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躯体或许远不及“虎型”,但那尖牙利齿可不是开玩笑就能无视掉的凶器。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我也踏出脚步,朝着麦茶的方向奔去。
“麦茶!”
由于跟黑狼的轻盈程度相差甚远,木质地板在我靴底剧烈悲鸣。
在睡眠中的助手没有抵抗黑狼的能力,而且如果缺少了“麦茶”的话,那把长刀“尘咬”也无法被构筑。
必须在黑狼之前赶到才行!
破旧楼宇的二层房间内,吱嘎作响的木质地板之上。
人与狼在速度上展开角逐。
在刻不容缓的生死关头,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放慢,肌肉全力以赴的同时我也全神贯注地紧盯着麦茶,甚至连黑狼都要从意识中被抹除。
助手静静地伫立。
单薄的背心与热裤无法完全遮蔽她的身躯,即使在偏暗的空间里,肌肤也依然捕捉到那些许的阳光以夸耀其白皙。
羊绒围巾完美环绕住雪白的脖颈,在那之上,是精致犹如瓷娃娃的侧脸。
侧……脸?
麦茶侧着头,正注视着沙蜃。
浅茶色的双眸不知何时早已睁开,虽然找不到焦点,眼瞳却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这是她的临战状态。
她比我更早就发现了沙蜃,并准备好了迎击。
对啊!连我都能察觉到的威胁,麦茶她没理由感知不到。
短时间内没办法把水壶交给她,至少躲过眼下的危机不成问题。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
仅仅是知道麦茶并不是毫无防备,就给我带来如此的安心感。
但我的脚步并没来得及停下。
除此之外,在继续向前奔跑的短暂过程中。
我却注意到另一件事。
麦茶与黑狼四目相对。
显然后者将前者视为袭击的目标——至少我从未见过会主动吐舌头亲近人类,像是驯化犬的沙蜃。
而前者也确确实实注意到了这一点。
令我不解的是……麦茶既不改变姿势,也不挪动脚步。
除了浅茶色双眼一反常态地熠熠生辉之外,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反击的战意。
甚至连闪躲的念头都没有。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时间容许我思考。
瞬息万变的念头使得体感时间加长,实际上从起步到现在,由黑狼穿过的距离推测,大概仅仅过去了不到3秒的时间。
已经不能再犹豫了。
无法确认助手想法的当下,为了防止事态恶化,我只能继续执行自己最开始的动作——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黑狼逼近麦茶,向她挥舞爪子——
那个弧度的路径瞄准着侧腹,恐怕会直接贯穿前胸。
麦茶却仍旧没有动作——哪怕那双眼瞳切实说明她本人正处于完全的清醒状态。
那双爪子抵住短背心的下沿,将要撕裂皮肉。
在那瞬间。
我飞扑而出。
一路尖叫的楼板终于到了极限,在沙靴的重踩之下,崩落出扩散开的空洞。
万幸的是,在那之前我已经纵身跃起。
我扑向麦茶,抓住她的肩膀,借由惯性将她向后推去,以惊险的差距避开了黑狼的利爪。
我抓住麦茶,重重摔倒在后方地板上——那是楼梯口的位置。
我俩就这样扭成一团,沿着楼梯向下滚去。
“咚!”
“咔!”
“哐!”
“磅!”
“呜!”
碰撞声、闷响混杂着惨叫。
滚落过程中,背后的大吉他盒无数次磕到我的脑袋和脊背,带来钝重的痛感。
不管怎么说至少比尖锐的阶梯切面要好一些……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搂住麦茶,减少她被撞击的可能性。
麦茶纤细的躯干几乎不需要用力就能抱紧,明明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真亏这家伙一点都长不胖……
“轰隆!”
在思绪混乱的同时,我们终于抵……应该说摔达了一层。
“咕呃……”视野天旋地转带给大脑强烈的眩晕感,除此之外,全身的骨头痛得像是要散架一般。
“唔哦哦!”我与疼痛抗争,勉强支起身子,“还好……骨头应该没断……麦茶,你怎么样?”
助手没有回答我——即使是平时那简短的字段也没有。
“麦茶?”
我松开手,转而抓住她的肩膀,试着确认她的安慰。
指尖传来粘稠的触感。
“什……么?”
我举起左手,凝视着淌下液体的手指。
门扉早已不知所踪,阳光从正门斜着照进来,将楼底的黑暗撕开一块缺口。
而就在这阳光下,我看见,在被白绷带紧紧缠绕的指尖上,那殷红得像在燃烧的色块。
是血。
铁锈的味道钻入鼻尖,刺激着大脑,进一步麻痹了跌落的痛觉。
在麦茶的手臂外侧有一道鲜红的裂痕。
称不上触目惊心的重创,又绝对是不容乐观的伤口。
是狼爪!
原本瞄准侧腹的扑击因我的干扰而失败,转而在麦茶手臂上留下了这道创口。原型明明是犬科动物,但黑狼却选择了像巨虎一样,以利爪发动攻势,如果它换用尖牙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躲开攻击……不,也许会伤得更重……
跟那些推测无关的是,事态进一步恶化了。
“麦茶?”
