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满月啊……”
拖着疲惫的身子,我踩在长长的、长长的阶梯上,抬起头便见到月亮正从神殿方向缓缓升起。与清早截然相反,眼下除我以外没有一个人走在这里,大家都很有默契在夜幕来临前散去,留给我一片寂寥的空间。
或许不把自己当做‘立冬’,心里就不会这么痛苦……可我不是‘立冬’又能是什么?
我攥紧斗篷,直到现在诺诺也没有出现。而我也没有得到所谓‘神’的权限,若我具备力量,这一切也许早就暴露在我的眼中,我也就能够更早地了解真相。
诺诺一定是清楚的。她肯定戴着个假面隐藏在我身旁,瞧着我到处转圈——或许看着我的糗状觉得有趣也说不定。毕竟,‘神’怎会与人类成为朋友。
我是信任诺诺的。
但这仅存于极端的天平上。一旦将某种欺瞒放入其中,平衡必然会被破坏。
而诺诺亲手破坏了它的平衡。
越发靠近阶梯顶端,我越发感受到独自一人的孤独,以及蔓延全身的恐惧。
——‘这个世界只存在坏心眼儿的选项。’
我明白的。从目睹那个小镇的结局,我就已经明白。这个世界早就被‘恶意’给填满。回到家迎接我的,只有可能是最糟的结局。
“嗒嗒嗒……”
在距离顶端还有四五层阶梯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突兀地在这片空间中响起。同时,一道人影在月光下慢慢浮现。我下意识停下脚步,抬起头。
“欢迎回来。姐姐。”
“冬、至?”
空气于一瞬间停滞,我呆呆地望着她。大脑不受控制的将在冰窖中见到的尸体,与她的模样反复进行比对。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较,无论是眼前的冬至,还是我,数年前的模样都与那具尸体一般无二。
深吸一口气后,我笃定那具尸体是真实、是存在的。与之相对,我眼中的冬至不由得变得虚幻起来。我不再选择旁敲侧听,开口直接问道:
“你究竟是谁?”
“……什么?”
她好似有些无法理解,歪了歪头,努力露出笑容回应我:
“我是冬至呀。”
“冬至已经死了!”
我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尽量以十分温和的语气将这个残酷的现实说出。而‘死亡’一词像是刺激到她的神经,她立马大叫道:
“我没死!没有死!”
她的慌乱反而使我镇定不少,我继续说出自己见到的情况。
“我已经见到冬至的尸体了,她身上有我另一半的玉佩。”
“你骗人!”
“真的!”
太过于人性化的回应,令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既然冬至已经死了,那她又是什么东西?某种拟人的怪物?
“玉佩我也有!”
她费劲儿将挂在腰间的玉佩拽下,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望着我。
“姐姐你究竟怎么了!”
……诶?
玉佩?她也有?为什么?
先前搭建好的一系列推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坠毁。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身后便是阶梯。一个踉跄后又听到她哭喊着:
“不信你自己看!”
话音刚落,她将手中的玉佩朝我用力一丢,随即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我连忙捡起掉落在脚底的东西——
“……”
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啊……”
我凝视手中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子儿,‘她’逃跑前的哭喊,倏忽间,在我大脑加工后转为嘲笑——‘你终于发现了呀!’
我无法相信自己捡到的会是这么一块东西,可是左看右看这里也只有这个。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最后的阶梯,可放眼望去……神社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短短的功夫,人类是不可能跑去离这里最近的遮蔽处的。
【san检定0/1】
【roll=76>64,失败】
【san=63】
那我刚才,究竟是在和什么对话?
我想把刚才的一切当做是自己的幻觉,但手里握着的、冰凉的石头,又好似被她故意留下,提醒我这里的全部,都真实存在。
“究竟是什么啊……”
我笑着,意义不明地笑着。积累至今的、各式各样的、被我所压制的情绪,终于于此刻爆发开来。令我整个身体的力量,一点也使不上力,仿佛全被它们偷走一样。
我跌坐在地,比起恐惧而已,我品尝到名为空虚的情感,仿佛整个身体都消失、不再属于我一样。
我望着耸立的神殿,又朝家的方向远远望了片刻。我开始思考一件事。
会不会只是因为这几次的事件,导致我太累了?
