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了具体地点后,终于不再是见到一所公寓就得上前一个一个探查。在越过两个路口,踏上一条长长的斜坡,我回过头望去,来时方向鳞次栉比的房屋尽收眼底。远远眺望,还能见到属于学校的建筑。

而这道斜坡,好似一道分水岭。在这之上的道路宽了不少的同时,见到汽车驶过的频率也变得频繁。而贺川就住在这附近的一栋面对单身者的古老的二层木造公寓。与我所住的地方稍有些不同,我在的公寓可以说是自己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卧室,以及明显是后来改造的浴室。像是厨房、洗衣室,这些地方其实是属于公共房间。

正常的单身公寓应该就是如同贺川所居住的这里一样,房间里有卧室、浴室、厨房、客厅,这一类独立的小空间,并不需要与他人共用。而且各自的房门在外部就能看见。不仅如此,走向公寓大门的时候,在房门另一侧窗户那里,有一间屋子的窗户背后有着与现在的季节,格格不入的东西——

“……”

看到这株紫色的风信子,我的思考便变得模模糊糊,逐渐浑浊起来。

生长在春天的植物,于冬季盛开。明明窗户紧闭,我却又瞧见那株散发着妖艳色彩的植物一摇一摆,好似在向我们招手,又仿佛在我耳边低语‘你们终于来了’。

一般来讲紫色会给人的感觉都是尊贵;但那株植物却给我一种相当诡异的印象。是因为反季的缘故?

虽然我试图仔细去观察,但注意力集中的瞬间,我感受到一种抗拒感,好似我正直面某种强烈的光线,眼睛根本无法忍耐。我不禁用力地闭上了眼帘。接着我再睁开双眼时,看见的风信子变成了两株。

——太奇怪了。

当我又眨了一次眼时,我就连一株也看不见了。那里只有一个普通的玻璃,以从下往上看的角度,窗户后面什么也没有。当我这么认定后,那里就再也没有东西冒出来了。

“水谷学姐,你还愣在那干嘛?”

“啊,抱歉。”

高川他们已经离我有了一段距离,我连忙跟上。感受到的这股不自然,等进入贺川的房间,想必自然而然就能明白。不知何故,我对于那间屋子属于贺川这件事十分确信。

来到大门前略微一扫,就能得出二楼被划分为六个房间。我们本打算向房东打听这位老师的情况,结果透过窗户看,发现一楼被改成了像是杂货室的地方,房东没有住在这里的样子。

而且十分凑巧的,明明是周六,无论敲打任何一间房门都没有丝毫的回应,只能猜测他们都在上班,或者出去约会。

根据邮箱上标着的名字,能知道贺川居住在最里间的206号房。不过属于他的邮箱里塞满了邮寄广告和传单。我取出其中几张来看,最早的时间大概是距今一周前。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高川第一次遇到幽灵的时候。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香味,正从206室的房门缝隙中流露而出。

哪怕没有高川从教导主任那里获悉的这些情报,只要我与叶莎来到这里,凭借这股久久无法散开的香气,想必也可以确认这里就是异常的关键地点。

“这件事果然跟贺川有关。”

同样发觉这股香味的高川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后敲了敲门,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回应,不过他握住门把后,有些惊讶。

“门好像没锁。”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推开房门。我跟在他身后踏进这个房间,这里面充斥着浓郁的风信子的香气。不,用浓郁一词恐怕都无法将其概括完全。我只觉得这股飘散的气体无论什么时候凝结成液体,都不会让我惊讶。

又因为房间很小,所以哪怕是站在走廊里,也能够将房间的事物尽都收纳眼中、一览无余。

玄关一侧是一个小小的厨房,起居室大概有二十平米大,是一个具有独立卫生间的单人公寓。房间里的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个放满了历史,和我最不想见到的考古学类书籍的书架,以及一张折叠桌。

窗户虽说被密密麻麻的紫色风信子所覆盖,但总归有无孔不入的光线从其中偷溜进来,再加上从敞开的房门跑进来的光线。虽说有些暗淡,但我们还能够借此视物。

我感到一丝困惑,当时在屋外我见到的真的是这个房间?

“水谷学姐……”

“嗯?”

正如我最开始评价这所房间很小,走廊里甚至无法支持两个人并排行走。所以身体壮实的高川一旦停滞不前,位于其身后的我们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他的身影将我探寻房屋的视线阻拦了大半,他呼唤了我一声后,久久没有再开口,我只好踮起脚越过他的肩膀往前探。

起居室的中央长着一片异常茂盛的紫色风信子,旁边是倾倒的花盆,仅凭借些许的土壤就培育出了如此多的植株。如果没有某种力量影响的话,贺川的种花技艺可以说得上相当高超……

前提是没有其他力量影响……

这片猖獗生长的风信子远远一瞧,组成的形状好似人形。我不由得想到什么,屏住呼吸再往下一看,土壤中露出的植物根部又好像在缠绕什么,隐约能瞧见模糊的轮廓……我也知道那是什么。

我控制着鼻子,纳入极其稀少的气息,仔细分析其组成部分。我尝试了好几遍,香得熏人的味道里,并没有想象中的臭味,十分单一。

直到这个时候,高川才又说道。

“我们报警吧……水谷学姐。”

能接受灵异,却在直面人的死亡时退缩。我在心中叹息,他们其实还只是普通的高中生,还未磨炼出坚韧的内心。名为恐惧的威慑力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大。

再加上高川可是受到过幽灵袭击的,那具被尘土、根茎环绕的尸体,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参与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报警?喂,高川,到底怎么了?”

