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段鸣和杨帆分别之后,就径直前往东郊机场进行调查,机场的状况正如苏婷所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切正常,大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畅通无阻,机场里的旅客也按部就班地进进出出,很难想象几个小时之前,有上万人在同样的地方忍受着黑暗和饥渴。

当然,除了机场设施的负责人,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工程师和他的团队到现在都没查清AI是怎么出故障的,段鸣见到他们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面前站着的是一群僵尸,不过也难怪,大半夜突然被叫起来,然后不眠不休地工作到现在,换作谁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段鸣简直在这群人身上看到了天天被李文国使来唤去的自己。

程序猿们见到段鸣,知道了他是一位警官后,一个个语无伦次地向他证明这件事情不是自己的错,并且解释了一大堆段鸣完全听不懂的软硬件原理,段鸣连忙表示自己今天不是来抓人的,而是来帮助他们解决难题的,脑袋快要爆炸的程序猿们这才冷静下来。

段鸣心想,就这副德行你们怕是也搞不出这么大的乱子。

然而即便如此,问题的解决还是得不到进展,几乎整个东郊机场上下的源代码都被抠出来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在供电系统和大桥被手动修复了之后,连AI先前是怎么出问题的都无从知晓——了解到这里,段鸣越来越觉得,“事故就像是完全没发生过一样”这一点值得推敲,犯罪分子有意在把事件的影响降到最小。

大多时候,警官和科学家的思维总是大相径庭,但在某些场合却又殊途同归,段鸣请工程师们暂时放下程序和代码,和他一起坐下来,将拆解的对象从代码转为事件本身,我问,你答。

问:机场里各个设备的控制系统,和外界可以建立联系吗?

答: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这取决于是什么样的设备,比如管理旅客身份信息的服务器,就必须和公安部门的数据库共享。

问:那么昨晚发生故障的供电系统呢?

答:完全独立运行,搭载AI的机房也在机场里。

问:OK,那也就是说,要对这个设备动手脚,就算是设置能从外界对其操控的装置,就必须得人在机场里,是这样吗?

答:就我们所知的手段而言,是这样的。

一个结论就这样产生了:犯罪分子在事件发生前一定来到过机场里面,而且很大可能也到过搭载供电系统AI的机房。

这不就有办法了嘛。

段鸣直奔机场的监控室,找到了机房近一个月内的监控录像,开始一一查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镜头下出现过。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犯人给揪出来,但段鸣看了一圈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看监控录像的过程中有机场的工作人员在一旁陪同,录像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叫得上名字,经过比对也确实是负责维护和调试的技术工程师——近一个月内的录像都是如此,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看来犯人的作案手法十分高明,段鸣隐隐感到了一阵压力,这种特意一点不留作案痕迹的事件最难处理了,这意味着你必须能注意到连犯人都没想到的细节才能找到线索——但对方对案件的每一个步骤都了然于心,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抓不住线索,段鸣一时失去了思考的方向,他将刚才看过的录像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其间还再次向一旁的人询问了录像中人物的身份,尽管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无用功,到最后,陪同他看录像的工作人员都厌烦了,扔下段鸣一人在监控室里冥思苦想。

好累,这是段鸣当时最直观的感受,他打算暂时让脑子缓缓,双眼百无聊赖地在监控录像的文件列表上扫来扫去。

今天是6月14日,列表上的最后一个文件上标注的日期也正是6月14日,再往前则是13日、12日、11日……日期连贯的录像文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眼前的屏幕上。

每一天的录像都有,段鸣纳了闷了,但为什么就是没发现犯人呢?

慢着,

每一天的都有,

那就是说,昨天半夜以及今天凌晨,也就是事件发生时的也有?

其实那部分录像段鸣在刚才已经看过了,但看的仅仅是机房部分的影像,反正现在都没有头绪,能看看当时机场内的状况肯定对破案有帮助。

段鸣打开14日的所有录像,霎时间屏幕上出现了数十张同时开始放映的影像,他将进度条拖到凌晨零点的部分,影像中依然有内容,夜视模式下,在当时处于一片黑暗的东郊机场看上去一览无遗——这就很不寻常了,那会儿所有的设备都停摆了,而监控系统竟然还在正常工作!