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一切肯定都恢复了正轨。所以,我现在应该去旅店,独自躺在房间里什么也不用想,只待时间的流逝就好。
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后,这些烦心事对于我来说肯定就不再是什么问题了,到时候一定能想到解决方法。甚至‘拯救所有人’的点子都能想出来也说不定。
一个无心的念头逐渐在我心头生根发芽,最终演变为对此的确信。我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只要笑容还能露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对了。
我站起身。
得告诉家人我过几天再回去。
拿出手机,可惜十分不巧的是,从清早支撑我到现在的它,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的笑容凝固了。在见到黑色屏幕中,在月光下勉力露出笑容的自己……我竟然对自己的脸产生了恐惧!
啊,啊。
第一次对双胞胎这种现象感到深恶痛绝。
我开始怨恨冬至,怨恨她为什么会死。对死者的敬意荡然无存,就因为她死后也如同怨灵般阴魂不散;我又怨恨母亲,怨恨她为什么要让我去那座房屋,就让我这样一直不知道下去不好吗;我也怨恨父亲,为什么要将冬至的尸体藏于地下室中,为什么不能让她好好归于尘土?
哪怕是我凭借自己的意愿,选择帮助的诺诺,我也怨恨她为什么要让我选择。现在的我脑子一片混沌,只想找个人发泄、怪罪。
【灵感投掷】
【roll=1<75,大成功】
也就剩下这个不时出现的窗口,能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霎时间,脑子里的各式各样的线索碎片,就像是有人把它们当做拼图游戏一样,在我脑海中肆意拼来拼去。我忍着头疼想要怒骂这只手,结果发现自己还没开口,它的行为就已经结束。再加上展现给我的答案,令我难以发声——
若是我,不,若是‘立冬’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人;若是在‘立冬’眼中,她的妹妹没有死……
【虽然这时候才来做,早就晚了。
但我必须这么做,必须得让她清醒过来!】
【望着她已经腐烂的身体。
作为父亲,我真的对不住她。】
若是父亲日记中前一句话指的是‘立冬’,后一句指的是‘冬至’的话……
如果我的记忆从一开始储存的就是‘立冬’那不正常的世界观,那父亲、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答案已经明了。
——为了你啊。
冷汗浸湿整件衣服,夜间凉爽的气温并没有将我身上的燥热驱散一分,反而增添不少黏糊感。
“为……我?”
——对啊。为了你啊。
我倾听脑中浮现的声音,一个不妙的预感随之浮现,并在下一刻成真。
——你还不懂吗?姐姐。
我不懂啊!
【san 检定1d2/1d6】
【roll = 68>64,失败】
【rd6 = 2,san-2】
【san = 62】
捂住耳朵,但根本隔离不开她那嬉笑的声音。我或许明白了‘立冬’的信仰为何是她的妹妹,但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太晚,而且我无法接受自己身上出现如此荒诞的情况。
我强迫自己跑起来,利用跑动时掠过耳边的风声将她的声音掩埋。虽说之后确实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可是我要跑去哪?
