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在放慢。

面前飞起的尘土、碎石、布满纹岩龙嘴里那锄尖般的矛牙,乌色的棘舌,和半边大曲牙上挂着毒刺獾的碎肉。

卡托莉奴此时正咏唱还没念完的风魔法祈语。

这样下去在魔法没生成之前,这只大蜥蜴就会一口把自己咬碎。

这次与上次不同,暴天大喰之猫的吞吃仅仅只是幻觉,这次面对纹岩龙咬过来的巨口,卡托莉奴甚至能闻得到这口腔里浓烈的腥臭。

必死无疑。

这是最现实的直觉。

“不甘心吗?”

在眼前情形放慢到几乎要停止住的时候,她听到了这个声音。

已经无暇再去顾虑是谁在说话,因为卡托莉奴也无法回应,她下一秒就可能会死。

但是,要真的问她,那回答是肯定的。

比起畏惧死亡这种事,更多的则是不甘心,要是放在当初被赶出提伦家的卡托莉奴身上,她可能觉得死亡真的没什么,因为家人都已经不爱她了,没有期盼之事,也没有牵挂之物。

现在则不一样,她有需要守护的东西,她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不甘心吗?”

啊,嗯。

卡托莉奴心里在默默的点头。

哪怕。

哪怕就是再化为那漆黑扭曲的怪物能挣扎一下,想必她也不会拒绝吧。

小小的侥幸心,被窥见了。

黑烟从这缓慢到像要停顿的画面里钻出,它们整齐的聚集成一只小巧的猫的形状,蹲坐在这纹岩龙的大曲牙上。

“不甘心的话,就用暴怒来享受乐趣如何?向我乞求力量吧,卡托莉奴哟。”

黑烟形成的猫,摇晃着盘在脚边的尾巴。

卡托莉奴举起双手,把两根拇指分别刺入它的两只眼睛里。

幻象中,这痛苦哀嚎的黑烟正四散逃跑。

“是谁允许你这样对我说话的?”

低劣的无礼者,将会受到这将死的狂妄之人的惩罚。

如果真的是利坷在卡托莉奴的面前这样说话,那么她的另一只眼睛也会被这样刺瞎,卡托莉奴绝对能做到。

她讨厌猫,非常讨厌。

幻象结束,面前这缓慢到近乎停止的场景又开始逐渐恢复正常,纹岩龙咬下的速度在加快。

帕露蒂。

想到这个名字的同时,卡托莉奴改变了想法。

那个紫发的女孩还在某处等待着,所以卡托莉奴觉得自己还不能死,但即便如此,哪怕是临死前的挣扎,她也要把这五彩斑斓的大蜥蜴的另一根大牙给打断。

露出了龇牙咧嘴的极恶之相,知道无法取胜的时候却不逃跑,在死前也要在敌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这真是不折不扣的狂战士。

“蠢货!”

冲劲在空气中掀起巨大的动能,站不稳的卡托莉奴被这力度撞出五米开外。

皮肤黝黑,头生尖耳,毛发旺盛得像牦牛布满整个头部,身高有两米以上的男人一肘击断纹岩龙的前爪骨,咬空的纹岩龙身体失衡的被这男人狠踹向一旁,瘫倒在地上。

看到这黑皮狮子似的男人出现,朔丽娅松了口气。

“蠢货!”

黑皮狮子又骂了一声,冲着被撞飞的卡托莉奴吼道。

“为什么不躲开!你以为你是钢筋铁骨吗!居然还想着往前走?”

“姜恩斯,小心!”

朔丽娅提醒他的同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乘其不备想咬向黑皮狮子的纹岩龙,上下颚和眼睛同时被空中飞来的三只箭矢刺穿,箭尾的狮鹫羽毛‘加速矢’让箭身完全没入纹岩龙的头部,惯性甚至让它脑袋下的地砖碎开,发出轰得嗡鸣。

“还好及时赶到,不然傻大个你就准备被这五花龙咬成残废吧。”

卡曼拉从佐杰牵着的风甲鲛背上跳下。

“去你妈的秃头,刚才要是要是射到老子,看老子不把你头上剩下那点毛给揪下来!”

