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从暑假上发现的笔记本以外,我在找遍小小的公寓后,找到了一本贺川精神还很正常的大学时的日记。

“大学念的考古专业……真糟糕。”

虽然书架上有关考古的书籍就已经表明他拥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我还以为是他业余时的爱好,没想到竟然在大学时有进行专业的学习。难怪能够接触到一些并不平凡的物品。

不过从日记本上记录的东西来看,贺川的人缘似乎并不是很好。并不是因为性格恶劣的缘故,而是因为太过于较真,对于他人的玩笑很难接受,导致旁人不愿意于他相处。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恶劣的性格。

日记本上每天的琐事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对于他自己来说应该是一份记忆珍宝,但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只觉得乏味。快速翻页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在欧洲旅行的途中,偶然路过的古董店里买到的小雕像……完全不知道其来历,大概没什么学术价值吧……这个石像的外形和奥地利旧石器时代遗址上发现的<沃尔道夫的维纳斯>很像。记得那是象征着多产和丰收的信仰标志。如果这个石像是同时代制作而成的话,就是2万年前的造物了……不可能吧。】

这上面指的石像应该就是那个吧。翻完日记本我放回原处后,重新回到了石像的面前。若日记本上所说的是正确的,那这个雕像便是象征‘多产和丰收’的标志。

浓郁的花香、充斥整个房间的风信子,光线逐渐稀薄的现在,周遭的一切都好似被涂上一层浅浅的紫色。

没错,这个雕像就是导致风信子生长的神秘物品。我确信道,但随即我不由又冒出一丝明悟。

“幽灵,也是这个导致的。”

轻轻触碰石像没有任何的异常,于是我便一把将其拿起来,在手中仔细端详。

雕像的阴户、肿胀多出常人数倍的肿胀胸部令人印象深刻,这些特征都与旺盛的生育能力密切相关。引起鲜明对比的是雕像短小的四肢,和手臂折于乳房前,雕像的脸部无法看见,她的头部为编制物,许多眼睛或是某种头饰所环绕。

握在手心有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能够掌管万物的生长一样。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让盛开的风信子凋零。但我清楚,这股力量并不属于我,而是某个我还无法理解的存在的力量残留。

我猛的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我松开手将这个石像砸毁,那个幽灵会如何?既然很大概率是这个道具所引发的异常,那只要破坏它不就好了。没有了这个媒介,那只幽灵应该就能够消失了吧。

——就此消失?

下一刻,我就对产生这样天真想法的自己不屑一顾。这个世界的异常哪里会有这么简单的解决方案,我若是真的破坏了它。就算迫使幽灵没有了生存的根基,但恐怕这一切并不会重归于静,只会刺激到幽灵,令它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发起最后的反扑。

纵然这是最快解决事件的方法,但同时也是最棘手的方案。

我无所适从地朝四周环顾一圈,乱糟糟的房间,除了已逝之人的身体以后,再也找不到可以帮我做出决定的人。

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石像,只不过立马就被我松开。犹豫片刻,我轻轻将其放入我的腰包之中,同时为了腾出位置,将其中的防身用喷雾转移到了大衣的口袋之中。

“应该没有遗漏了吧。”

我朝着不会回应我的风信子说道。在透过窗户吹进的寒风之中,它们自顾自地摇摆着。抛洒着花粉一样的细小尘埃,好似在逼迫我退出房间。

我决定不再继续调查,一步一步缓缓地退出房间。

门口谁也没有……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天空染上朦朦胧胧的色彩,与昨天几乎一致的暮色……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心里这样想着,我一边越过护栏伸出手。

热量被夺走的同时,有什么东西残留在我的手心,有股湿湿的温热触感,但我确信这只是错觉。大自然才不会关心人的想法,只有同类才会互相帮助。

我收回手,令它躲在口袋里积蓄力量。

眼下唯一还不清楚的可能就是上板梨世的下落,然而所有的线索都于房间中画上句号,若想追查下去也有些无从下手。

“接下来……就该是直面幽灵了吧。”

——幽灵是由于贺川对上板的愧疚所产生的。

我想了想,有些不对,他笔记最后所谱写的,向女神祈求的愿望才是关键。随即我对结论稍加修改。

——幽灵是由于贺川的愿望所导致的。

贺川的愿望是什么?

我取出自己的笔记本,乘着记忆还未消散,一边以散步的速度向前走,又一边将他的愿望写下。我不在房间里写的原因是我担心出现突发状况时,来不及反应,而且笔记本也会有被毁的风险。

“……将顺利长大的孩子带去她的身边。”

仔细咀嚼这句话,我不由得皱眉。若是上板已经自杀的话,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还活着……那幽灵究竟要带什么去她身边。

“上板的孩子……上板……”

——桥飞鸟……上板飞鸟?

“水谷学姐!”

思考被强硬地打断,我压住不满,将瞳孔的焦距对准眼前的人。

“飞鸟?”

十分熟悉的身影。打了声招呼后,我慢吞吞地把视线转到其他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被视为目标的人物。

“你怎么还……”

我咽下后半句。在我印象里,飞鸟的笑容是十分腼腆的模样,并非这种会令旁人会心一笑的类型。倘若刻意去观察的话,甚至会觉得她此刻的状态如同幻影一般看不真切。

无论年龄、特征还是服装,所有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很暧昧。

——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越往这个方向思考,我越觉得毕业照片中的上板梨世就站在我面前。不仅如此,她的身影仿佛空气一样。虽说平时常以空气的稀薄来形容人的存在感,但现在我并不是在打比方,而是她——

“诶?”

