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娅在密林中第三次看到同一片落叶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到了迦楼罗的地域。她清楚地记得飞舞到空中的落叶的形状。狭长的纹路从锯齿形的轮廓的一边穿越到另一边。叶子绕着右上角的缺口打着旋，从尤利娅视野的右上角落到视野的中央，然后稳稳地落到地面上。
“怎么了？”简停下脚步，问。
尤利娅注视着右手边那颗参天大树。书很高，恐怕四五个人都无法将之围住。在她看不到的被层层林叶遮蔽住的地方，一片落叶缓缓飘下。冬天还未完全褪去，这片森林中却郁郁葱葱地如同夏季，气温也变得炎热起来。简已经将外套脱掉，缠到了腰上，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衫，胳膊完全露在外面。
“向左三下。”尤利娅喃喃说道。
简问道：“什么向左三下？”她顺着尤利娅的视线看过去，半空中飘落的绿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向左旋转了三圈。
“你是怎么——”
在简惊诧的目光中，尤利娅伸出手，在空中沿着特定的轨迹一点点向下滑动，落叶下落的轨迹与她画出的线条完全重合。尤利娅突然将手指向上方甩动。起风了，落叶被风吹起。尤利娅摊开手，落叶稳稳当当落到了她的手中。
“看起来，我们是中了别人的幻术或者之类的什么东西呢。”尤利娅将手中的落叶碾碎，说道。
“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能直接攻击别人精神的魔法。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尤利娅耸耸肩：“多观察，记住周围环境的细节，自然就能发现了。”
“仅凭这一点就——”简在内心暗暗感慨，“不对，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根本不是一般人应该有的水平。果然是‘气’吗？”
“我们该怎么办？”尤利娅问，“有办法解开这个幻术——或是我不知道的什么神秘魔法吗？”
“我说过了，魔法是不会对人的家精神产生影响了。迦楼罗是擅长利用风的种族。我们被围困在这里打转，多半是因为它们利用风改变了光的折射方向，给我们造成了错觉。”这个说法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连落叶下落的轨迹都完全一致。“难道迦楼罗也学会‘气’的使用方法？不，不可能。至少鹰巢城内应该没有人会蠢到去教异族‘气’的使用方法。”
简半蹲下来，双手在腹部结成类似心形的手印，闭上眼睛。“你这是在干什么，向我表白吗？”尤利娅笑嘻嘻地说。
简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的电脑驱逐尤利娅的形象：“别吵，我在感受迦楼罗的魔力残留。”
“也就是说，使用魔法会留下某种线索，可以让人感知到吗？”尤利娅将这一点暗暗记在了心中，“恐怕，只有会魔法的人才能感受到。这样一来，对帝国内部进行清洗的时候就会省事很多了。”
“跟我来。”简突然站起身，拉住了尤利娅的手。她仍然闭着眼睛，却仿佛在额头上又开了第三只眼一样。她们在森林中辗转腾挪，有时候向前，有时候向右，甚至有时候朝反方向走。
简停住脚步：“我们应该到了。”
“是啊，一目了然，我们当然到了。”
尤利娅的语气有些不对劲。简缓缓睁开眼睛。映入她眼眸的，是盘旋于空中，将她们团团围住的有着人身鸟羽鸟爪的怪物。
“进来。”
杨峰摆摆手，浮现在空中的星象图逐渐隐去。司法长老的身影伴随着星象图的消失一点点浮现在他面前。
“仍然在占星？”
“是的。”
“结果呢？”
杨峰叹了口气，这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情：“还是那样，赤星偏移，荧惑守心。从未……改变。”
“别太自责，孩子。”司法长老走上前，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但是杨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杨峰说道，“我是鹰巢城的执政官。”
司法长老看着杨峰，他的确不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可以对着墙壁待一天的阴暗的孩子了。当时，自己看不透他的心事，时间流转，结果依然。“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他只好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怨恨自己只能说些无用的废话。“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却……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二叔。”杨峰改口。不管怎么说，司法长老都是自己养父的亲弟弟，对他还是应该保持自己应有的尊重。
“说到你的父亲，你刚来鹰巢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杨峰淡淡地说：“有些记得，而有些已经忘了。”
“有一件事你一定不记得。我曾经极力游说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养父，将你送回到秦国。”
杨峰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他冷静地说：“二叔当时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没错，”司法长老按住了杨峰的肩膀，这次他没有躲闪，两人四目相对，“当时我对你父亲说，任何经历过战争中生离死别的人，必然会对活着有一种偏执的追求。而一旦这种人对活着没有太大的欲望，那他的偏执一定体现在其他方面。”
杨峰丝毫没有躲开司法长老眼神的意思：“哦？那在二叔的眼里，我属于哪一种人？”
“我不知道，”司法长老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种人。失去了亲生父母之后的你，绝对不可能甘愿于将自己的一生平凡的渡过。那你的偏执，究竟安放在何处。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你十岁那年的生日上，我的大哥为你点上蜡烛，问你你的生日愿望的时候，你说的话与你的眼神。”
“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我还记得。你所说的话是，希望用你的生命，来守卫自己的第二故乡，鹰巢城。”
“这不是很好吗？”
“你用最阴冷的语气，最无情的眼神，说出了能够让在场所有人欢呼雀跃的话语。
‘守护’是一个概念模糊的词语。如何守卫，以及，守护谁，最重要的是，”司法长老死死盯着杨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杨峰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
“我还是失败了。”司法长老在内心暗暗感慨。他仍旧无法从杨峰的眼中看出一丝动摇。这个男人无论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他的意志都像钢铁一样。哪怕他的心中有一项惊世骇俗的计划，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
“我劝说你父亲的原因在于，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一个天才，无论是在魔法、气或者其他方面，你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天才。而天才的另一面就是疯子，不巧的是，你还是一个偏执的疯子。让一个偏执的疯子来保护我们，实在是一件最危险不过的事情。杨峰，”司法长老换了一种语气，他哀求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我去图书馆查过。记录鹰巢城历史与介绍魔法与魔纹的书籍被人翻过了。我认为很有可能是就是帝国的大使尤利娅做的。”
“怎么可能呢，她没有钥匙，是没办法进入那个房间的。”
“如果，有其他人放他进去呢，如果……”司法长老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但杨峰帮他说了下去：“如果是我放她进去的呢？”
司法长老沉默了。杨峰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我放她进去有什么好处？让她了解更多魔法的奥秘，来减少我交换的筹码？还是让她了解魔法的极限，来让帝国将他们的炮弹倾泻到鹰巢城里？”
杨峰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事。司法长老只能行礼：“既然如此，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告辞。”
杨峰叫住了他：“二叔，既然提到过去的事情。有意见我想问一下你。”
“什么事？”
“父亲对于星辰给出的结果，是什么态度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司法长老见过很多次自己的大哥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代表他多半又看到了什么糟糕的星象。但不消半天，他又会再次乐观起来。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话，司法长老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杨峰、
“既然前路崎岖，何不放歌而行。”
“果然，这就是我的父亲啊。”看着司法长老离去的身影，杨峰笑着说。他又一次唤出星象图，看着那颗自己已经关注过很久的赤星。“前路崎岖，放歌而行……父亲，果然您还是太天真了。”他突然向前伸出手，抓住了漂浮在空中的赤星，“既然天命如此，那我这次就借天一用！”
他松开手，看着从指间漂浮而出的赤星，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