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小仓库的门,从冰柜里取出几个柠檬和苹果。

“离哥,远姐那边两个果盘,有空吧?”

我回过头去,李逍的脑袋正好探在仓库门口。

“好,那你先去我那看一会儿,看样子今晚人不会多了。”

李逍把两指贴在额前像我敬了个波兰式的军礼,立刻缩了回去。

我立刻又挑了几个橘子和梨放在小箩筐里,从仓库转进厨房,取出陶瓷的水果刀,尽可能快的雕起花来。

把刀子洗净,又将水果装盘,我两手端起盘子来,推开了连接着黑天鹅这一侧的门。

呛鼻的烟草味混合着低沉却嘈杂的人声涌来,上了卡座的人们和周围的酒友交谈着,不时传来粗犷的笑声。

“苏姐,今天怎么样啊?”

“很好呀!您今天想喝点什么呢?”苏远笑眯眯的回应。

这样的问答几乎每天都会在黑天鹅这一侧发生,而大小姐永远都会开心的予以回应。

我将两个果盘放在略为廉价的轻木制的吧台上,然后敲了敲工作人员用的铃铛。苏远停下了和酒客的谈笑,跑了过来。

“喔,小离,麻烦啦,赶紧回去,让逍遥过来。”她接过一个果盘,然后往吧台卡座中间的三个年轻人那边送了过去。苏远就像黑暗里的光,总是给我留下一个任我追赶的背影,还有两条自己晃来晃去的三股辫。

我点了点头,看来大小姐又多了三个仰慕者,三位兄弟眼里充满了无止境的期许,这是我第三次遇见他们了。

除此之外,我还能看见几个眼熟的客人:对面便利店的打工仔,旁边私人美容院的小妹,还有……

叮铃——

啊,这一侧正门口挂着的门铃响了,我习惯性的朝着微微欠身,说道:“您好,欢迎回到黑天鹅与金丝雀。”

“你好啊,欢迎回来!”大小姐正在调一杯龙舌兰日出,分不开神,所以只是抬起头简略的欢迎着。

我接着就抬头观察起客人,这是调酒师工作的一环。

那是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女孩。她纤细的身体裹在厚实的衣服里,至少也有四五层,在这季节多少有些不大合适,还绑着清丽简单的马尾辫。顺畅的茶发直到两肩,头顶是印着“闪灵”的黑色鸭舌帽,她两手插在兜里,略微着急的小步走着,在刚才三个年轻人旁边找了空的高脚座位坐下了。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脸色都有些僵硬。她瞻前顾后的四处观望,是在寻找什么人吗?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随后又插回了兜里。我一直在观察着她,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但是刚一接触到我那直接的视线,就立刻避开了。

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女孩长得蛮不错,可她坐在大小姐对面,那就相形见绌了。

她又拿出了手机,这次她看了一眼屏幕,关上之后放在了桌面上,旋转着。

看来她并不像被人注意到,可是她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可是已经很夺目了。

“你好,有什么想喝的吗?”大小姐轻声问道。

“……我……我先看看。”

她的声音很脆,像是饼干一样。

大小姐会搞定的,我想。

我回到金丝雀这一侧。李逍见我回来,就放下了手里擦洗的杯子,拍拍我的肩膀,推开门去对面了。

比起那边的憋闷与吵闹,这边只要开始营业就会轻声播放着悠然的爵士乐。

我还是更适应金丝雀这一侧的安静与悠闲。

我负责的这一侧一向很少人,我们的酒吧并非位于闹市,也没做过什么宣传,就算没有新的客人来也很正常。相比起对面,金丝雀这一侧的熟客更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消费得起更加专业的调酒,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雅兴愿意坐下来品味这份悠闲。

我继续擦洗杯子,空调嗡嗡的响着,格外的大声。

正对着的玻璃后,人们和往常一样停留,任由自己远离现实世界。

除了刚刚进来的那个茶发女孩,大小姐已经和她交谈了两三次,但是她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步调,不肯放松。

她开始和身旁的三个男生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不过很快,看样子演变成了一场小小的争执。

李逍眼尖,和往常一样插进话去,即时调解起来——

叮铃叮铃——

和黑天鹅那一侧不同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反射性的抬眼往金丝雀的门口看去,有新的客人来了。

我将杯子放下,习惯性的带上微笑,一只手搭在桌子上。

是新的客人,男性,黑长发,和我差不多年纪,绑着单马尾,戴着无框的银色眼镜,穿着简单的深红色休闲衬衫,还绑着一条黑色的休闲款式领带。他的面容清秀,身材纤细,双手和双腿都很修长,不过微微有些驼背。他下身是牛仔裤和休闲鞋,看起来是在互联网公司工作,据我所知,那些公司的氛围大多比较轻松。

“您好,欢迎回到黑天鹅与金丝雀。”

他推开门后,着急的左右观望,看样子是想要退回去了,但是听到了我的问候,呆了一呆,这才转向我。

“回到……”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回到?这是你们的标准问候语吗?”

