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早晨七点十分。
“喂，李队，是我，”段鸣对着电话另一头说道，焦急地像个送错地址的快递员，“我现在在物流局，近半个月的货物登记记录都查过了，没有叫‘多孔磷灰石’的货物运进市区，连名称相近的都没有。”
这说明爆炸的地点应该就是段鸣去过的磷材加工厂，张贤的讯息中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那边怎么样？”段鸣问道。
“那这样的话，情况有点不妙啊，”李文国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我们已经搜了两天两夜，整个工厂都底朝天了，没找到爆炸物！”
两天前，段鸣把张贤留下的记忆块上交给李文国，李文国再连着整个案件一同汇报给公安局的上级，没过多久搜查令就下来了，李文国立即带人前往加工厂，倒是很快就在一个隐秘的仓库里发现了一盒盒的磷灰石，里面也确实含有属于违禁品的微机械药物，这表明张贤的记述属实，警方对其也更加重视了。
但是炸弹呢？！
几百号人在整座工厂掘地三尺，死活没有找到任何可能引起爆炸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藏在某一盒石头里了？现在很多炸弹只要巴掌大小就可以把整个厂区炸飞。”
“当然一个个排查过了，你当我们这两天两夜干嘛去了？”李文国有些气愤，“手指大的角落都翻遍了，没有就是没有！”
挂断电话后，段鸣咬着嘴唇看了看身边的陈茜，“他们没找到炸弹。”
陈茜仿佛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那应该就如李警官所说，炸弹根本不在加工厂里。”
“什么意思？”段鸣的思维没来得及跟上这个快得有些草率的结论。
“你不觉得奇怪吗？”陈茜皱了皱眉头，“工厂离市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按道理，这场爆炸要想取得最好的效果，地点应该是市中心，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段鸣摊了摊手，“但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没有运东西进市区呀。”
看来盖亚DX2000和常奕发现张贤的反水之后，变更了爆炸的地点，而且可能是立即就做出了调整，这符合人工智能的习惯。
形势貌似陷入了某种僵局，陈茜和段鸣都吃过亏，所以也都清楚，对方做事十分缜密，每一个细节都力求不留痕迹，这次要想先一步就必须找到他们没有算计到的漏洞。
前几次，这个漏洞来自撞大运和张贤留有后手，然而现在，斯人已逝，她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那么运气——还会像之前那么给力吗？
这时，一束无线信号突然间急躁地钻进了陈茜的脑中，是苏婷打来的电话，“喂，阿婷？是我”，陈茜并没有张嘴说话，而是用电子脑将语音发送到苏婷的手机中，她作手势示意段鸣拿出电话，共享参与到这场对话中。
“你现在在哪呢，大家找你都找疯了！”苏婷的语气听上去比李文国还急，仿佛陈茜就是那颗不翼而飞的炸弹，“今天上午在科星大厦的国际人工智能科技博览会，你恐怕得来一下了。”
“看来你们那边挺火烧眉毛的，但是姐姐，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这关系到全市几十万人的生命啊。”
最近这段日子陈茜完全处于翘班状态，请不请得到假另说，手头的无数工作停摆使得整个杂志社叫苦连天，得亏苏婷揽下了所有的活而且日复一日地编理由，否则主编怕是会一直找到杨帆那里把胳膊都不在身上的陈茜揪回去。
“一下，就一下好不好？”苏婷活像是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这回主编可是亲口问出了‘陈茜在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句话，你就现个身，过十来二十分钟再溜都比被全世界通缉要强。”
“行行行，你等着我这就来，”陈茜朝段鸣做了个鬼脸，挂电话前随口问了一句，“话说，我赶到市中心至少要花一个半钟头，应该来得及吧？”
“来得及，”苏婷十分肯定地说道，“我们挺走运的，有一个参展商的展品好像出了点问题，需要中途运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作加工。”
“另外一个地方？具体是哪里知道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陈茜都感到自己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
“‘蓝星’公司大楼。”苏婷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陈茜以为自己听错了，“那里刚起过大火灾，物资和器材全都搬出去了，现在整栋楼都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我也奇怪，于是问他们，问了好几遍后就说当时存放盖亚DX2000的机箱里还有一些固定的部件没搬走，现在正好用得上。”
听到这里，陈茜和段鸣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火灾时，他们俩人就在机箱面前，自然知道那时机箱里除了一个炸弹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天爷又眷顾了他们一次，眼前如缠成一团的毛线般的难题像被砍了一刀一样，迎刃而解。
哪里有什么“固定的部件”，常奕和张贤肯定在大楼里存放了其他的炸弹，现在是它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我们现在就过来。”陈茜的语气瞬间变得极其严肃，吓了苏婷一大跳，令她都忘了感到奇怪，为什么从“我”变成了“我们”。
此时博览会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已然显得十分气派，在高耸入云的大厦二十层，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参展商都在紧锣密鼓地为展出作最后的准备，AI们悠闲地躺在一块块大屏幕的后面，看着无数人类和机器人将各种展柜、海报等物品搬来搬去，就像一个个园丁在细致地打扮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花园。