“我救了你一命你还朝我犯呛?想打架吗傻大个?!”

“老子还能怕你不成?”

“好了好了好了,都是体术系的老师,不要在学生们面前发生矛盾,这样有损学院的形象。”佐杰赶紧拉住卡曼拉,而朔丽娅则是死命抓住姜恩斯的手臂。

名叫姜恩斯的黑皮狮子男人瞪了卡曼拉一眼,转过脸去。

“嘿,说你呢,别装死。”姜恩斯踢了踢地上的卡托莉奴。“说话呀,喂。”

卡托莉奴一动不动。

一旁扶着额,头发上挂满碎石,在地上滚的灰头土脸的奥尔娜缓缓得爬了起来。

刚才被摔得太狠了,翻了好几圈,将近四十岁的大龄女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她只感觉被摔的浑身剧痛,眼前天旋地转。

“卡托莉奴大小姐!”

看见不醒人事的卡托莉奴,奥尔娜大叫着跑过来。

“你把大小姐怎么了?!”

抱起卡托莉奴,奥尔娜怒视着这个高大的黑皮狮子男。

“让开。”

姜恩斯推开她,一只手就托起了卡托莉奴的身体,抗在了肩膀上。

“佐杰,你用你那些能飞的东西把能找到的学生都安置好,受伤的跟老子来医疗室。”

为了确认这大蜥蜴的死亡,他单手捡起块大得过分的砖头,咔得一声把那死掉的纹岩龙脑袋砸得凹陷下去一块,啐了口吐沫在它尸体上,随后起身离开。

“他是谁啊......”

看着径直走掉的黑皮狮子男,奥尔娜向朔丽娅问道。

“啊,他叫姜恩斯,是格斗科的老师之一,刚才多亏了有他呢。”

“居然敢踢我们家大小姐!粗鲁得像个野人!”

“啊哈哈,姜恩斯是北陆人哦,好像是泰坦猫族的,虽然看起来很凶,不过却是个温柔的人。”

一边的卡曼拉不知道为什么啧了一声。

拍了拍他肩膀的佐杰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反过来被他打了一拳。

于此同时,日光倾泻,深夜瞬间转为耀眼白昼。

——————

卡托莉奴眼前是一副焦黑的景象。

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宫殿已经无法认出室内的装饰物的原本模样,四处都在化作黑灰,缓缓塌落。

怒火焚烧后的王座,脱落下一角。

她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在被暴天大喰之猫吞吃后看见的幻境,也就是说,她现在不是身处现实中。

在被一个魁梧的男人撞飞后意识就断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究竟如何是否死去。

低头看下,身上又是那身镶金断片的华丽短袍。

接下来要上演怎样的情形,她一点都猜不到。

卡托莉奴赤着脚,踩着烧的滚烫的地板,一步一步的朝着王座走去。

由玉石铸造的王座只剩下黑曜石般的凄惨矿架,卡托莉奴坐了下来,后背及手臂灼得发痛,但她还是面无表情,这代表地位的象征玉座被焚烧后甚至不如乞丐的摇椅坐起来舒适。

卡托莉奴觉得只要身处王座,就应该会发生点什么。

把她带入这幻境的无论是利坷,暴天大喰之猫,还是那家伙,都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再等待下去。

镜面凭空出现,卡托莉奴面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不是与卡托莉奴相似的人形灰发利坷,而是和卡托莉奴一模一样外貌的金发少女。

垂到小腿的金发打这着微微的卷,头顶的两个发鬏用黑色的金边绸带打着精致的蝴蝶结,低垂的眼帘盖着一双血红色双瞳,脸上是同样的面无表情。

穿着和自己一样镶着金断片的华丽短袍,手里握着那把‘圣盾键匙’赤着脚站在王座跟前。

印证了自己的直觉,卡托莉奴反而不觉得奇怪。

要怎么才会让某事某物变得惹人嫌?答案很简单,那么就是变化成那东西的样子去做坏事。

不用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去嫁祸,只要随心所欲的放纵自己就行了,反正别人面前的样子也不是自己,闯下任何祸乱也都不用自己背负。

对吧。

“冒牌货。”

听到王座上的卡托莉奴开口,这个握着钝剑的‘卡托莉奴’咧开嘴笑了起来。

“您就不能稍微作出点吃惊的表情让我兴奋一下吗,mymaster哟。”

“......”

