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洒进阳台，落到坐在墙边塑料小凳子上的付雨田身上。
这里是学生宿舍（女）三楼中间的阳台，时间是晚上九点，夜空清澈，月明星稀，楼下绿化带中隐有虫鸣。
付雨田打开手机，翻开通讯录到写着“徐圣”那一栏，手指僵在屏幕上，内心犹豫迟迟不能点下，直到手机自动息屏为止。
“哈~”
付雨田长出一口气，为自己的胆怯着急，明明不是害怕，却又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勇气已经在白天消耗殆尽了？还是夜晚安静的环境让自己变得敏感了？
“你还没决定好吗，都半个小时了。”
在犹豫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语调慵懒且刻意拉长了的声音，那是付雨田的朋友，名叫江八重，和付雨田是初中同班的同学，之后的高中也是一个班，最后来到大学，仍然还是室友，两人的关系十分不错，所以江八重成了付雨田倾诉自己这段感情的对象。
“我还没做好准备啦。”
付雨田有些没底气的答道。
“白天你不是都自己送货到家了吗，现在打个电话都不敢了？”
后面那个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很有趣。
“我又不是快递！也不是不敢，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付雨田回答后，身后没有再说话，而是传来几声脚步声，然后一个穿着淡褐色小熊短袖睡衣的女孩在付雨田身旁蹲下来。
“不过，真亏你能喜欢你那个姐姐这么久呢，明明被单方面断绝六年联系。”
江八重看了眼月亮，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跳来一只两眼碧绿的黑猫，轻轻伸手招呼过来。
“姐姐？……”付雨田突然面现迷茫，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迷惑，但是细细想了一下，又没有察觉问题所在，嗫嚅着，“对哦，我喜欢的是女生。”
江八重认真的抚摸着面前黑猫锦缎似的皮毛，闻言不禁轻笑：“不会吧，你连自己喜欢的人的性别都忘记了吗？”
“没有，只是刚才，感觉有点晕。”
付雨田揉揉眉头，感觉自己可能有点蹲太久，头昏了。
“哈哈，你相思入骨啊，所以快点打个电话，缓解一下你这相思病吧，都要痴了。”
江八重轻轻抬起黑猫的前腿，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肉球，黑猫很乖，很配合，应该是长期和人互动已经习惯了。
“哪有，才没有得相思病！我现在就打。”
付雨田俏脸微红，也去摸了摸黑猫下颌，然后掏出手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按下了“徐圣”的号码，成功的拨号出去。
嘟——嘟——嘟——
铃声响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接听，付雨田抿起嘴，屏住呼吸，有些紧张。
难道还是和这六年一样，不打算接我的电话吗？
就在付雨田担心的时候，手机另一边终于接起了电话。
“……”
但是仍是一阵沉默，只能略微听出对面的呼吸声。
“……喂？是——姐姐吗？”
付雨田不知何故，在叫姐姐的时候，感觉难以启齿，莫名的违和感在心头萦绕，但细想又察觉不到不对的地方。
“雨田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陌生又熟悉，确定又不确定的甜美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付雨田感觉一股热气在心头郁结，无法排解。
“啊，没事，就是好久没有用电话和姐姐说话了，想试试……”
我在说什么？付雨田有些发愣，她感觉自己不在状态，但又想不清原因。
“别紧张，好好说。”
江八重在付雨田耳边低声提醒，轻轻拍了拍付雨田后背，黑猫也优雅的竖起尾巴，用头蹭了蹭付雨田的脚踝。
“……嗯，你在学校都安排好了吗？还有，下午没有送你，不好意思。”
电话那边传来含有歉意的声音，声音很轻。
付雨田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感觉状态有些回来了。
“没事啦，我在学校都弄好了，周末可以来找你玩吗？”
付雨田问道，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手，手心出了些汗。
“你在犹豫……哇！有有有，周末你来吧，出发之前和我联系一下就好，我还有事，就先挂了，你早点休息吧。”
啪嗒。
对面挂断了电话，但是付雨田还是听清楚了，最前面的那句“你在犹豫”明显不是同个人的声音，也就是说，在这个晚上九点的时间段，自己那个不善社交基本没朋友的姐姐的家里，有一个陌生女人？
念头一起，付雨田再也停不下来，思维发散，如万马奔腾，脱缰而去，无数想象纷至沓来，奇妙的是，付雨田的想象中，都往对自己有利方向而去，并且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的机会来了。
“喂，回魂啦。”
江八重在付雨田呆滞的面庞前挥了挥手。
