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进入到洗手间里,他掬了一捧水,擦洗着脸庞。他抬起头,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无可挑剔的脸颊上有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他索性拧开了水龙头,冲洗着自己的头发,试图让滚烫的额头冷却下来。
他再一次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被水打湿了的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了他的面庞。在镜子中,他看到了自己颓废的样子,镜中似乎有人影若隐若现。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他重又看回镜子,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消失了。“乔维娜,”克里斯蒂安自言自语,“会是你吗?”
也许埃里克没说错,他仍然没有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直到现在为止,他仍会看到乔维娜的面庞。
那场近乎于灾难的遭遇战,既是起源于傲慢,又是起源于慈悲。
五年前,克里斯蒂安时任“深渊”号的副舰长。原本,这艘军舰执行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巡逻任务。他们巡逻的海域是距离万雷磁牢三百海里的范围。这种范围内几乎不会遇到塞壬。在航行了大约一百海里后,他们救起了遭遇海难的船员。实际上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很是古怪。且不论这些船员是如何穿越雷阵的,他们是如何在距离雷阵仅仅数百海里的地方遭遇塞壬也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但对于当时“深渊”号舰船上的众人来说,考虑的远没有那么多。他们救起了在海上漂流的船员,听他诉说自己船队被塞壬袭击的遭遇。他恳求“深渊”号上的众人立刻去拯救剩下的船员。当时船上分成了两派,第一派主张立刻去救援遇难船只。而第二派则认为不该救援,应该上报东南舰队总部。
这只是事后报告里的说辞。真实的情况是,当时几乎船上所有人都支持前往救援。在经历了对塞壬一系列的胜利与五年的和平时光后,人类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地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凭借己方的科技,这不过是一场对塞壬的虐杀罢了。持反对意见的人也有,不过只有两人。正是时任大副的尤利娅与克里斯蒂安当时的恋人,舰长乔维娜。
克里斯蒂安也动摇过。但是后来他被说服了。他不想像他那些同僚一样,每天混这日子,用时间来给自己的军衔升职。他也渴望建功立业,因此他站在了拯救派的那方。
这场遭遇战的结果几乎可以用灾难来形容。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发现天上下起了暴雨。他们拯救的那名船员突然消失无踪了。紧接着他们就遭遇了塞壬的攻击。先是接连不断的浪潮冲击着船身,紧接着就是远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歌声。有些船员被诱惑步入了海洋中,剩下的连忙堵起了耳朵才幸免于难。
然后塞壬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们美丽的面容跟辛辣的手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多少被她们外表迷住的人,就有多少前往冥界的可怜鬼。在剧烈地晃动中,船体上的大炮无法瞄准,船员们举着蒸汽枪跑到甲板上。。他们试图设计塞壬,然而每当他们举枪,塞壬就会潜入到海中,然后就是一道水柱精准地刺穿他们的心脏。
当时克里斯蒂安已经认定自己会葬身海底了。他机械地下达命令,机械地战斗着。真正改变战局的是另一个人,尤利娅。如果不是尤利娅制定了正确的战略,现在他就不会还站在这儿了。
他无法忘记那一天。他们全员缩回到了船舱中,军舰停止了前进。塞壬一个接一个跳上了甲板。当所有塞壬都站到甲板上时,尤利娅引爆了军械库。冲天的火焰依靠着散落在甲板上的汽油瞬间吞没了整座军舰。残存的船员纷纷跳进了救生船。克里斯蒂安记得每一张脸。这艘船上出发时有数百人,返程时却只有区区二十多人了。
最让克里斯蒂安难以忘怀的,就是乔维娜的脸。他们驾驶者救生艇,向着海军基地的方向拼命前进。当一切尘埃落定,当他们取得了这惨烈的胜利时,乔维娜推开了克里斯蒂安,一束水柱穿透了她的胸膛。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眸就此永远留在了克里斯蒂安的眼中。他看着自己的恋人跌入水中,在浪花中翻涌。他拼命探出身体,哪怕只是打捞起她的尸体也好。
她的身体一转眼就消失在白浪中,而他也被战友拉了回来。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克里斯蒂安深信这一点。这次遭遇战后,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加官进爵。反而是尤利娅由于表现出色而得到了重用。在那之后,尤利娅加入了深度探索部队,数次与塞壬发生战斗,成为了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少校。而自己,却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更是调离了一线作战部队。
最重要的是,自己失去了爱人。
“乔维娜,”克里斯蒂安忍不住哭泣着,“乔维娜,乔维娜。”无论想起多少次,无论已经度过了多长时间,只要想起自己逝去的爱人,想到自己当时懦弱无能的表现,眼泪都会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他在镜子前低声啜泣着。直到,一滴泪水飞了起来。
克里斯蒂安愣住了,他停止哭泣,抬起头,泪水从来脸颊上离开,一滴滴的泪水宛如珍珠,环绕着他静静地漂浮着。他揉了揉眼睛,那些泪滴已经消失了。
他摇了摇头。——或许是太累了吧。他这么想着,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埃里克回到办公室中,早已经有一个军官等在房间里。“谁允许你到我的办公室的?”埃里克的脸阴沉了下来。他突然发现这个军官并不是海军。
军官敬礼,说道:“司令,帝国军部有军事命令。”
埃里克没等军官继续说话,就从他手中夺过了那一纸命令。他坐到了桌子后,大致浏览了那份命令,然后嗤笑了一声,将纸张扔到了桌子上。
他给出的命令更是直接:“什么狗屁命令。”
军官捡起了命令,说道:“司令,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些事情还是多注意的好。”
埃里克看着军官,若有所思地说:“派你来的应该是卢卡斯吧?”