我迷茫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乘着思考还没得出结果,直奔神殿之中。或许是想要找一个能够让我休息、度过夜晚的地方。
途中一个重心不稳,我撞在门上。发出‘砰’的巨响,滚进神殿中。我忍着疼痛,抬起头来——
“……冬室神社。”
本应安置在门上的神殿牌匾,不知何故,被取下来任由其放在神殿内部角落。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这里的一切涂上一层淡蓝色的光辉,我也借助此看清牌匾上布满的灰尘以及蜘蛛网。
扭过头朝其他地方看去,无论何处都是尘封已久的痕迹。我的心脏于一瞬间猛地骤停一下。
与诺诺踏上这里时,那仿佛玻璃碎开的声音,并不是诺诺动的手脚。我艰难地咽下口水。是我被‘立冬’所蒙蔽之始。
无论是路过的行人,还是与我进行过的巫女……
现如今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们都并不存在。不,或许在几年前这里还正常履行神社职责的时候,他们都在。只不过眼下,都离开了而已。
那巫女告诉我的关于冬至的异常,十有八九也是几年前,冬至逝去前发生的事。而我也如同当时的‘立冬’一样,并未放在心上也说不定。
真相正于我眼中慢慢揭开。
异常的是我,大家反而属于正常。
这个事实令我坐立不安,毕竟这意味着我的认知存在偏差,或许诺诺她也是为我好,只不过被我误会。
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该怎么办才好,难道要永远带着这份偏差活下去?
驱散了寒意,我的身体依旧在颤栗。
我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
闭上眼睛,仍由伴随疲惫一起而来的睡意将我击倒。一觉起来,诺诺的斗篷可能会变得很脏。我开始放空思想,躲开关于家庭的一切,用身上的斗篷作为跳板,将思绪抛进零碎的无意义的想法中。
仅仅一天,我感觉经历了寻常人一辈子可能都难以遇到的事。若是醒过来我还躺在家中床上该多好。
脸颊有些热热的、湿湿的触感,我对此无动于衷。想要将属于‘立冬’的一切全都甩开,但越是想要将记忆分成明确的两份,它们便越是粘得牢固,或者说它们早已不分彼此。到了现在,再分‘立冬’和‘我’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是谁,都是导致小镇灭亡的元凶,已经不可能洗干净了……
意识逐渐沉入深处。
那只梦魇化为了冬至的模样,在最底端等着我。我凝视她,名为‘冬至’的梦魇或许一直都存在……
我不禁想到,‘我’对于父母来说,不也是梦魇?
他们每日见到‘我’朝着已经不存在的人对话,不也会害怕?
所以……他们最后才会选择将‘我’从深处拽出来。
——我猛地惊醒。
不能就这样下去!
“啊,汝醒了。”
淡蓝色的月光穿过诺诺的身体,映照在我脸上。她一副犹豫该不该触碰我的表情,我的心不由得狠狠抽搐一下。
比起见到的‘冬至’来说,此刻的她更像是幽灵,半透明的身体好似在告诉我,她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我抑制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哪怕声音中带着颤抖,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
“……你去哪了?”
她歪了歪头,又做出一副难以言齿的表情,我紧咬下唇,也跟着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擦了擦我的脸,轻轻地说到:
“吾去见汝父了。”
“……然后呢?”
诺诺她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疯了。抱歉,吾并没有赶上。”
“……”
疯了?
我意识到,上午她离开我的原因或许正是这个。甚至我在那所房屋里没有见到父亲,或许也是因为他被诺诺所阻止。
“他在哪?”
“家中。”
我瞪大眼睛,各种各样的异常于须臾之间串联。如果父亲他已经做好了复活准备,所以要求母亲今早拜托我去那所屋子,目的是想让我也亲眼见到冬至的复活,然后令我清醒过来的话……
可是,我想不通他为何会疯。随即向诺诺询问:
“他为什么疯?”
“他从某个存在那里获取了知识,然而那份知识人类的大脑无法理解。所以他疯了。”
“……犹格.索托斯。”
“哦?汝竟然知晓它的名讳。”
“……”
如果家里的冬至是不存在的,我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名字只可能一直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母亲她,也在家里吧?”
“嗯,没错。”
“就这样让他们俩待在一起没问题?”
“令堂知晓一切,并予吾支持。”
“……”
“之后就让吾出来找汝了。”
心中隐隐有着不安的预感。为什么母亲会阻止父亲,又为什么到了晚上才支开诺诺?
奇怪的不安情绪在我脑中肆虐,想到的所有念头都像隔着某种烟雾……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