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R市郊外某化工厂。

工人们都已经下班离开了，整座铜皮铁骨的工厂就像一座遗迹，在短暂的喧闹之后渐渐地沉寂下来，它的存在也仿佛正在被遗忘。

车间门口，一滩冲洗管道时洒落在水泥地面上的去离子水倒映出一个人影，那人朝门外瞧了一眼，作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得走了，失踪这么久，要是被怀疑就麻烦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诸位回头见。”

水潭中的倒影重新只剩下了一半车间屋顶，一半天空。

然而没过两三秒，倒影中又出现了身影，而且是好几个。

“别忘了，这次行动事关重大，切记要保密！”

“知道了，不过别跟我说，跟盖亚说监视名单上别少了我就行，教义我还是记得的：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说完，那人消失在了化工厂大门外，和一阵汽车引擎声一同远去。

“真是的，”车间里的那人无奈地叉了叉腰，“老是拿教义当借口偷懒也不是个办法啊，但愿盖亚的话他能听进去。”

“真要有疏漏也不必担心，”一个小个子男人走到近前，点了颗烟，他不仅个子小，身材也很瘦，冒着火光的烟头看上去就像是个长在他头顶的电灯泡，“盖亚和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说的也是，当真靠不住的人，抹掉就好了。”先前说话的人走到外面，抬头看了一眼正往下落的太阳，他是一个年轻人，穿着短袖休闲服，头发打理得十分时尚，整个人从头到脚的亮色和所处的这座化工厂格格不入。

“话说，张女士，”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朝身后说道，“那个姓陈的记者应该还没有对我们的事业有所察觉吧？”

“她想从我口中套出情报，可惜没有成功，”张贤的脸色却并不很高兴，甚至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这个大可不用担心，只是……”

“只是什么？”年轻人语气平缓地问道，神态显得十分自然，而他身后的小个子却皱了皱眉头。

“关于我们的下一个计划，”张贤顿了一下，很反常地需要组织组织语言，“真的要做到这个份上吗？其实，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在社会舆论上做文章，不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吗？”

“引用刚才那位的话，”年轻人这才转过身看向张贤，“别跟我说，有想法尽管向盖亚提就是了，只不过，你的数据不见得比盖亚还多，所以还是省省心，依据盖亚的指示去做就OK了。”

张贤一时无言以对，这会她有点能体会到昨天陈茜面对她时的感受了。

年轻人见张贤不再有意见，便走了出去，小个子男人跟在后面，将地上的水潭踩得稀碎。

回家的路上，张贤心里如一团乱麻，甚至都不能集中精力好好开车，明明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但为什么给自己的感觉却这么不舒服呢？

盖亚永远是对的，这毋庸置疑，但自己对这次行动心存疑虑也是事实，这样一来，张贤不知道该相信盖亚还是相信自己了。

要不……去问问她？她既是机器，也是人类。

尽管昨天刚把陈茜怼了回去，但毕竟两人还有一层比较亲近的关系，她会尽力理解我的。

对，就这么办，张贤暗自下定决心，经过了在化工厂里的一天后，她还是觉得这次计划实在太疯狂了，这不是自己当初想要的结果。

作出决定后，张贤为自己松了一口气，半路上，她去童装店为雯雯买了件新衣服，想象着雯雯的可爱模样，张贤就可以稍稍放松下来，暂时将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了。

张贤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她将车开进楼下的老旧车库——不知为何，车库的灯突然坏了，今天出门时还好好的，张贤不得不打着车前灯慢慢地倒车入库。

车子完全在车库里停稳后，张贤熄了火，关闭车前灯，顿时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她一只手拎起装着雯雯新衣服的手提袋，一只手扭动着车门的把手。

漆黑的车厢里发出几声闷响，车门没能打开。

唉，这倒霉的老爷车，张贤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正想继续尝试打开车门，突然，她发现面前亮起一阵并非来自手电的亮光，伴随的还有一股金属烧糊的臭味。

面前的驾驶座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燃着了，火苗很小几乎看不见，但浓烟从所有的缝隙里冒出来，就像无数条毒蛇，很快吞没了整个车厢。

车库里最响的声音就是张贤的惨叫声，然而无论她如何叫喊，如何拍打着密封的车窗，声响始终没能传到外面。

雯雯在家里等了一整夜也没有等到她的外祖母回家，她也永远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