“是的。”
“他的建议是什么。”
“他的原话是‘一定要慎重决定’。”
埃里克忍不住发出了嘲笑的声音:“废话。慎重考虑,这个老东西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胆小的和老鼠一样,难怪当年能苟活下来。”
听着一个官职远大于自己的上司辱骂自己的另一位上司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军官尴尬地说:“司令,这件事你还是听从卢卡斯元帅的命令比较好。”
“要是我听了他的命令,就是把这一整个基地的官兵都扔到海上去等死。”埃里克用指关节敲着桌面,不耐烦地说,“你们这群中央的军人,根本不知道兰涛省的状况。你们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年才夺回了上千海里的海域吗?现在中央竟然让我出兵剿灭塞壬?他们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想给自己找点刺激吗?”
军官越发尴尬起来:“司令,这是来自于皇帝笔下的命令。”
“陛下?那个刚登基的黄毛小子懂什么——”
“司令!”军官打断了他,“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埃里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论怎么说,我都不会让我的将士们去送死的。如果陛下想要因此而处罚我,那就随他便吧。”
军官叹了口气。在来这里之前,卢卡斯元帅已经告诫过自己,埃里克常年处在前线的位置上,脾气暴躁,到时候自己一定要耐住性子规劝他,切不可将他说的离经叛道的话传到外面。军官不由得感叹,最了解军人还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老战友。
卢卡斯元帅既然了解埃里克的脾气,自然也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案。军官说道:“司令,陛下新登基,难免对边境的情况了了解不周。您也知道,陛下甫登基,王位不稳。因此需要一些功绩,来证明他的能力。”
埃里克冷笑着说:“所以陛下要用海军士兵的性命当他政治牺牲的工具,可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国王啊。”
“不,卢卡斯元帅给您提供了备选的方案。您不需要实际上进攻塞壬。只需要派出海军的军舰,在安全的海域内进行军演。不过这次军演都是真枪实弹的。”
埃里克领悟了他的意思:“卢卡斯那家伙的意思是,让我来一出真戏假做?”
