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冷漠地照耀在冰冷生硬的地板上。

随风而动的乌云,自作主张地将圆月遮蔽在身后,阻断它与世界的联系。整个房间随即又一次隐于黑暗之中。

我能感觉到诺诺她十分清楚我今天一天都经历了什么。然而对于她,我只能根据她的只言片语来对她的行动进行部分的猜测。

我低着头,打量着这洁白如莲、柔顺若丝的斗篷。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在发抖。仿佛斗篷里面藏有无数只眼睛,正记录着我的一举一动。弥漫全身的不安,似乎已经找准出口。

“……斗篷给我是有什么意义吗?”

诺诺勾起嘴角,正要为我解释,却突然看着我的脸愣住。

她那银色长发,于我眼中好像有许多细小的不明物体隐于其间。

“是……监视我吗?”

明明我们之间的相处,应该是我具有主动权才对。只要我甩开头上的帽子,将她的斗篷丢回去,再躲在某处她找不到的地方,她就会‘死’。

她的性命是在我手上……前提是她没有说谎。

我望着诺诺,她抿着嘴不说话,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一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女孩……虽然她的外貌确实用‘小女孩’一词并无不妥,但她的年龄绝不是这么简单。

纵然如此,可我在她面前,却总会变得小心翼翼。

“吾若承认,汝会如何?”

犹豫片刻,诺诺轻叹一声,随即又莞尔一笑。我捏紧斗篷,紧咬牙关,她闪耀秀发所隐藏、一闪一闪的诡异玻璃球终于露出真面目——那些果然全都是眼睛。

我下意识移开视线,但终究还是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看回去,结果它们又全部藏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控制好不断翻腾的情绪,将斗篷取下递还回去,轻飘飘地回答道。

“下次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退让到如此地步?

诺诺接过后盯着我的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下次,吾会说的。”

“……嗯。”

——我们还会有下次吗?

我将这个想法沉于深处,重新提起自己装有弓箭的收纳袋,将石子放进口袋中,率先离开这破旧的房间。

诺诺刚伸出手,又默默收了回去,仍由点点星光刺透自己的身体。我的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看上去她同我一样是在小心维持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她却又能做出监视我的举动。

终究并不信任我。

我信任她,她不相信我。若是如此,那我又还有什么必要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信任塔。

“……”

永恒不变的只有月亮,至于那朵偶然遮蔽它的乌云迟早会烟消云散。我抬起头,皎洁的圆月又一次落入我眼中,明明是如此纯洁、白皙的存在,散发的光辉却是如此残忍无情。

诺诺走在我身旁,稍落后我一步。只要我不开口,她必然也是一言不发。独自一人所感受到的孤独,眼下没有一丝消退。她在或不在,对于我可能也没什么差别。

这份孤独究竟源自哪里?我仍由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在神社中,将诺诺轻微的脚步声完全地掩盖住。越往前踏一步,越发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排挤。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我本应是以这样的一个状态来到这个世界。一想到此处,我不由得露出苦笑。如今自己却是被属于这具身体的羁绊给缠绕得死死。

余光能瞧见诺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继续视而不见。她不先开口,我就绝不说话。我这样下定决心,一边数着自己的步数,一边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常常听说,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率先主动出击的一方,便意味着将主动权拱手让人。所以,我不能再继续这样,如此小心地对待她。

毕竟诺诺与我之间的鸿沟宛若天堑,而其中作为‘人类’的我,并不具备跨越它的能力,但若是诺诺的话,‘神’的力量想必轻而易举就能越过了吧?

她的身影又稀薄了不少,我紧抿着唇继续旁观。诺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声无息地踩在地面上,好似在飘动一般。

我不知道她消失后会发生什么,她又还能撑多久。更不清楚她为什么到了现在都不愿意对我说些什么,又究竟在坚持什么?

只好猜测是她那‘神’的自尊心在作祟?

强劲的风吹过,这一次没有她的斗篷保护我,我感到了些许凉意。林中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此处的气温也不知是夜晚所导致、还是被这些喧嚣的风所导致,比起其他地方来讲要低上不少。

风势刚有所减弱,我便远远瞧见自己家屋顶,而诺诺仍旧是无言地仰望星空。顺着她的目光仔细一看,被枝叶遮蔽大半的天空,哪有什么星星可以看见。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如同我一样。

胸口仿佛被开了一个洞。失落感连同风一起钻过其中,令我冻得发抖。

“吾没有欺骗汝的行为。”

好似洞口被发现,诺诺想为我填补一样,突兀地开口。我装作对此漠不关心,重新低下头,“诶”这样随便地附和。与此同时,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大脑随时准备处理她传递过来的信息。

“……”

结果直到回家前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任何的解释,仿佛就是想告诉我,我得无条件信任、支持她……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房门开启,除了门前的挂灯以外,其他地方的灯似乎都已经关上。我和诺诺完全地暴露在光亮之下,这样一想,我便觉得我无法看真切的阴影之中好似有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生物在蠕动。

“在哪里。”

到了现在我的心情在起起落落后,最终回归平静。只要再见到诺诺所说的、已经疯了的‘父亲’,或许我就可以完整地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以及,摆脱‘我’那不妙的残留物。

“二楼,最里间。”

那房间是父母的卧室,母亲将父亲控制在那里并无不妥。我点点头,一边将走廊的灯打开,一边往二楼走去,诺诺紧随在我身后。

房屋好似一个独立空间。走在家中,我感受不到风的存在,连带着体温有所回升。什么声音也没有,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至于就在我身后的诺诺,除了能捕抓到她的脚步以外,其他的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若是某一刻她的脚步声消失,我估计我都不会产生太大的惊讶。

途径冬至房间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诺诺,你能看见……冬至吗?”