恐惧感迫使高川对叶莎焦急的追问置之不顾。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不想让另外两个女孩子也感受到这份恐惧,特意保持缄默。

我伸出手触碰他的肩膀。立刻,他身体的颤抖随之传递而来。紧接着,我强硬地从他身旁挤过去,然后转身面对他。

“你们就到此为止如何?”

在没有帮手,仅有自己一人的情况下我也曾解决过异常。随即,我用自信将自己包裹住,再辅以略微的傲慢说道。

“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所以,能否请你们就此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此掉头回去。”

“怎么可能回得去!”

那具没有出现任何斑点,仿佛只是人睡着的残骸被我的身体所遮掩。视线受阻、一无所知的叶莎愤懑不平地驳斥我的话。

“都到了这个地步,凭什么叫我们半途而废!”

我把视线移到默不作声的高川身上,意有所指地说道。

“对啊,凭什么?”我说着这种换个角度会显得很嘲讽的台词,“因为你们太脆弱了。

“啥?!”

这句话完完全全激怒了叶莎,她刚往前迈出一步准备说些什么,立马就被飞鸟拉住手臂,而且高川这个时候也似乎打算站在我这边。他十分勉强地露出僵硬笑容,转过身推搡着叶莎,说道。

“这里就交给水谷学姐吧。”

“凭什么!喂,凭什么啊!高川!飞鸟!”

望着高川离开时顺手将房门给带上,我心中忽地涌现出一阵失落,不过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就消失不见。毕竟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越是这么想,我脸上的表情越是难以维持。胸口也好像空荡荡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具体把什么给弄丢了。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然而浓稠的花香令我头脑有些发昏。我连忙跑去窗边扯开枝条,在咯吱咯吱的难听摩擦声中强硬地推开窗户,令正常的空气涌入其中。

强撑的自信,真到了自己一人的时候,反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在窗边换完气,我一回头就能见到正中央的风信子,不断向四周延伸的枝条,仔细观察会发现其中有两个重心。

一个是不断在向窗边蔓延,也就是往我目前所在的地方延伸。植物喜光,会向窗边延展寻求光源我也不难理解。

可是另一边,枝条的走势却不断在靠近书架……就好像伸过去的手一样。至于谁的手?我望向那具毫无动静的尸体,他确实已经死了,应当无法控制植物才对。

‘手’的前端恰好摆放有一个黑色的小小的石像。我走上前定睛一看,似乎是女性姿态的石像。能让我做出这个判断,大概是它刻画有丰腴的身体,以及女性的特征——乳房。但又让我犹豫的原因也正是这个特征,它竟拥有五个。

十分奇特的设计,总体高度约摸在十公分上下,由漆黑的石头雕刻而成,看起来很古老的东西。而且令我在意的是,它周围一圈都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它的身体却好似每天都有保养一样,不染尘灰。

——这个东西肯定是关键道具。

刺痛的神经不断提醒着我,即使不依照直觉,我也能凭借以往的经验得出这个判断。恐怕房间里这些诡异生长的风信子,就是由这个石像的神秘力量所导致。

不过我暂时并不打算触碰它,决定先在房间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东西,或者线索。

书架上尽是一些冷门的书籍,我按照顺序从最顶端的一头拿出一本关于考古学的书。快速翻阅一遍,里面并没有夹杂纸条,或者拥有类似暗号的标记,感觉就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我取出第二本……同样如此。

我的耐心追逐着时间缓缓离我远去,房间里存在着尸体这一事实也逐渐开始影响我的思绪。就在我的肩膀和小腿同时发出抗议时,我终于在书架上,这些书籍缝隙之中发现一本隐藏在暗处的笔记本。

翻阅次数太多所导致的皱痕印在封面上,我快速翻阅一遍,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当中罗列的大量无意义语句令我一无所获,我又从头看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自杀?』

『是我的错,才害得你自杀。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体内的孩子。』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有罪,是我害了你。是我亲手杀死了你。』

『到底要怎样才能偿还这份罪恶?』

『我究竟要怎样才可以赎罪?』

自问自答的模式,潦草的字迹,好似想要从不安中逃离。

笔记中持续记录着关于赎罪的词语。上面文字的书写力度随着纸张的翻页渐渐变得虚弱,而且也开始变得难以辨认,但所记录的几乎都是对于那位他辜负的学生,上板梨世的提问——到底怎样才能向你赎罪?

在最后一页他才以羸弱的力量反复写下了他最后的愿望——

『作为老师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顺利长大的孩子带到她的身边。庇佑生产的女神啊,无论如何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

合上笔记的同时,我感觉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现实与非现实奇妙的交错在一起,脑子里嗡嗡嗡的像是有人在耳边大吵大闹。我不得不闭上眼,将身体靠在书架上缓解这股奇怪的眩晕感。没有打开面板我也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侵蚀我的理智。

过了好长一会儿,我才发出一声叹息,贺川生前的形象在我脑中逐渐浮现。他并不像学生们说的那样,完全的是一个人渣,只不过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平凡人。

他会因为上板的自杀传闻痛心疾首,并抱持着罪恶感……这股压迫、紧逼他的愧疚感甚至持续了整整十六年。

我虽然有些同情,但因为他确实地做错了事,也没有太过强烈的想法,只觉得人终究是一种脆弱的生物。于他相比,我反而可以称得上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