“呃！”付雨田回过神来，然后一脸兴奋的抱住江八重，无视对方“哇，我可不好那口，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不要因为得不到想要的就对我下手！”的呼喊，兴奋道：“我觉得我有希望了！”
“停停停，你别这么激动！先放开我，xx都跑了。”
“什么xx？”付雨田松开江八重，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让她稍微安静下来。
“就是刚才那只黑猫啊，我决定叫它xx猫！”
“你的取名品位和外表不符哦。”
“我乐意，”江八重哼哼道，“先不说这个，你怎么就有希望了，给我说说看？”
于是付雨田将刚才的对话，和自己的大胆猜测都告诉了江八重。
“哈，”江八重叹了口气，伸出食指狠狠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你是真的傻啊。”
“我哪里傻了嘛！”付雨田伸手护住额头，并不服气。
“还说不傻，按照你的猜测，如果你那个姐姐真的也喜欢女生的话，那现在这么晚了，她们两个在一起，而且被你听到那个女生说话，你那个姐姐那么慌张，你觉得你现在是大喊‘我有希望’的时候吗？”
江八重站起来，两手叉腰，宣言道：“现在明明就是，超级大的大危机啊！”
“啊，那怎么办啊？”
付雨田一听，顿时慌了。
“你别急，事情应该还有转圜余地。既然你那个姐姐对于被你听到那个女生的声音这么在意来看，你在你姐姐心里应该也不单纯是个妹妹的定位。你这周末不是要去找她吗，到时候你旁敲侧击，把这些信息都搜集到手，我们从长计议。”
说罢，江八重推了推并不存在黑框的眼镜。
“哇，有你在太好了！”
付雨田又扑了上去。
“喂，都说了不要吃窝边草啊！”
“我就不，我就吃，就吃，就吃！”
“救命啊——”
喵~
XX猫斜着冒着绿光的双眼，从阳台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搅在一起打闹的两个少女，摇了摇尾巴，跳开了。
……
徐圣挂掉电话，转身朝向左侧。
眼前是羊脂琼玉般吹弹可破的皮肤，闭上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徐圣侧躺在床上，微微屏息看着在自己身侧处于熟睡中的少女。
睡在身侧的短发少女，就是泡泡，原名羊禾。
“？”
徐圣感到一些不对劲，却没能想明白是什么。
“刚才我打电话你还出声了，怎么可能现在就睡着了。”
徐圣轻轻说道，两人共处一室，在安静的夜晚，在柔软的大床上，让她不由自主微微屏住呼吸，不想让自己的吐息被近在咫尺的对方感觉到。
“我判断，我处于睡眠中，你会比较轻松。”
泡泡睁开眼，平静无波的眼眸凝视着徐圣的双眼。
“……哪里轻松了，”这样的对视让徐圣很不自在，她眨了眨眼睛，移开了视线，看到对方仍然穿着那套水蓝色的衣裙，就随口当做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你睡觉这么穿着不难受吗？”
“我判断我如果脱掉的话，会让你陷入慌乱，影响到你的休息。”
“！”徐圣一惊，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浮上心头，于是刻意无视掉泡泡的发言，僵硬道：“明天上班我该穿什么，我只有男装。”
情况紧急，徐圣赶紧跳下床，打开衣柜——果然是一柜子的男装。
“你不是说置换存在吗，为什么我的衣服都还是男装呢？”
徐圣问道，已经开始感觉到这个愿望的实现程度不够靠谱。
“置换基本完成，可能有些不够完美的地方，属于正常情况。”
泡泡说明道。
“好吧……现在网购肯定来不及，但是现在也没办法出门去买。”
买了我也不好意思穿。徐圣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出去帮你买，我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帮助你适应女性身份的生活。”泡泡双手撑着床面，坐起身来，短发微微撒开，盖住一部分侧脸。
“不，不用了。”
徐圣拒绝，虽然这个办法很好，但是他还没有说服自己去穿女性的服装，哪怕自己已经是一个不那么纯正的美少女。
“你在矛盾，无法下定决心，还有一点期待的情绪。”
泡泡从枕边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了起来。
“咳咳，”徐圣忽视掉泡泡拿手的看破情绪技能，“我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说着徐圣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纯棉白色圆领T恤，正打算换上的时候，她停了一下。
“泡泡，你能转过去吗？”
“嗯。”
泡泡闻言，转过身去，顺便拿出手机，打开APP熟练的滑动起来。
徐圣叹了口气，脱掉身上的衣服，穿上了牛仔裤和T恤——不出意外的松松垮垮。
徐圣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黑色皮带，穿上后让牛仔裤的腰部收紧，不会再往下掉，然后捏住T恤左边的衣角，拉起来让右边贴上皮肤，确定合适了之后，在左边拉起的部分打了一个结——T恤也合身了。
这是徐圣以前看动画里的角色的装扮，比较中性，但是裸露出的部分腰肢，又格外性感，虽然原作牛仔裤有一截裤管被剪掉了，但是这点她并不打算模仿，太过显眼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觉得如何？”
