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张上勾勒所发出的沙沙声，是人不集中注意力就很容易忽视的细微声响。虽说学校的试卷较普通纸张来说厚上不少，但遇到坑坑洼洼的桌面时，仍就会被一戳即破。
所以我在书写的时候，会把试卷从中间对折，将其厚度变为两倍。同时在底下再塞进同样折叠的草稿纸。借由倍增的厚度，将笔尖宣泄不满的噪音轻轻覆盖，而且，也可以保护柔软的纸张不会被粗鲁的笔尖给伤害。
回响着监考老师缓慢脚步声的这间教室，有人气定闲神，也有人慌乱紧张。流入耳边的，来自同学们那节奏不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开始扰乱我书写的步骤。
我抬起头，前桌同学恰好又一次长吐一口气。他的右手正紧握着笔，装模作样地在草稿纸上胡乱涂鸦，而左手却偷偷在老师视线死角拿出手机。借助智能工具，快速查找试卷上问题的答案。
而再往老师的方向一瞟，监考老师其实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但不知何故没有当场抓获，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他附近。连带我一直没有机会将口袋里不时震动一会儿的手机进行处理。
在这个时间点，如此频繁地想要联系我，除了高川外，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明明早上约好明天见面，到了下午却不断拨打我的电话，想来只有可能是他又遇到了某种异常，而且情况较之前的更为严重，才令他坐立难安。
放下笔，我扫视一遍自己的试卷。上面仍由许多空白需要填补，然而我那逐渐飘散的思绪现如今已然无法再次集中。虽说就这样交卷在成绩上十分危险，但比起高川他们所遇到的危险来说，反倒不值一提。
于是，我在监考老师惊讶的目光，以及其他学生下意识的低呼中，将轻飘飘的试卷放在讲桌上。
“水谷，你？”
监考老师就是授课老师，大概是平时我留给他的印象还不错，所以在见到我提前交卷，而且试卷上还是这般惨状后，有些不可置信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很冷淡地回了一句。
“怎么了？”
拒人于外的态度，很明显地打消了老师的疑虑，他摇了摇头，‘没事’这样说着，又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位作弊的同学身上。
在我踏出教室门的时，老师终于叫出那位同学的名字。我不由露出笑容，原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回忆那同学的名字。在大学里，老师能知晓自己班上学生的面孔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在此基础上，又能根据面孔叫出他们的名字，这样的老师那可真是少之又少。
————
“是水谷学姐？”
电话号码回拨过去立马就被接听，随即，手机中传出高川焦急、不安的声音。第一句话没有出现‘救救我’，这种求救信息令我安心不少。言语上的表达也没有出现混乱，说明此刻他的理智还是占据上风。
能够自由接听手机，说明他现在应该没有被异常限制住行动。
“是我，发生什么了吗？”
“幽灵。”
“嗯？”
“它想杀我！”
照理来说，被幽灵盯上的应该是昨天那位叫做‘飞鸟’的长发少女。所以，按我的想法来看，应该被幽灵伤害的也是那位少女才对。怎么会变成高川？
而且高川既然能得出这一个结论，那就是说幽灵与他有了实际接触，不同于之前如同幻觉的描述。
“理由呢？”
“不知道。”
想来也是如此，线索终究还是太少了，虽说不靠谱的假设在我心中有好几个，但在遇到生命危险的高川面前，那些东西说出来都太过不负责任。若是令他信以为真，很有可能踏上最糟的路线。
我远远望了一眼本打算去的教学楼，悄然地改变行进方向。
“你现在有时间吗？”
下午三点半，对于刚放学不久的高中生来说，接下来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所以我的问题反而是在告诉他，我现在可以同他见面。不过，与上午发给他的短信有些冲突，毕竟现在就往咖啡厅走的话，大概四点就可以碰头。
“有！有时间，您现在方便见面？”
该说高川对此不以为意呢，还是神经比较粗大。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异样，反倒是显得自己太过敏感。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冬季特有的干燥气息，一瞬间就夺走了我喉咙处的水分，迫使我又干咳几声。
“水谷学姐？”
“啊。”意识到不妥，我赶紧出声回应他，“那等会就在那间咖啡厅见面如何？我大概半小时左右就能到。”
“好！我马上就过去！”
说实话，听他的语气来判断。与其说他的身后是恐惧，还不如说他是因为事件的不同寻常，而感到兴奋。这种情绪若是出现在调查员身上，我倒也不会感到什么意外。但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倒是动摇了我以往的一些认知。
约好地点，我便收起手机。阴沉沉的天空看起来好似已到夜幕降临的前夕，但实际距离黑夜却还有好几个小时。
这种天气最容易让人的时间感错乱，所幸我具备有拨乱反正的钟表。它无时无刻不在往前走，提醒我今年已到年底。
学生只需再越过考试这道坎后，就能踏入他们期待的假期。但‘异常’可不会也跟着放假，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十有八九在假期到来前，这件事便会尘埃落定。那么，留给我们的时间也许只有不到一周了。
————
学校附近有许多咖啡厅，我唯独喜欢这一家，原因仅仅是因为它在门口悬挂有风铃。
每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叮当、叮当’这样奏曲的风铃们，那熟悉的音色，令我好似看见自己童年时的身影。怀念的同时，又期待能改变她。
“在这里！水谷学姐。”
与昨天一样的位置，先一步发现我的高川站起身朝我挥了挥手。短发少女叶莎，以及长发少女飞鸟，也都在他的身边。桌上已经有了三杯饮品，而且腾空的热气逐渐变得难以捕捉，估计等了我快二十分钟，理解这个现状后，我说道：
“抱歉，等很久了吧。”
因为我坐下时视线刚好与飞鸟对上，她下意识接了一句：
“啊，我们也才刚到不久。”
虽说是一眼就可以看穿的谎言，但以善意来说，可以轻松地将我心中些许的歉意驱散。