首先进入到段鸣脑海中的想法是:犯人当时在利用监控摄像头观察什么东西。

于是,段鸣想象自己就是犯人,跟随着摄像头观察着拍摄到的景象,试图掌握到犯人作案的目标和思路。

从零时到天亮,影像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和事,拍到的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机场大厅,以及当时焦躁不堪的旅客,不得不说这摄像头的质量不错,在给到某人的特写的时候将面容甚至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

段鸣依靠他多年来看各种地方监控录像的经验,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没错,摄像头将几乎每个人的上下都拍了个遍,连坐在高层角落处的陈茜苏婷二人都没放过,这就说明,摄像头调转方向和焦距的频率很不正常,它们当时正被犯人操控着,而且,接下来镜头开始跟随某一些特定人物进行移动。

简直就像是要把当时的情形拍成一部教科书般的电影一样。

总算是有个能让自己不白忙活的线索了,段鸣立即回去找机场的工程师团队,问他们,监控摄像系统平时是怎么工作的,独立运行还是和外界有连接?

答:独立运行,并且每一台机器也自带了一套简易的程序以应对偶尔有的特殊需要。

段鸣不由分说就将他们拽出了实验室,来到机场大厅里,段鸣挑了一个摄像头,令一名工程师将它拆下,看看里面的程序有无异常。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段鸣一上午焦头烂额的寻找终于有了回报,他中奖了,监控摄像机中的程序被明显地大幅改写,或者应该说,完全是两个功能的东西了。

工程师们分析下来感觉有些困惑,因为原先的程序很简单只有一个运行模块,但此时他们手中的机器,没有添加任何硬件却多了一堆原先不存在的模块,这些模块的功能都十分基础,拆分后以不同的组合串联运行,可以实现许多不同的功能。

大家纷纷啧啧称奇,干了这么多年,我们这儿有这么高级的东西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别瞎感叹了,段鸣在一旁提醒道,看样子这玩意不是你们弄的对吧?回想一下,上次有人动机器是什么时候?

没有,工程师摇了摇头,自上次升级设备,这些摄像头第一次安装好就一直没人动过。

升级设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周前吧,我们跟外面的软件公司合作,将主要的设备都换成了新产品,其中参与度最高的一家叫作“蓝星”。

这下段鸣明白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荒唐,但他后来给苏婷打了一通电话了解了一些关于盖亚DX2000的情况,听完他的叙述,苏婷立即表示这种模式目前全世界就只有盖亚DX2000具备——不然她的稿子就全部白写了。

现在如果说跟盖亚DX2000没关系,段鸣是打死都不信了,巧的是,正当段鸣从东郊机场启程准备前往“蓝星”公司时,得知了火灾的消息。

后来的事情陈茜也都知道了,这个愣小子奋不顾身地伪装成消防员潜入大楼,差点被炸弹轰成碎片,然后从六楼跳了下去。

“事实上现在我都很难去想象,”段鸣回味着自己躺上病床之前发生的种种,“一个AI去做这种犯罪的行为,目的究竟何在,或者说,利用它的人到底是想干嘛。”

“就像你叙述的那样,犯人非常谨慎,”陈茜心中的一些疑点也逐渐消除了,“想必这次火灾,以及机箱里的炸弹,就是盖亚DX2000察觉到自己的行为被人发现,为掩盖自己的转移而蓄意谋划的。”

“说一千道一万,”段鸣试图伸一个懒腰,然而伤口令他稍微动一下都会疼得呲牙咧嘴,“出了这么多大事,也只是知道了我们要找的是谁,离整件事情水落石出还远着呢。”

“那舒服地躺在病床上的你应该也清楚,”陈茜笑了笑,特意将语气放得轻柔了些,“接下来这段日子,我可没时间来陪你咯,你自个儿想办法打发时间吧。”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蓝星’公司的人,来慰问负伤警员的。”段鸣轻声向陈茜解释道,随即大声喊了声“请进”。

推门而进的是一个老妇人,头发微卷,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显得十分知书达理,她进到病房里,刚要开口自我介绍,却在目光落在陈茜的身上时,愣住了。

陈茜回头看到对方的相貌时,噌的一声站起身,也愣住了,合成树脂制成的人造眼球中充满了惊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