助手依然没有回应我。
隔着薄夹克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还有除那之外的轻颤。
麦茶在战栗着。
原本就纤瘦的身躯蜷缩成一小团,她浅茶色的眸子死死凝视着手臂,仿佛要被点滴淌出的鲜红夺取心智。
“唔……呜……唔。”麦茶轻轻地呢喃,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
在面对巨虎时毫不畏惧,能面不改色将沙蜃一刀两段的那个助手消失了。
现在的少女像是受伤的幼猫,甚至连给自己舔舐伤口都办不到。
恐血症。
除了心性欠缺成熟之外,麦茶在物理层面上唯一的弱点。
从字面意思上就能够轻松理解,那是对于血液感到超乎常理的恐惧,甚至会像现在这样动弹不得——即使那是鼓动在自己躯体内的血液也一样。
“啪嗒。”声音来自石质台阶的顶端。
自跌落到一楼开始,四周一直寂静无声,我能清晰听见麦茶因恐慌的呼吸和紊乱的心跳。
那毫无疑问是野兽的足音。
“麦茶,麦茶!”
黑狼缓缓地踱下台阶,仿佛确认了猎物无法再逃离。
“你还好吗?我们现在必须——”
必须……怎样?
逃跑吧。
麦茶现在的状态不可能与沙蜃为敌。要想存活下来就必须骑上自行车,利用空翼的性能展开逃亡。
从黑狼的体格来看,它应该不具备巨虎的速度与耐力,而且我这边仍然是体力充沛的状态。
只要逃就可以了……逃的话就能活下来。
仅仅两次呼吸的时间,黑狼就已经逾越了过半阶梯,即将迫近一层。
我抱起麦茶,准备转身狂奔——从这个麻烦的局面中逃离。
我能赢过沙蜃吗?
就二层时的竞速结果来看,我稍逊它一筹,虽然干扰了攻击麦茶却依旧受了伤。
现在得带着麦茶一起行动,赢面有多少……呢?
等一等。
我又注意到一个根本的疑问。
为什么……
“滴答。”没能及时处理的伤口仍然在渗出鲜血。
赤红色的液珠淌过掌心,从指缝滑落,摔碎在地面——
同时重重敲击着我的内心。
为什么……麦茶会受伤?
在颠簸的后座睡觉而不跌落的平衡能力与踏破楼板的冒失看似矛盾,但在面对沙蜃的过程中,迄今为止麦茶从未有过失手。
像是在面对巨虎时那样,我可以完完全全地放心交给她
就算没有喝下麦茶,无法使用那把小刀的力量,她也没有躲不开沙蜃攻击的理由。
除非……她自己不想去躲。
在沙蜃袭击的时候,麦茶无疑已经完全清醒,注视着扑来的黑狼却纹丝不动,犹如一尊雕塑。
她有不动的理由吗?
“难道!”
她确实有。
不动的必要性,不动的理由。
我的大脑在轰响。
“不管怎样都不要动喔?”
那是十几分钟前我亲口对她的嘱咐。
在她看来那或许就是绝对的指令。
从我第一次见到麦茶开始,她就是个性格稍微有些奇怪的女孩,该说不谙世事还是缺乏常识呢?总之她既没有主见也没有物欲,欠缺羞耻心,甚至能当着我的面换衣服。
倒也会在面对烤馒头时流露出食欲,在迎击沙蜃时表现出战意。
除了那些之外,她什么都不会“主动”去做
她只是一味服从我的指令,作为我的助手而行动。
我靠着搭载了“空翼”的单车躲避沙蜃,无路可逃时将击退沙蜃这种事全部推给她。
因为太麻烦了,所以不想去做——这或许无可厚非。
然而对于我而言,麦茶难道仅仅只是处理麻烦事的下属吗?
逃避虽然可耻,但确实有用——将这句话奉为信条的我尽可能避开麻烦,悠闲地活着。
就像芙兰达指派我去买布丁一样,我也指派着麦茶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甚至仅仅只是懒得去做的事。
我并不认为芙兰达局长仅仅是因为我能够干活、又能跑腿才任命我为邮递员,并容忍我在工作过程中为了私人目的而肆意探索遗迹的行为。
她是怎么看待我的?她或许有她的考量。
而我又是怎么看待麦茶的?
我低下头,俯视仍然在战栗的少女。
黑狼从台阶上跳下。
爪子轻轻踩上一层大厅的地面,它从喉间挤出咕噜作响的低沉吼声。
对于自己的疑问我无法回答。
但有一件事毫无悬念。
麦茶会受伤是我的错。
认为她碍手碍脚,给她下达“不许动”的命令的是我。
没能及早发现沙蜃,在竞速扑救过程中输了的也是我。
归根结底,来到遗迹,进入废弃楼宇探索这个行为本身的发起者同样是我。
仅仅是为了追寻被“风化”席卷的记忆,从而探寻着存在于沙海遗迹某处的“房间”。
任性妄为地行动,以至于累及他人。
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