为了掌握现状，在服务员递来菜单时，我一边翻看，一边偷偷观察着着三人。飞鸟因为回我话，所以脸上还残留着微笑的痕迹，不过轻微皱起的眉头让我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勉强且僵硬。
叶莎则是不发一言地玩弄着手机，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手机亮度又调的很高，惨白的光线印在她的脸上，反而突出她的无所适从。
高川的态度倒是与女孩子们相反，全然无事地喝着饮品，明明电话里还跟我说幽灵想要杀他，结果面对面接触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紧张。唯有兴奋这一点，我没有判断错误。
随意点了一份饮品，待服务员走远后，我开口询问道：
“那么，今天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好似一个信号。他们三人的行动不约而同地停下，仿佛是经过演练一般，同时将视线移到我脸上。这幅似曾相识的场景，好似当初自己潜入一个邪教集会被发现时那般。
就当我全神戒备，左手不自觉摸进腰包里的时候，这紧张的气氛忽然于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宛若从未出现过一样。
飞鸟将与我对视的视线转向高川，我跟着偏转。读懂了飞鸟无声语言的高川，清了清嗓，拐外抹角地说道：
“水谷学姐，您真的相信灵异事件？”
“嗯，相信。”
这装模作样的表情，拙劣的试探，让我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选择‘试探’这个带有防备意味的行为，就说明他肯定向除我以外的人寻求过帮助，可能是同学、也可能是老师，但……我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求助于我的原因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其他人都不相信他。
我又重复一遍：
“我也相信你们并不会用这种‘灵异’来哗众取宠。”
我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是存在‘异常’，所以我不会像其他狡猾的大人一样，嘴上说着‘我相信你’，回头就开始考虑对方究竟是精神有异，还是出于恶作剧，或者其他目的寻求自己的帮助。
“水谷学姐……”
我与他们实际上只是昨天才相遇的陌生人，结果却能给予他们如此高的信任。这一事态，好似触碰到高川柔软的一面，他低下头，轻声地向我道谢：
“谢谢您愿意相信我们……”
拥有七情六欲的AI，能够表达自己情绪的他们，我从不认为他们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也不想把他们当做自己取乐的人偶。在我眼里，他们与我的差异，仅仅只是生长环境不同的人类。所以，我才会想要对陷入险境的他们伸以援手。
为了进一步取信于他，我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浅浅的微笑，朝他说道：
“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高川朝我点了点头，随即开口：
“今天一共发生了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在早上发生……不对，是在今早才被我们发觉的。”他望了一眼飞鸟后，突然向我提问，“水谷学姐，您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说起来我们之间并未有过正式的自我介绍，他们的名字都是我从对话中获悉。我思考一阵，知晓全名的大概也只有那位长发少女，所以最后我摇了摇头。
高川倒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带着歉意继续说道：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叫高川光夜。那位短发的女孩子是叶莎。”
我将视线移过去，叶莎十分配合地说了句：“美合叶莎。”
我点点头以示回应，然后高川继续说道：“长发的女孩子叫做飞鸟——”
回想起昨天遇到他们时的情况，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提醒我，又推了我一把，随即我十分自然地接道：
“啊，‘上板’飞鸟对吧？”
立刻，冷空气好似在一瞬间占领了整个咖啡厅。我看着刚刚从杯中取出勺子的飞鸟，在这股冷空气中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好似血液都冻结、变成冰块，连带着手指也变得僵硬。然后那被染上棕色污秽的洁白勺子，从她的之间滑落，先是摔在杯托上发出‘当’的清脆声响，再是‘砰’的一声闷哼，与桌面亲密接触。
高川和叶莎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整齐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好似看见了某个怪物一般，我的左手已然放在包中的防狼喷雾上，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被刺激到的大脑神经，已然开始规划起逃跑路线。若他们三人还是普通的正常人，那我必然会给予帮助，但若是某种‘异常’生物，我也必然会做出相应的举措。
在对方拥有数量优势的情况下，体能并不出众的我，正面对抗只会迎来败北。我倍感压力，不需要镜子我也知道，细密的汗水正不断从我额头上溢出。暖气并没有带给我一丝温暖，我只觉得寒风正不断透过玻璃窗户，将我身上的热度夺取。
就在我即将行动的前一秒，服务员把我之前点好的饮品放置在我面前，戴着商用笑容说道：
“您的咖啡，请慢用。”
在我眼里，桌上咖啡那腾空的白色雾气忽然暴涨起来，就像是饥饿的猛兽，以冷气为食，在刹那间席卷整个房间，而且也顺带融化了飞鸟身上的冰块，从而令飞鸟能够开口询问：
“您是从哪得知这个名字的？”
箭弩拔张的气氛好似我的错觉，或许真的是我的错觉。意识到不妥的我，连忙将屏蔽的系统窗口打开，果不其然——
【灵感投掷】
【rd70=51，成功】
【意志投掷】
【rd90=91，失败】
——某个存在的力量，在影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