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家里走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
和李逍在路口分手,我大概再走个一两站路就回到了自己租的公寓。
我是一个人住,以前攒的奖学金和现在的工资足够我支撑起一间宽敞的屋子。我很喜欢靠走的来往于住处和酒吧两点,无论是什么季节,我都能享受其中。裹着风衣悠悠哉哉的走着,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悠闲。
从前我只是不断的努力,为了飘渺的未来而努力,似乎就忘记了身边的世界与一切。
路灯还没有关,人们的睡意也还没有消去,可是街头已经有早点摊在叫卖。热腾腾的蒸汽升起,油烟味混着与酒截然不同的香味飘远,我循着香味小跑过去,找到了熟悉的煎饼摊。摊主的是个颇有点乡土气的女孩,大概十六七岁,家里供不起她读书,于是早早就开始饱尝人间的辛酸。
“诶哟,离哥,早啊,下班啦?”她一见我就眉开眼笑地,伶牙俐齿,相当讨喜。
我搓了搓手,说:“刚完事儿,给我来两个饼,还有豆浆。”
“好嘞!”她脆生生地答道。
其实这丫头长的不差,绑着一束刺毛地马尾,皮肤略微粗糙,甚至不如我白皙。她不怎么化妆,也谈不上气质,大概就是普普通通地好看。这些年我几乎每天都会在她这个摊子上买早餐,最早那会儿她还没现在这么高呢,倒是也长地比之前漂亮了。
“叔叔阿姨呢?”我接过装着早餐的塑料袋,问。
“在车后面呢,一会儿过来。”丫头笑地很开心,脸也红红地,蛮可爱。
本来我这是客套话,这丫头仿佛没有听出来,不给我台阶下。每次这两位确实民风纯朴地叔叔阿姨见到我都像见女婿一般,我完全无法拒绝他们地热情,死活都要给我塞点东西才放我一码。
每到这个时候,丫头也不说话,就是脸红红地看着我,眼睛也水汪汪地,分外明亮。
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丫头地意思,只是我……
“你果然还在这儿买早饭呐。”
周围的世界褪去,只剩这个熟悉而清脆的声音回响。我下意识的涌起一阵温情,接着冰冷的现实刺痛了我,我醒了过来,清晨的风随轻却冰。我恨不了别人,只能痛恨忘不了的自己。
“……”
我没有回答,暗暗攥紧了手,塑料袋也都变了形。
我祈求着马上下一场大雨,将我的世界冲刷回来。
“离……离哥?”
丫头朝我挥着手,手里是找给我的零钱。
“哦……哦!”我匆匆忙忙地接过,甚至都不敢,不,是不想看身后那个女人一眼,只想要逃离这里,逃回家去。
却不想事与愿违,一枚硬币从我手中溜了出去,落到地面上,“叮”的脆响。
我焦躁起来,盯着硬币滚动的方向,头皮开始发麻,我的呼吸都紊乱了。
终于,那硬币停下了,可是却是停在了我最不想去的方向上。
她穿着我熟悉的白色长筒靴、白色短裙,她压住裙子弯下腰来,捡起那一枚硬币。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毛衫外套,漆黑的直发落到肩膀下头,白色的发卡做出了少女的发型,然后重新立起身来。
她那对一蓝一绿的异色双眼望着我,伸出拿着硬币的手。她的手修长、洁白,托着那枚银色的硬币,一动不动。
曾今牵过这只手的回忆捆住了我,就是恶魔,吞噬着我这两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世界!
