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朦朦胧胧睁开眼,身体的掌控权逐渐回归。熟悉的柔软触感令我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一进入便被拖入某个异常空间。有许多人喜欢一进入这里,便被‘异常’所捕获,讨厌介入‘异常’前的准备。
我倒不一样,若是有一个选项可以选择不遇到突发事件的话,我肯定会将其打勾。
钟表提醒我这个世界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天。章鱼烧静静摆放在桌上,隔了一夜、纵然是冬季,想必也不能再吃。昨晚刚回到家,便被突然收到的个人讯息急急忙忙催着‘入睡’,也没来得及好好享用。
若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为了避免浪费,我可能会考虑热一下再吃。不过嘛,现在的‘我’还挺有钱的,完全可以选择出门买一份新鲜出炉的,而不必执着于节省。
我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八点整,与以往的醒来的时间并无不同。按照预定,在洗脸刷牙之后,我必须得去学校参加考试……
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身份是一名大学生,也就是说平常需要到学校去上课。听课、写作业、考试,这些东西虽然对于个人获取知识来说确实有用,但绝大多数的调查员想必对此都会不屑一顾。
我可以说是其中的例外。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到大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具体目标的缘故,都是他人给我一个任务,我便顺着这个任务做下去。所以来到这里时,在自己还懵懂的时候突然就收到了这个学校的作业,又恰好那段时间也不忙,便做了下去……一直到现在。
也或许是因为我把这里的‘我’视作自己的镜像的缘故。她不仅具备有向陌生人搭话的勇气,也还拥有我比不上的学历、容颜……无论哪一点我都比不上,但也因此,在这里,扮演着她的我才努力使自己与这份优异的背景相匹配。
手机上还没有高川三人的信息,令我有些在意,不过想来那股异常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发酵。虽然我也想防患于未然,不过太过强硬的介入也不一定是好事,毕竟在我印象中,喜欢‘踢门’的调查员大多结局都很糟糕,只有极其稀少的一部分达成隐藏支线。
想到这我不由苦笑,在论坛上炫耀成功的他们,也导致许多调查员对于‘踢门’乐此不疲。啊,这里的‘踢门’实际并不仅限于将房门踹开,还指代其他非常规、倾向暴力破解的方式。
我将仅装有章鱼烧的垃圾袋丢在公寓楼底下,稍微对垃圾袋的损耗速度感到愧疚,不过下一刻便灰飞烟灭。这个世界的‘我’在设定上,属于父母双亡,被舅舅一家培养长大,然后在自己考上大学后,从他们家里搬出来独居。
自强、骄傲的一个人。从不使用舅舅一家留给自己的、来自父母的遗产……一直到我发现那张银行卡之前。
啊,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我还以为是我的初始资金,结果到后来与舅舅家接触后才知晓的……
想到这,我不禁有些为这个世界的人类——AI,感到悲伤。他们的生命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是被更高维度的存在所把握。好比我原先掌控这具身体的那位‘AI’,官方解释是她死于突发疾病,为了世界的平衡,我便进入其中扮演她。
实际呢?
我根本不清楚她究竟是真的寿命已到,还是在我进入后,被格式化……
“汪、汪!”
忽然一阵狗吠声从脚边传来。
“啊,我记得你叫……”
我蹲下身,棕白交接的毛绒绒犬尾正朝我一摇一摆,我不由自主伸出手,胡乱地在它身上揉来揉去。
“雪糕,对吧?”
系在它脖颈处的项圈,有一个银色小牌子写有‘雪糕’,翻到后面看则是一串电话号码。对于我来说,就算不看这个牌子,我也知道。它好似能听懂我在叫它的名字,又轻鸣一声。
我能记得它,原因在于这栋公寓不允许养宠物,结果房东他自己就养了这只小型犬,是一个双重标准有些严重的老人。
抬起头朝四处望了一圈,然而没有见到那位老人的身影,也就是说,它应该是偷溜出来的。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所以我倒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后,我指了指通向里屋的房门。这里顺便介绍一下我的公寓,它是一栋二层楼高的和式建筑,从外不仔细看可能会认为是一间带有庭院的普通大房子。不过,若是到了大门处会发现写有『林木庄』的木牌贴在墙上。
据说以前这里是一栋为外地学生准备的公寓,不过那所学校最终好像因为经营不善,导致生源减少,导致此处被荒废,于是就被人买下当做普通的单人公寓。
“汪,汪,汪。”
雪糕亲昵地在我手上蹭来蹭去,就像是有人用羽毛在我手心挠痒痒。它散发着如同奶油蛋糕一般的甜蜜香气,使我的意志逐渐沉沦。
——直到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
『水谷学姐,早上好。我是您昨天在咖啡厅遇到的那个男生,名叫高川。突然打扰到您十分抱歉,请问您今天傍晚有时间来昨天的咖啡厅吗?』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三十,我思索着作为一名高中生,这个时间点之前能遇到些什么。首先他联系我,就证明他遇到了某种异常,不过也因为发的是短信,说明情况并不算严重,没有急迫到直接打电话寻求帮助。
通常来说,学生们会在八点二十到校,假设高川没有迟到的话,他在学校的时间应该只有十分钟,并且自身还处于一个集体的环境……
那异常会是怎样的?