徐圣转过身面对泡泡，微微抬起手示意。
泡泡闻言，放下手机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
“我觉得OK。”
“噗！”
突如其来的俏皮用语，强烈的反差让徐圣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在开心，为什么。”
泡泡歪着头，然后又回想起之前徐圣说的话，把头正了回来。
“你要是习惯歪头的话不用正回来也没关系，”徐圣说着，自己走到衣柜靠墙边的镜子前，打量了一下镜子里清爽洒脱又带点性感奔放的美丽少女，得出“这样的我才不是社畜”的结论后，接着说道：“只是之前你一直没什么感情表现，说话也很呆板。刚才突然说了一个网络用语，我觉得挺好的。”
“是吗。”
泡泡闻言，将手机和眼镜放在枕边，然后利索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等等等——”
对方突然的举动，徐圣只来得及双手掩面，但是眼睛的部分，却是手指分开，能完全看到对方。
我太不争气了，对方只是个孩子啊！
徐圣在心里狠狠的责备了自己一句，但并没有变得收敛。
泡泡的身体很瘦，不是没有赘肉的程度，而是缺少了必要的肉的意思，能从身体轮廓上看出肋骨的形状，这样病态的身体状况，让徐圣忽视了对方黄色圆点的可爱内衣。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在悲伤，还有同情。”
泡泡将脱下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的床头柜上，然后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徐圣。
“……你怎么这么瘦，有好好吃饭吗？”
徐圣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手扔放进衣柜，然后穿上自己的睡衣，又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睡衣给泡泡，示意对方穿上。
“我没有吃过东西，过去的我不需要摄入食物也能维持自身的存在。”
“……那你现在是需要吃东西的状态吗？”
徐圣关心道，按照之前得到的信息，泡泡是人类的身体构造才对。
“现在我的身体内部还残留有没有实体化的部分，等十小时之后，来自创造者的力量完全消退，身体内部就会完全变成人类的结构，那个时候我就无法再转换成非实体化的样子，变得拥有人类的生理活动。”
泡泡说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毛微微翘起，似乎对吃拥有一些期待。
“十小时的话，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嗯。”泡泡点点头，“很期待。”
“从你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你很期待。”
徐圣说道，然后躺了下来。泡泡并不是如看起来那样完全无欲无求没有感情，这让徐圣松了口气——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松口气。
徐圣闭上眼，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这让她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下午付雨田离开后，自己的言行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料。
“你现在变得亢奋，有了自信，只是因为变成了美少女，就能让你改变这么多吗。”
泡泡在旁边说道。
“……”
徐圣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自身的外貌变得优越，似乎真的让他的自卑和内向淡化了很多，但这真的能让自己改变过来吗？
他没有自信，过去他也曾做过很多尝试，但最后都失败了，但他内心有些期盼，也许这次，她真的能完成蜕变，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泡泡见徐圣不回答，也就平躺下来，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双眼，然后微微张开嘴唇。
“晚安。”
意外的词句，徐圣睁开眼，身旁的泡泡闭着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平躺着，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已经入眠。
“……晚安。”
徐圣也闭上眼，翻过身背对泡泡。
察觉到徐圣翻身背对自己，泡泡轻轻拿起手机，打开聊天工具，在空间轻轻发出一段话：做了不好的事，请原谅我。
发了之后，泡泡望着屏幕，又点开菜单，删除了这条信息，然后关掉屏幕。
窗外月光皎洁，偶尔有几声汽车的轰鸣或行人的交谈声音传来。
平常的夜晚，不平常的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