点,而打叉的部分则是其中已经调查过的部分。靠近沙堤,尤其是临近都市地段的遗迹我都已经调查了个遍。
我正准备给这张地图再添加一个记号。
单车缓缓驶入遗迹,驶入阳光无法企及处、楼宇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