再一眨眼,哪里有什么人影。空空荡荡的街道,风掠过树梢时的哨音。以及,从贺川房间窗户伸出枝条,向我辞别的风信子。

厚实的衣装仿佛是虚假的一般,仍由寒意入侵,在我身上窜来窜去。

乘着混沌还没笼罩我的意识,我强硬地支配身体,裹紧衣服,加快步伐离开这里。然而这股怪异的感觉并未就此消散,就在我转过一个拐角……明明远方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许多,我的注意力却完完全全地被坡道上方的女性所捕获。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是学生,看上去年龄约莫在三十岁左右。垂落的黑色长发,保养的相当不错,看不见有其他杂色混在其间。我紧紧盯着她的脸瞧。她远远望着学校的眼眸里透露着,忧愁、苦恼,甚至可以称得上怨恨的目光。

若只是这些特征的话,我的神经应当会自动忽略她才对。

令我完全无法释怀的地方同样是她的眼睛,不过并不是其中蕴含的感情,而是那与飞鸟、与毕业照上的上板梨世,几乎位于相同点的泪痣。

心中有一种预感,我被其操控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就在距离三公尺的地方,我挣脱束缚,再一次环顾四周,确认这一次能看见行人。目睹她的存在,应当不是我的错觉。

“请问……”

我这样开口搭讪了。她转过身子正面朝向我,似曾相识的面容,迫使我在她露出困惑表情的时候提问。

“是上板梨世?”

仔细想想,我所得之的消息是‘上板离家出走后失踪’。而上板梨世自杀的消息,是未经证实的传闻。或许是由于学生对贺川老师的不满,借由上板这件事添油加醋来攻击他。

“我是叫这个名字不错……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还活着?!”融入惊讶之情的言语刚刚落地,我就意识到不妥,连忙向她道歉,“啊,对不起。”

上板并有因此生气,但脸上的困惑同样没有丝毫的减弱。

“你是……”她盯着我的脸沉吟一会儿,忽地恍然大悟,“啊,就是你在调查我的事儿吧!不过,你不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她知道有人在调查她。不对,她知道高川他们在调查她。她又是从何而知的?我按捺动摇,对调查她这件事予以承认。

“如果是指十六年前,贺川康史因某位学生自杀而辞职这事儿,我确实与几位同学在调查……不过传闻中的上板梨世似乎还健在?”

同名同姓,并且外貌相似。我并不觉得眼前这位成熟女士与这次的异常毫无关联,所以我下意识在对话中加入自己的试探。

“是啊,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恐怕会更好。”

本人能够将直言那件事,应该是能理解为从糟糕回忆中走出来了吧。在我斟酌用语的时候,上板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既然是学生,是我的后辈的话。调查我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这个是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

把我误认为是后辈,给予信任。这一有利事实我并不打算纠正,虽说有着欺骗的嫌疑,但这里应该是属于善意的谎言。我如此说服自己那稍稍愧疚的内心。

“有人恶意使用广播室,擅自使用‘上板’这个姓氏。有同学被老师误认为是恶作剧的元凶,我们为了找出真相,不小心了解到了这件事。然后,就想弄清楚做出恶作剧的元凶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是这样么。”

上板梨世完完全全地相信了我说的话,无条件的信任令我内心的愧疚越发沉重。我勉强吐出一口气,上板又在这时朝我露出浅笑说道。

“既然如此,面对当事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她的脸上看不出有勉强的地方,犹豫几秒,我就不客气地开口问道。

“传言说你当时离家出走后自杀,真相是怎样?”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就知道真相了……那段时间确实有因为贺川的无情没有去上课,也有离家出走。不过自杀就是毫无根据的传言,离家出走没多久我就又回家了。”

上板的目光越过远方的学校、跨过朦胧的烟雾,似乎又见到了曾经的一幕。

“那之后跟家人好好商谈后就搬去了其他地方,转变心态、改了名字,重新在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开始。”

“那,孩子怎样了?”

吐息声从她的口中传出,正当我以为她放弃成为母亲的时候,她说道。

“孩子顺利地出生了……不过出生在单亲家庭里,对她来说,说不定是一种负担。”

——那位父亲在知晓上板怀孕的时候就跑掉了。

如同呢喃一般,上板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她的心中应当已经对那位没有任何的留念,对女儿的关爱占据了全部。

我做出此般猜测后,旋即又向她提出我比较在意的问题。

“还怨恨贺川老师么。”

“怨恨?都过去十六年了,恐怕早已说不上恨的程度。不过啊,还是会很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找他商谈。”

“这样。”

虽说我擅长谱写谎言,但跟我不擅长恋爱话题一样,我也无法掌握安慰人的技巧。所以我觉得与其给人干巴巴、毫无作用的话语,还不如同她一起保持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待她重新整理表情和情绪以后,我才又将话题硬生生转去别处。

“说起来你现在为什么会来这里?如果是因为我们私自调查的缘故,我先在此代表大家向你道歉。”

“不是哦。我只是在听说这件事后……总觉得心中耿耿于怀。”

“万分抱歉。”

“真的不是你们的缘故,可能只是我还放不下以前残留的不快回忆吧。就算没有你们这事儿,恐怕未来的某一天,当我想起这所学校的时候,也还会像现在一样……远远地望着它,连靠近它的勇气也没有。”

凄惨的笑容仅仅持续一瞬间,上板好像想到什么一样,换上温柔的面孔。

“对了!我的女儿也有跟我一起来哦!”

“女儿?”

“嗯,她现在应该在参观学校吧。不过……”上板忽地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一丝不安,“去的时间是不是有些久了?”

在我脑中哗啦啦翻开的笔记本,最终停留在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话上——

『作为老师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顺利长大的孩子带到她的身边。庇佑生产的女神啊,无论如何请实现我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