过去的两年她都不曾出现……可是这两年,在她面前也如同儿戏吗?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对她生出哪怕一点点恨意。恐怕不只是我,换做是别人也一样,没有人会觉得这位一身纯白的女孩竟然在我身边毁掉了我过去所有的努力。
她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多说一句话,却如同黑洞一般,将一切都朝着她吸引过去。
我抬手准备拿过硬币,她却又蜷起手掌,把硬币藏在了手心。
“啊,嫣姐也要吗?”丫头若无其事的问。
“嗯,给我来两份烧饼,还有豆浆。”
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和,就好像是单纯的与旧友相遇,竟然连我都这么觉得,刚要燃起的怒火也都平息了。
她将那枚硬币又递给了丫头,丫头也像是曾经那样接过,无比的自然。
“你愣着干嘛?”她望着别处,问我。
“……”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脑海一片混乱。
我只好抬头看了看这张让我心悸又难以忘怀的脸,她眼角有一颗黑痣,画过了眉毛,按照我当年帮她画的笔法做的,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画的还是现在她的男人帮她画的呢?
“……邵嫣,你来了做什么……”我语无伦次。
“肯定是买早餐嘛。丫头,我们走啦,跟叔叔阿姨问个好啊!”
“好嘞!”丫头继续若无其事,“二位慢走啊!”
她拽着我从小摊上离开,我甚至都没有一点反抗,跟着她就回到了大路上。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我家的方向了,以她的手段都是小事,我并不觉得奇怪。
我跟着她往我家走去,我知道这很怪异,可是脑海一片空白。
我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这个小摊子上,是冬天,那个时候还是丫头的爸爸妈妈在忙活。当时我为了占图书馆的座位,早早的出了门。我总是第一个来到早点摊,所以叔叔阿姨对我有映像。
直到那天,她就像凭空出现了一样,穿着白色的棉鞋棉袄,戴着白色的发箍和绒毛护耳,在微微下着的小雪中,站在小摊旁边,手里提着一块烧饼,像是第一次品尝,脸上映照着奇异的神色。
我和往常一样也买了烧饼和豆浆,正准备离开,却在她面前停住了。
她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往烧饼上挤了不少,然后抹了起来。我那时候几乎是受到了惊吓,这不是蛋黄酱么,没想到还有这种吃法,一时间就看得呆了。她注意到了我,也是一愣,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蛋黄酱,把小瓶子递给了我。
“你要不要来点?”
她一边说一遍舔着嘴角的蛋黄酱,镇定的问。
从那之后,我每天都会稍微去的晚些,和她一起吃早餐。
邵嫣的脚步稍微快些,她抱着烧饼咬了一口,然后问我:“所以,你不来点吗?”
我看着街道另一侧,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味同嚼蜡。
“……你为什么要来?”
“听说你在酒吧上班?”
看来我并没有提问权,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又吃了一口蛋黄酱烧饼,“嗯,我刚刚投资了一间酒吧,在另外一条街上,离这儿不远。”
她突然转过身来,脸距离我只有十几公分,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脸,喉头蠕动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被吓了一跳,脑袋往回一缩,整个人差点翻倒,后退了几步才稳住。
“你愿意来吗?”
这个世界上,我想也只有她可以再彻底破坏了别人的家庭与生活之后再若无其事的出现了吧。我连讥笑她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她就像自言自语,不等我给出回应,直接帮我做了选择:“肯定不愿意啦,我知道。”
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看到了,我肯定也想不明白的。
她停下脚步,我立刻就与她擦肩而过。
“叔叔阿姨的事,你别担心了,他们之后的费用我都给付了。”
我站住了,无法控制的烦躁突然暴动起来。听着她的声音,我猛地回过头去,盯着她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漂亮的异色双眼。那双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毫无情感。
“……你走。”我只能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我走。”
她是一片雪花,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浑身都散发着寒气,冻得我只能打颤。
她朝我迎面走来,毫无犹豫,威风凛然。
我们擦肩而过,我只能僵住,根本不能动弹。
“……笨蛋。”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又冷言冷语。她是不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呢?我根本无法思考。
过去的回忆一幕又一幕,不受控制的浮现在我眼前,不知何时,我的双眼都湿润了。
我们之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猛地抬起头,再次转过身去,期待着什么的发生。可是谁都不在,她已经走了。
无力感涌来,我默默的握紧了烧饼和豆浆,随着清晨的鸟鸣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