油嘴滑舌阴阳怪调的家伙不配使用这样的称呼,但卡托莉奴没有回应。

“不过都无所谓啦,马上您的身份就会被在下取代。”

她从胸前抽出一块手帕,看起来像是被洗了很多次,上面的血渍却还是能隐约看到。

“这是您在第一次和我相遇的时候送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清洗完毕了,上次也是在这里,想要把这东西还给您,可是好像没能给成,这次您就把这块手帕盖在脸上吧,

因为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所以还是不要看比较好,我会用这把剑送您上路的请放心。”

手帕在擦拭过剑身后被交到了卡托莉奴的手上。

‘卡托莉奴’双手把钝剑举过头顶。

“你,会剑术吗?”

卡托莉奴蔑视的眼神稍微抬起了个角度。

漆黑锐爪从背后穿刺而出。

衣物、皮肤、血管、内脏、胸骨、脊椎,在一瞬间被破坏,鲜血顺着五个弯曲延长的勾爪滑落,啪嗒啪嗒的滴在灼热还未散去的地板上,嘶嘶的蒸发。

‘卡托莉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错愕的看着那从肩膀到指尖全被漆黑覆盖的金发少女。

“呜呃......”

沉重的钝剑磅铛一声跌昝在地上,双手脱力,嘴里涌出的血把她的牙齿完全染红。

由膝盖处弯曲,瞬间毙命的损伤让她没法再直立,鼻腔口腔同时溅出猩红的温热体液,瞳孔快速放大。

“持剑面对敌人,双手把剑举过头顶,就像是在对别人说请来杀我吧。”

卡托莉奴抽回手后,她瘫倒在了血泊中。

“伪装很失败,你不够称职,这手帕根本没有洗干净,你根本不像她那样一丝不苟的让我挑不出毛病,你根本不配做我的仆人,也不配叫我主人。”

卡托莉奴用这手帕擦掉了手臂上的血,然后抛在了她的脸上。

“而且我说过了吧,缰绳在我的手上。”

卡托莉奴捡起了地上的钝剑。

这就像是童话里那黑山羊和狮子的故事。

黑山羊是恶魔的化身,它有着獠牙和尖爪,狮子因此很害怕它,就抓来普通的山羊跟它说,你看,你的同伴只是我的食物。

黑山羊笑着咬断了狮子的脖子,把狮子的脑袋挂在尖角上。

明明只是个卑劣的存在,为什么想要去对拥有力量的那一方造势呢。

很可笑是不是。

但是卡托莉奴没有对着地上的另一个她挥下必死一剑,她拄着剑停在原地。

“您还在等什么?意图谋反的在下被您又一次打败了啊,为了不让在下犯下第三次错误,您为什么不痛下杀手?这次的精神体非常虚弱,在下可以保证能被您完完全全的杀死哦。”

脑海里那声音在回响。

“不。”

卡托莉奴冷声回答。

“心生怜悯可不是件好事,早晚会害死您的。”

“你死了以后这黑色的东西就会完全消失吧?”

“是这样没错,这嫉妒之暗并不是您的猫所拥有的力量。”

“所以我暂时不能杀你,在救回帕露蒂之前,我需要这个。”

“嫉妒之暗和暴怒之雷无法与那拿着盾牌的盔甲女士对抗哦,仅凭您现在这样。”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失去,无论是你的力量,还是猫的力量。”

“太过贪心可不太好,可能会召来另一个东西。”

“如果是能救回帕露蒂的话,引火烧身也无所谓。”

“呵呵呵呵,您这一面可真是迷人。”

“献媚就免了,不过我有个要求。”

“在下的性命被您捏在手里,您仅管下令就好。”

卡托莉奴木讷的停顿了下。

“把利坷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