再假设是范围性,高川以外的人也能注意到的异常,想必学生最终会交由老师来处理,严重点甚至会选择报警。而如果到了这种地步,高川估计也不会考虑寻求我的帮助。
眼下只能认为这次异常是针对于少数、甚至单人的情况。比如,幽灵又一次出现,但只有高川看见,而其他人视若无物。
借助思绪的发散,我随意地将雪糕驱散,前一刻还沉浸在它的俏皮可爱之中,下一秒我就能从中挣脱。毕竟在感性和理性之间,我经常站在后者。
小动物对于周遭氛围的变化十分敏感,我一起身,它就从我脚边跑开。我也不在意它会去哪里,总归到了最后还是会回去房东那里。
打开短信的编辑页面,我在心底默算从自己大学到昨天那所咖啡厅所耗费的时间,再结合自己的考试时间来思索几点出发合适。
『六点三十分如何?不过时间对于高中生来说还是有些晚,家中会有门禁吗?』
考虑到考试四点半结束,之后还得跟老师说明缺勤的情况,再算上前往咖啡厅的时间。若是一切顺利,传达给高川的数字大致便是如此。
不过对于要等待超过三小时的他来说,恐怕有些难以接受,于是我又补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若是今天不方便的话,你可以指定明天一个时间。』
很快我就收到一封回信。
『那明天下午一点可以吗?』
周六学生没有下午的课,所以是十二点放学,算上吃饭、赶路的时间,一点就在咖啡厅见面……我不由得好奇他今天见到了什么,令他这么紧迫地想与我见面,却又不考虑使用电话沟通。
稍稍过了一会儿,我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可以』。他紧张的脸直到我回信后,才松弛下来。哪怕没有见到他,我却仿若亲眼目睹,好似恶作剧得逞,露出笑容。
离开公寓的时候,雪糕趴在垃圾堆的顶端朝我“汪汪汪”了好几声,我刚回头准备向它挥手,它又爬了下去,在底端窸窸窣窣地拱着塑料袋。我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收回抬起的手,重新踏上前往学校的路。
我其实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里出生、长大,就读的学校也只是当地的普通初高中,虽说成功考上大学,但也理所当然的,并没有进入像东京大学那样举世闻名的学校。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学着普普通通的知识,等待着以后找到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普普通通。
实在是太过于普通,以至于会令人感到绝望。所以,我曾对于自己的未来完全不抱有任何的期待……一直到这个世界的出现。
“水谷谷雨。”
“到!”
我望着讲台上盯着点名簿的老先生,就我所知他的每一节课都会点名,不过又与一些用点名来留住学生的老师不同,他是在听我们的声音。
他自称是想多听听年轻人充满朝气的应答,然而他的研究生又有偷偷告诉我们,这位老先生实际上可以根据我们当时的声音,与他记忆库中他第一次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进行对比,以此来判断有没有学生缺勤。
虽说有同学质疑,可老先生也从来没承认过这件事,但他的研究生们又对此确信不疑。再想到这位老先生在上编曲理论这门课……
最终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学生,为了避免自己的学分成为牺牲品,宁信其有,也都选择老老实实来听课。至于剩下的小部分,我猜想十有八九都是对学业并不看重的调查员。
他的课从开始教到现在,保证通俗易懂的同时又能使内容由浅入深,让我学习起来不像其他课程那般吃力。这一点也是我愿意认认真真听课的关键。
毕竟我其实并不懂音乐艺术,顶多小时候学习过的口琴能沾上边,但那也是业余水准,在这所全国顶尖的音乐大学里,我所知道的、会吹口琴的同学,无一不是获过奖的。
所以,为了维持自己角色的骄傲,我强迫自己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更加专注地学习音乐的理论知识。
到了现在,我或许在实践操作比不上他人,但在理论基础上,我自认为不落后于人。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我发觉这个世界的普通知识是与另一个世界相通的。也就是说,我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得比那个世界更多的学习资源。
——扮演完美的我,以及改变普通的我。
这就是我被这个世界所吸引的地方。
此外还有一点就是‘异常’。
或许它正是普通的我,所追求的异于平常。
“你下午考试准备的如何?”
“过应该是能过,不过高分可能不太容易吧。”
“你又来,上次你也这么说,成绩一出95……”
下课后,我望着从我旁边走过的两位女同学,十分确定地做出一个判断——她们不是调查员。
调查员大部分都是些不会扮演的家伙,或者说他们是一个沉浸在他们自己那拙劣、蹩脚、浮夸演技中的演员。只有少部分深藏不露的人,真正同我一样融入了这个世界。当然,经历的糟心事件多了,自然而然也会学会内敛。
所以,偶尔见到一位新人能够完全融入属于自己的身份当中去,就能带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一念至此,我不由想到今年夏天遇到的那位女孩子。单从相貌上看还是一位高中生,不过也常常有人故意调低自己的年龄,所以光凭这个倒是不足为信。
但假若两边的年龄一致——
我长吐出一口气。这个世界对于调查员来说十分危险,不仅性命攸关,更多的还是在于心理上的问题。
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牺牲陌生人拯救亲近的人;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牺牲他人拯救自己;想拯救所有人结果团灭……
各种各样的结局在这里上演,而其中AI与人类的界限、对错的界限,在这个世界早已经模糊不清。
大家都会被名为‘人性’的东西所束缚。
我有同其他调查员一起向设计师建议设置进入这里的门槛,将心智未全的未成年人阻拦在外,但不知何故全都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