“对,不过还有很多版本。”

“说说看。”男人似乎来了兴趣。

“……欢迎回来。”

“啧啧,”他咂了砸嘴,松开拉着门把的手,“哦摩西罗伊。”

他朝我走了过来,不过仍然左右观察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拉了张高脚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来到近前,我才发现他的领带上有着方格的暗纹。

他不像是第一次来酒吧的新手,他双臂都搁在吧台上,等待着我的招呼。

“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莫吉托吧?多来点薄荷哦。”

我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从吧台下方拿出海波杯、青柠、薄荷、砂糖,再从身后的酒架上拿过白朗姆酒。

金丝雀这一侧的冰桶时刻都是满的,客人实在是有些少了。我直接在杯子里调制起来,这位客人似乎不是喜欢看热闹的类型。

他不时的看着自己的两旁,修长的双手交叠着,指甲修剪的很短,长发彰显着艺术气息,难道他是个钢琴师吗?

“虽然我觉得也是白问……”他开口了,像是自言自语着和我交谈起来,“这里是什么情况?有个女孩子应该进来了才对。”

原来是个来搜寻情报的钢琴师,艺术家总是和漂亮女孩子脱不开关系,大概也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搅拌棒和冰块碰撞着,空调的声音嗡嗡的。

“先生,您这么问我怕是不太妥。”

“可是我有先点上一杯,总比那些只问话的人好吧。”他低下头看着我手里的动作,笑道。

“嗯哼,”我也笑了两声,将多几片薄荷放入酒杯,“这是当然。”

他只是轻车熟路的望着我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眼神里没有什么好奇,看样子习惯了这样的光景。

“你觉得莫吉托喝起来怎么样?”他突然开口说道,“突然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这位客人的思路真是跳跃,他刚刚还想向我打听一个女孩子的去向呢。

“我觉得还不错,我蛮喜欢这种香而涩口的感觉,之后也还会有回甘,我在家经常自己做。”我微笑着回答。

他一手托杯底,一手握杯身,像是喝茶一样喝了口刚刚完成的莫吉托。他停了一会儿,第二口喝了一半,又停下了,像是在品味什么。我本以为他会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哪知道,他接着抬头问我说:“小哥,你这和隔壁是一家酒吧吗?”

“当然是一家,我这边是金丝雀,那边是黑天鹅。”我用抹布擦着旁边的空位,回答道。

不止一个客人会对这里的布局构造产生好奇。多数酒吧都是以行为艺术来表达想法的特殊场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形态都有,我们这里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很少会给客人解释为何如此构造,毕竟来到这里点上一杯酒参悟出老板的意思也是一种乐趣,我无权去破坏。

“拜托了,你能帮我问问那边吗?刚刚应该有个茶色头发的女孩子进去了,他们家里很着急。”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问道:“茶色头发?”

客人先是一愣,但是立刻换成了欣喜,不过脸上依然写上了紧张。

“今年二十多岁吧,应该。”

我把抹布收起来,看着客人又喝了一口莫吉托。黑天鹅那一侧的小小冲突似乎越发的升了级,茶色头发的女孩子被李逍拦在身后,和三个有点咄咄逼人的年轻人隔开,我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第一次来酒吧就能闹事,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您是……”我正了正色,问道。

客人面色和腔调都有些紧张了,“我是她的老师,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好啊小哥,我就说你肯定见过她,所以她现在在哪。”

这位老师可不像说了假话,他的语气有些惊慌,可是我又找不出什么疑点。

我又仔细看了看这位自称老师的人,他确实有股书生气,这让我倍感亲切,也有可能是这样的因素吧,我还是决定告诉他一条明路。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他身后。老师直接回过头,借着玻璃的反光,我见他瞪大了眼睛,然后回头来看了看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剩下一半的莫吉托留在位置上,向我问清楚了去路,赶紧往那一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