只是一听说有大事要发生，这座充满着科技感的花园在苏婷眼中瞬间变成了一片危机四伏的雷区，她在电影里看过，犯罪分子会把炸弹隐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尤其还四周到处都是电子产品，每一块小零件甚至每一根电线都有可能把整层楼炸上天——这可是二十层，跑都没地方跑。
“阿婷！”有人在背后拍了拍苏婷的肩膀。
苏婷回头一看，陈茜的神情貌似比她放松许多，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例行采访而已——然而旁边的段鸣脸色煞白，不住地喘着粗气。
刚才陈茜在电话里说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但从苏婷挂电话到现在只过了四十来分钟，天晓得刚才段鸣坐在一辆发了疯的汽车里是多么的煎熬。
“他们呢？”段鸣倒是先开口询问情况，不过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说的那个‘出了点问题’的参展商。”
“在那儿，”苏婷指了指前方，同时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宣传单，“这个展位的展品是两家公司合作生产的，关注度还不低。”
“我看看，‘超级AI的成人礼’，”陈茜接过宣传单，读出了上面的广告词，“写得不错，到时候炸弹一响，我们亲爱的盖亚可就真的‘成人’了。”
正如苏婷所说，展品的生产商有两家，一家是“蓝星”，而另一家是一所专门生产仿生机器人的机械制造公司，他们的产品是号称“目前从里到外都最为接近人类”的仿生机器人。
“走，看看去。”
陈茜和段鸣来到摊位前，一个穿白色T恤，留着光头的讲解员正滔滔不绝地向客户介绍完他们的艺术品——一男一女两个呆滞地站在展台上的机器人，做工的确十分精细，皮肤上的毛孔都仿造得和真人一样，在面部也能隐约看见颧骨和颌骨的沟壑。
“两位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光头讲解员笑盈盈地朝两人迎上来。
“十分吸引人，”段鸣尝试通过夸赞令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这应该是整个会场里制作得最棒的机器人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比我旁边这位还棒。”
“那是当然，”讲解员丝毫不谦让，“我们产品所使用的材料，都最大程度地仿照了自然人，从骨骼到皮肤都是。”
“具体用的是什么样的材料呢？比如骨骼？”陈茜问道。
“我们知道，人的骨骼主要由钙和磷的化合物组成，那么这款仿生机器人也是一样，骨骼的主要材料是一定配比的石灰石和磷灰石……”
讲解员说到这里，陈茜和段鸣瞬间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磷灰石！
两人第一时间同时想到：炸弹就藏在机器人由磷灰石构成的骨骼里！
陈茜不动声色地朝段鸣使了一个眼色，我把他支开，你确认一下炸弹是不是在这两个机器人体内。
段鸣点了点头。
随即陈茜挪动脚步，装作一面很认真地听着解说，一面踱步欣赏展位里的其他物品，光头讲解员则跟在她身边，继续唾沫横飞地讲着，渐渐地不再注意段鸣这一侧。
见到有机会，段鸣立即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便携探测仪，分别对着两个机器人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没有反应，里面没有爆炸物。
陈茜朝这边看了一眼，只见段鸣摇了摇头。
果然对方另设有机关，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地把炸弹找到。
会场里依然很喧闹，只是这喧闹声渐渐地平缓起来，不再有搬运工般的吆喝，取而代之的是各个展位里打字机般的台稿，仿佛就是在对炸弹的起爆进行最后的读秒。
“现在怎么办？”茶餐厅门外，三个人以及小圆桌上的两杯饮料迷茫地面面相觑。
“你不是警察吗，”苏婷看向段鸣，“就不能动动脑筋推理吗？”
“你说得对，小姐，”段鸣特意用一副恭敬的口气说道，“我是警察，不是先知。”
“不管是警察还是先知，”陈茜伸手扣了扣桌面，“都比不上常奕，我刚才问过了，与‘蓝星’合作生产机器人的机械制造公司正属于常奕名下，他今天会来到会场，不如直接去问他。”
“你当真？”段鸣觉得陈茜只是开了个玩笑，“按常奕那个尿性，估计他会笑嘻嘻地把全部计划和盘托出，然后当着你的面引爆炸弹，boom！”说完，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聊了一圈，还是没什么进展，只是杯中的饮料又被喝掉了一半。
“要把李警官他们叫来彻底搜查一遍吗？”苏婷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或许对方现在也在等一个起爆的时机，我们这么做等于帮他们把计划策划好。”段鸣解释道。
“想辙你说没时间想，动手又不让动，那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嘛！”苏婷急了，“难道就在这干坐着看烟火？”
“其实，我同意阿婷的提议，”陈茜又是最后一个发话的，“根据已有的线索来看，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坐下来重新理一遍说不定就全部水落石出了。”
苏婷朝段鸣“哼”了一声。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段鸣没有理会，直接进入了话题，“我们认为藏有炸弹的地方，并不存在炸弹，这是目前的死结。”
“确切地说，我们认为那两个机器人体内藏有炸弹，但没有发现，”陈茜纠正道，“首先要确认一个问题，炸弹是藏在这家公司出品的机器人骨架中，并且在会场里。”
“这一点我也同意，不然在‘蓝星’大楼取炸弹时就起爆了。”
“意思就是说，除了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两个，还有其他的同款机器人在会场里。”
“但是，”苏婷像个小学生一样着急地举了举手，“那两家的展位只有你们刚才去的那个位置，来之前我去仓库看了看，也没有其他的。”
段鸣一听，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他有点明白了。
陈茜坏笑着看着段鸣，似乎她早已经想到了这一节。
在这个会场里，最适合隐藏炸弹的地方既不是某个角落，也不是某个不起眼的金属块，而是眼前摩肩接踵的大片人群。
刚才陈茜所说的“其他同款机器人”，就混在人群里，携带着致命瘟疫的，正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