“是的,到时候您可以伪造一些塞壬的尸体,让媒体报道经过战斗歼敌无数,使得塞壬遁入水中,不敢进犯帝国边境。至于细节问题,您应该比我清楚。”
“那个老滑头鬼点子真多,难怪能升到元帅的位子上。好吧,我知道了,你走吧。”
军官敬礼,在离开前,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桌子上的相框上。相片中埃里克的身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皮肤白得不真实。那是军官看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相貌美丽到让军官险些忘记离开。埃里克将相框收进了抽屉里,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军官反应过来。他敬礼,然后离开了。在军官离开后,埃里克拉开抽屉。他凝视着相片上的女人良久。“颜……”他低声呼唤着女人的姓名。他摇了摇头,扣上了抽屉。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就让往事都随风而去吧。
卫兵见到克里斯蒂安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将一头的长发剪掉,卫兵险些没有认出他。意识到克里斯蒂安想要离开自己的房间,卫兵用枪挡住了他的路。
克里斯蒂安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少校,司令有令,在您明天出海之前禁止踏出这间房间。”
“出海?明天?”克里斯蒂安有些惊讶。埃里克虽然说过要让他回到一线作战部队,但没想到他的出海任务来的这么快。
克里斯蒂安对埃里克的任务显得有些不是那么在意。首先他已经五年没有出过海了,埃里克想必也不会将什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这个生手,最多也就是近海巡逻之类的工作。不过说起来,海军也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深海开拓的任务了。
“请您回去吧,少校。”卫兵说道。
“好吧。”克里斯蒂安打开房门,他一只脚踏进房门,然后回过头。他打量着卫兵,看上去年纪不大,大概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注意到卫兵拦住自己的时候拿枪的手还有些颤抖,或许是有些紧张。他眼球转了转,笑着走进房间去。
“这……这是……”卫兵抖动的双手几乎拿不住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个女孩,虽然未必每一个都算得上国色天香,却也透露着年轻女孩的青春靓丽。
“你家乡在哪?”克里斯蒂安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嘴角不自觉浮出笑意。
卫兵一边翻看着照片,一边说:“在……在林原。”
“我记得那时帝国北部暮霭省的一个小镇,对吗?”
卫兵抬起头,惊讶地说道:“少校你连这也知道?”
“我也是研读过一段时间的帝国地理的。所以呢,为什么你要背井离乡,横跨了整个帝国来这南部小镇当兵?”
卫兵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也是中央分配的。我家里没什么钱,好不容易让我当了兵。分到哪里哪能是我能决定的呢。那些中央的肥差要么花钱贿赂军官,要么找关系走后门。我的家里一没钱,二没权,能分到的地方也只有这穷山恶水的兰涛省了。”
这是帝国军部最常见的一种现象。克里斯蒂安还知道,埃里克司令对这种现象一直深恶痛绝。他常常对其他人说:“作为帝国境内唯一还有战事的地域,中央那帮蠢蛋竟然给我送来这种兵源!真是一帮吸人骨髓的废物。”
或许是许久没有说话的人,一旦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住。卫兵忍不住说道“我的家里本来就穷,原本想的是当三年兵,然后就复员回去找个好工作。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会这么想吧,也许我这么说会有点离经叛道……”卫兵的脸突然变得煞白,他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长官!请不要将我送到军事法庭。”
克里斯蒂安对这个新兵的表现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看手表,如果他现在出发,还可以在天黑之前到溪宁镇。他拍了拍卫兵的肩膀,安慰他说:“放心吧,我们也不是傻子。士兵们在想什么我们当然一清二楚。”他指了指卫兵手里的相片:“这些人你喜欢哪一个,大可以跟我说,我介绍她们给你认识。”
“这……”卫兵有些面露难色,“可是我……”
克里斯蒂安看出了卫兵脸上的动摇,他继续语重心长对卫兵说:“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你可以问问你的前辈们,我溜出去那么多次,顶多受禁闭的处分。司令员从来没将我送上过法庭,那些卫兵,也只是挨了司令官一顿骂。毕竟我的军衔在这,司令官教训的只会是我。”
克里斯蒂安没有说谎。之所他能够如此有恃无恐,全部源自于他在机械工程学上的卓越天赋。尽管他没有出海作战,却用另一种方式帮助着埃里克。
克里斯蒂安亲切地搂住了卫兵的肩膀,话语里仿佛有无尽的魔力:“像你这种年纪,应该有个女人陪着你,特别是夜晚的时候,不是吗?”
看着卫兵脸上的表情,克里斯蒂安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他了。
克里斯蒂安欣慰地看着那名卫兵搂着女孩离开。这些可怜的穷苦人不像他们军官还有这盼头,他们也应该有一点自己的乐趣。至于那个女孩,虽然不是什么富人,却也没沦落到要卖身青楼的地步。克里斯蒂安只是介绍他们认识,至于他们今夜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克里斯蒂安迈进了破斧酒吧,这是他最喜欢的酒吧。他坐到吧台前,老板兼任调酒师的詹姆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今天你有看上了哪个女人?”詹姆斯问道。
“好过分啊,詹姆斯,现在都开始不问我要什么酒了呢。”
调酒师将手中的酒瓶翻了个个,他倒出一杯白兰地,递给了克里斯蒂安,淡淡地说:“你这一年来,来我这里不下五十次,而你带走的女人数量比你喝过的酒的种类都要多。”
“这杯算你请吗?”