母亲或许是根据长期以往的经验,能够与‘我’眼中的冬至对话,诺诺是通过什么?总不会是类似读心吧?

诺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稍显低沉的声调,很普通地就回答:

“能看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回过头,诺诺的脸上只有不解、好奇的表情。突然大脑仿佛被针刺痛,我连忙伸手按住太阳穴。

“嗯?”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以躲避诺诺伸过来的手,随口说了声没事,同时为了掩饰自己这过激的反应,紧接着提问。

“那,今天你在家有见到冬至?”

“未曾见到。”

诺诺她不知道?还是在假装不知道?

我顺着她轻飘飘的头发从上往下认真审视,无懈可击的表情,凭借自己我根本就看不穿她的心思。

“冬至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我望着她,内心渴求着答案。

“梦的产物。”

【神话知识检定】

【rd=61>4,失败】

诺诺以直率的眼神回答。电流肆意在我身上窜来窜去,我不断咀嚼诺诺说出口的词语,可却无法咬碎它坚硬的外壳。它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用浓雾编织而成的外套,无论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它确切的模样。

“……听不懂。”

我进一步追寻真相,可诺诺却仅仅只是点到为止,率先迈出自己的步子。我又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无力,以及,软弱。

我不由浮现出一股悔恨,若是当时在列车上,我没有拔出纽带,仍由她死去。到了现在,我还会如此被动?黑暗的苗头刚刚冒起,我连忙将它死死按下去。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就算种出了苦果,也得咽下去。

咚咚咚。

清脆的敲击声刚结束,不等房间里的人回应,诺诺便立即转动门把。然而门却纹丝不动,随即她回过头,朝着我这么说道。

“锁上了。”

“为什么?”

我下意识提问,结果她眼神包含的含义,也是这个意思。

家中的备用钥匙,都是放在父母的卧室里,所以当他们的房间锁上的时候,除了他们自己打开,否则没有其他办法。

毕竟我身边没有侦探和医生,若是他们的话,想必还能采取撬锁或撞门的手段。可惜我既不会撬锁技艺,力量估计也撞不开房门。

“那怎么办?”

我抢先一步开口向她询问,再一次,我把主动权递了过去。每一次都是迟一步才意识到,我不由得有些烦躁。

“不知道。”

出乎我预料的是,她也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只是又敲了敲门。然后我吐出一口气,将情绪重新整理一遍后,学着她的动作,将耳朵贴上房门,倾听房屋里的动静。

诺诺的脸近在咫尺,若把注意力从房间内部收回,我还能感受到脸上残存着些许痒痒的感觉。就算是神,也与人类一样需要呼吸?我怀着疑问,盯着诺诺那双毫无动摇的眼眸。

【聆听投掷】

【roll=61<70,成功】

寂静。

若无视诺诺细微的呼吸声,那这个世界就好似在此刻被人按下暂停。林间的晚风恰巧在此时停下步伐休息片刻,虫子的嘶鸣也像是被人从中掐断。我更为关心的房间内部,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传出。

依诺诺所言,父亲陷入了疯狂。可疯狂的人会如此安静?

那么只有可能父母并不在里面。

这样的猜测从内心深处开始上浮,然后于脑海中化为确信。紧接着,不安感随之而来。结论成立的前提是,诺诺她没有说谎。

我甩开这股漆黑黏稠的焦灼感,强迫大脑运转,思考眼下的解决方案。若是要进房间的话,倒是可以另辟蹊径。

首先入口有两处,一是房门,二是窗户。房门这边,基本的解决方法都被堵死,眼下只能想想怎么从窗户进入。

高度是二楼,可以依靠垫脚物从一楼爬上去,简单来讲就是需要一个梯子;亦或是先从二楼阳台处,借助栏杆爬上顶层,再从顶楼从上往下进入父母房间,不过若要保障安全,最好也得准备个绳子。

这些东西都能在家中的杂物室里找到。

虽说如此,但不进去也是一个选择。我踹开涌现的退缩之意,在行动之前朝诺诺询问一句。

“里面有什么?”

“汝之双亲。”

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在诺诺与房门之间来回看去。明明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下一刻我又一次见到那道深不见底的幽邃深渊,无力感如蜘蛛丝一般,将落于陷阱中的我牢牢捆住。

我紧咬牙关,‘神’终究是人无法理解的存在。一堵小小的房门又怎么可能拥有阻拦她的力量。想必此刻的她,一定是心底偷笑,嘲笑弱小的我竟然会被一道小小的房门所妨碍。

流动的空气,好似被人抽去了大半,令鼻子供应到肺部的氧气缺了不少。我下意识张开口,在本能的控制下捕获大量必需要素。再借助身体对它们的加工,化为行动的能量。

不信任感达到极点。

我死死盯着她始终没有从门把上拿开的手。

立即,我拨开她放在门把上的手,亲自动手往下一压。

——擦咔。

小小机关运转的清脆声响。

——她果然在骗我。

意识到的瞬间,背后忽地涌现出一股力量,朝我轻轻一推。就像是计算好的一样,失去重心跌倒在地的我,来不及回头,黑暗就在刹那间覆盖。

如同我与她最初见面时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