“算我请,因为你常来,我店里的女性客人也多了很多。”
克里斯蒂安将白兰地一饮而尽。他侧过身,一边跟调酒师聊天一边打量着酒吧里的客人:“你知道吗,明天我就要出海了。”
“哦?”詹姆斯擦拭着酒杯,显得很是好奇,“你已经有多久没出海了,两年?三年?”
“五年了。”
“是吗?”詹姆斯放下酒杯,他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说,“已经有五年那么久了吗?”
“再来一杯白兰地,这杯不用你请。”
詹姆斯给他倒上酒,然后说:“那么你呢,现在已经做好出海的准备了吗?”
克里斯蒂安一边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了,不然我干嘛接下这个命令。”
詹姆斯小声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那为了庆祝你重新出海,今天你喝的酒算我请。”
“真的?那麻烦名单上最贵的都给我来——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激动。”看到了詹姆斯举起的酒瓶和面露的微笑,克里斯蒂安赶忙说道。
今晚他的运气似乎不是太好。来酒吧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他也只能一边喝酒一边跟詹姆斯聊天。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脑袋也有些晕晕的了。“或许今天不适合猎艳。”克里斯蒂安在内心暗暗腹诽着。他准备再喝一杯就去找个地方睡觉,明天一大早再溜回去。
詹姆斯为克里斯蒂安倒上最后一杯酒,一边倒一边说:“你啊,是不是也是时候定下来了呢。”
克里斯蒂安摇晃着酒杯,从酒杯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明知故问说:“定什么呢?”
“你也已经三十岁了吧?也是时候结束这种夜夜笙歌的生活,找一个女人结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了吧。”
克里斯蒂安笑了笑,没有回应他。詹姆斯看着克里斯蒂安将这最后一杯酒喝光,然后问他:“还是说,你仍然没办法忘记……乔维娜呢。”
克里斯蒂安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推给了詹姆斯,拿起了自己的外套:“谢谢你的款待,詹姆斯。就算单轮酒,你家的酒也相当不错。”
他看着詹姆斯突然睁大了眼球,指着自己的身后,有些迷惑地说:“怎么了詹姆斯,我应该没喝多贵的酒吧。”
“不,不是的,克里斯蒂安,你快看。”
“看什么?”
“看你身后!”
克里斯蒂安回过头,他做出了同詹姆斯一样的神情。
乔维娜坐在窗边的酒桌上,一个人独自看着窗外的明月。
克里斯蒂安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他搭讪过无数女生,但这是他最紧张的一次。他坐到了“乔维娜”面前,举了下酒杯:“介意我请你喝一杯吗?”
他多么希望那个女人像乔维娜一样,揪过自己的衣领,对自己说“岂止喝一杯,我要把你这个月的军饷都喝光”。然而“乔维娜”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好啊。”
“果然,只是长得像而已吗?”克里斯蒂安心里有些失望。毕竟当年他亲眼看着乔维娜沉入了海底。他不该有过多的幻想。
看着女人饮了一口威士忌。克里斯蒂安说道:“你知道吗,你跟我曾经爱过的人很像。”
“有人说过你搭讪的技巧很老套吗?”
克里斯蒂安苦笑着:“如果真的是搭讪技巧就好了。相信我,我编了很多搭讪女人的说辞,但这一次却不在我编造的那些借口之中。”
“你爱过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蒂安将脑海中的名字不假思索地说出:“乔维娜,乔维娜·丽塔。”
女人放下了酒杯,将手掌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前:“我叫赤。”
“赤?那姓呢?”
“没有姓,就只是……赤。”
这个年头,没有姓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家道中落、或是从小丧失双亲,种种原因都会让一些人放弃自己的姓氏。“赤……”克里斯蒂安呢喃着,“真是……奇妙的名字。”
赤摇晃着酒杯,将自己小巧的脸支在了左手上,她看着克里斯蒂安,说:“你知道吗,男人用‘前女友’这个借口搭讪的时候,如果男人能说出前女友名字的时候,可信度就会高上一分。如果能将前女友的姓与名都说出来的话,那多半就是真的了。”
“我倒是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所以呢?”赤将装满了酒的酒杯推给了克里斯蒂安,“那个和我长得很像女人为什么和你分手了,需要喝点酒再说吗?”
克里斯蒂安的确需要再喝一点酒。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她没跟我分手,她死了。”
赤端正坐好:“是吗……看来你一定有很多想说的话没跟她说。”
“麻烦稍等一下。”克里斯蒂安离开。片刻后,他拿着一瓶酒回来。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他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让你久等了,你要再来一杯吗?”
赤将酒杯推回去:“现在你比我更需要这一杯酒。”
“是啊,”克里斯蒂安喃喃说着,“说到乔维娜。嗯……该从哪里说起呢。其实我们从来没有承认过彼此的恋人的身份,但是我们却爱着彼此。”
“哦?”赤明显来了兴趣,“为什么?”
“我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在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孩子。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打架,一起当孩子王。直到我离开孤儿院,被一对贵族夫妇收养。”
“那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据我所知,一个‘贱民’的子女想要被贵族收养可不是那么容易。”
“是啊。那对夫妇没办法生育。他们去孤儿院一眼就看中了我。”克里斯蒂安点了点自己的脸,笑着说,“多亏了这张脸。”
“既然你都成了贵族,干嘛还要来当兵?”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不说也罢。”克里斯蒂安不愿去想这段经历。他很感激自己的养父母养育他,但是他在贵族的环境中生活的实在是不快乐。他厌恶那种惺惺作态,因此他跑到了军队里,只有军部是贵族不那么好干涉的部门。“后来我成为了一名海军,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真没想到,我又遇到了乔维娜。”
“其实是她认出的我。我从未想过乔维娜是个女孩。我们又开始混在了一起。我们同期参军,又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们虽最好的搭档。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战斗,一起在休息。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那段经历。在小时候,我从未将她当女人看待。等到再次相遇时,情况却不一样了。”
“你没有跟她表白?”
“我觉得这一点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的。曾经有无数人跟乔维娜表白,但都被她拒绝了。我也是一样。渐渐的到后来,整个基地都认为我们在一起了。就连我们彼此之间也这么认为,只是我们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可惜。”
“是的……这是我……最遗憾的事情,”克里斯蒂安沉默了一会,让心脏撕裂的感觉稍有缓和,然后继续说,“我们作为同届的佼佼者一路晋升。她成为了舰长,而我则是副舰长。再然后,我们一起出海。然后,她死了。”
“她死了?怎么死的?”
“死在了塞壬的手中。”
“我很抱歉。”
——其实该抱歉的人是我才对。克里斯蒂安没有将详细的过程告诉赤。这几天他的伤口已经撕裂过太多次了,他不想再揭开自己的伤疤:“我看着她消失在海中。我以为她已经死了。直到我今天看到你。”在酒精的作用下,赤的面容模糊了起来。“真是太像了,”克里斯蒂安喃喃自语,“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你有什么相对乔维娜说的话,可是跟我说,不,”赤闭上眼睛,又睁开,“我就是乔维娜,你想对我说什么?”
“啊,说什么呢?”克里斯蒂安苦笑着,“恐怕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
“什么?”
“我爱你。”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克里斯蒂安已经听不见酒吧中嘈杂的声音了。他沉重的心房仿佛轻了几分。他松了口气,站起身,说道:“十分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谢谢。”
他想要离开。今天能见到这个与乔维娜一模一样的女人,比他约上成千上百个女人共度一夜都让他感到慰藉。
他越过赤的身边,突然被赤拉住了。“你就想这么走吗?”赤说着,“你倒是说的很痛快,就没想过我的感觉吗?”
“你——”克里斯蒂安话还没说话,赤就吻了上去。她用手揽住了克里斯蒂安的脖子,不让对方逃开。两人分开后,赤小声说:“你也知道来这个酒吧的女人想要的是什么吧?猎艳可不是你们男人的专属特权啊。”
她狡黠地笑着,露出了和乔维娜截然不同的坏笑。
克里斯蒂安有些木然地看着赤,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这是赤,而不是乔维娜。
跟一个与乔维娜长相完全一样的人上床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与其他女人共度春宵对克里斯蒂安来说只不过是生理与心理的抚慰,但是跟赤,倒更像是一种背叛。
他出神地望着赤。赤已经陷入了沉睡。她的脸颊同乔维娜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应该是,她眉心的那颗红色的美人痣。
克里斯蒂安叹了口气。果然,赤就是赤,乔维娜就是乔维娜。就算自己以后跟赤成为了恋人,也不会对乔维娜有任何补偿。也许是时候真正放下过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他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在闭上眼睛前,在心里自问:“乔维娜,你会原谅我吗?不,最重要的是,我会原谅我自己吗?”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注意到身边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