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架拼接完成——
浸入仿生体液——
肌体纤维生长正常——
能观察到人造皮肤开始覆盖在表面……
他诞生于这一连串每天都在重复的流程，只是构造脸部时有些不太一样，创造这张脸的是一条特别定制的程序。
这意味着，他是特殊的，只属于这个世界上特定的某个人。
仅此而已吗？
他不这样想，因为此时在他的脑海中并不只有他所属的那个人，还有一件，不，好几件必须完成的事情，以及一股莫名其妙的欲望。
这对还没完全出世的他而言，正常吗？他反思着。
答案恐怕不是只靠想就能想出来的，这些记忆正常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就在那里，而他需要接受这个自我，坚定地走下去。
得益于“传教士”主机强大的串联调度性能，在海东市出产的仿生机器人一经完成就可以与“传教士”主机链接，完成登录认证，免除了繁杂的手续，还保证了AI行为的规范统一。
如此一来，短短数周内，海东市的仿生机器人产业迅速腾飞，这一盛景不仅体现在产量上，由于繁琐的AI机能调试工程不复存在，有着以前极难实现的高等功能的机器人也纷纷走进市场，就像时装一样，人们能在仿生人商店里见到各式各样或新鲜或实用的设计，比如家用机器人可以和智能住宅的管理系统绑定，成为真正的“管家”，等等。
当然还有更有趣的，以上的例子只是电视新闻里采用的其中一个而已，浑身会长出触须帮主人按摩这种略显少儿不宜的肯定不能光天化日下放给观众看。
“长触须算什么，我听说过更带劲的，”薛戟把手里的扑克牌叠成一沓，“那种陪你谈恋爱的伴侣机器人，亲吻的时候能同时伸出四条舌头，保准搅得你嘴里欲罢不能。”
“还好今天茜姐不在，否则你死定了，”阎大俊催促着说道，“赶紧发牌，不然别分胜负了，就由你下楼去买吃的。”
“茜姐为什么不在？”柳夫今天来得比较晚，一进门就只看到阎大俊和薛戟在所里，“好像鸣哥和麒麟也没看到。”
“老李交代了他们任务，”阎大俊用抓着牌的那只手点烟，燃着的烟头只差一点就碰到了纸牌，“势利眼还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去，好在给鸣哥摁住了。”
凭柳夫的想象力，一时还理不明白什么任务要那三个人一块去，而且还得是薛戟很感兴趣的事儿。
事实是，鉴于之前在中缅边境打击大型毒品走私的行动中，电监调查所立下大功，中央拨了一笔数目十分可观的预算——李文国估摸着整个电监调查所就他们几个人，再怎么升级装备，这笔预算也依然有很多富余，所以就打算添置一些机器人员工，可以帮忙打理打理生活，搜集情报资料时省点麻烦啥的。
陈茜、段鸣和梁琪灵今天就是去电器街选购型号的——站在薛戟那副德行的角度想，能把几个听话的小美眉请到身边共事，岂不是跟做梦一样！
当然，这就跟置备大型家具一样，是个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大工程，买了搁哪，会在什么样的场合用到，怎么安排保养，如果有哪个方面不适合的话还不一定真的买，所以陈茜等人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先逛一逛，先挑再决定买不买。
陈茜为了让段鸣理解这个逻辑可是费了不少口舌。
“也就是说，”不知段鸣是在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分不出神来，还是真的家商为零，“我们仨有可能逛上一整天结果什么都没买？”
“你就当成是在与恐怖分子对峙，”还是陈茜了解段鸣，“情报不搜集充分不能轻易发动突击。”
“我倒宁愿是真的在跟恐怖分子火拼，”段鸣“嗬”了一声，“那会让我兴奋而不是让我沮丧。”
陪一个女人逛街就够受的了，今天竟然要陪的是两个女人！
“尽管放心，叫你来当然是有需要你指点的地方，”坐在后面的梁琪灵幽幽地说道，“到时候买来又不全是给咱们当服务员的。”
对于梁琪灵的前半句，段鸣不知道陈茜是不是也这么想，还是说跟往常一样，喊上自己等同于喊上一个任劳任怨的机器人搬运工。
前面就是海东市最大的电器商业街了，明媚的阳光灌满了大街小巷中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是工作日，但到处都仍旧热闹非凡，行人们似乎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下一家店铺欣赏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却又被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和促销标语吸引了注意，不知不觉中放缓了急切的脚步。
下了车，段鸣看着眼前一望望不到头的商店街，不禁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现在怎么说？”他主动提出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是一家家逛过去，还是……”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在逛服装店，”陈茜的话让段鸣发自内心地感激涕零，“真要卖的商品哪会大摇大摆地放在外侧的橱窗里？”
陈茜这话倒不假，面前这条商业街里大部分都是售卖仿生人的店铺，但如果把那些制作得惟妙惟肖的男男女女，直接放在橱窗里展示给街道上的行人看，会因为“恐怖谷”效应而引起一些麻烦——即便仿生人们闭着眼睛，但一群面无表情的“僵尸”排列在街道两旁，除非是恋尸癖否则任谁看了都会不舒服。
所以，店家一般都会选择在最外侧的橱窗放置半个世纪前那种外形并未完全仿人，看上去像积木一样的初世代机器人，既不脱离主题，也能带给客人一种舒适而厚重的科技感。
早在出发之前，陈茜和梁琪灵就已经做过功课，挑选了几家声誉较高的品牌，于是一来到街上，两人就领着一副乡下人进城模样的段鸣径直走进了这家品牌名叫“造影”的仿生人专卖店。
“造影”是产业内最有影响力的巨头之一，不仅产品的质量极高，还利用坐拥数家仿生人制造工厂之便为客人提供定制服务。
一进店门就能看出，大企业就是有大企业的风范，其他店铺里的店员都用的是仿生人，而在这边工作的却是真人导购员小姐，“造影”公司认为，来进行挑选购买的客人本来就要在店里面对那么多的仿生人，如果和他们交流沟通的店员也是仿生人，那就会给他们一种自己没被重视的感觉。
从没逛过仿生人专卖店的段鸣这回可算是开眼界了，这里面哪里是商店，简直就是高档展览，和他多年前去过的那场科技展一样，深灰色与白色相搭的色调下，展台上的仿生人像时装模特一样气质十足。
听陈茜说她们是要为事业单位进购成批量的仿生人员工，导购员小姐倒也没有表现得像要接大单一样那么兴奋，依然保持着沉静礼貌，将三人领到较里的一个展台前，
“这就是我们公司目前最新款的办公用型号。”
站在展台上的是一个大约一百七十公分出头的女性仿生人，发型是和梁琪灵差不多的短发，只是后者明显散乱许多，从上到下则是女式西装、套裙、黑丝袜和高跟鞋的一套标准办公装束，右臂里抱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显得非常专一职业。
段鸣除了“还不错”之外，也发表不出别的赞美了，于是索性连这三个字都不说，闭紧了嘴巴。
倒是陈茜也没有和导购小姐作太多交流，只是问了骨骼型号以及驱动规格等十分专业的信息，随后便说想三个人自己再转转看一看，导购小姐也很周到地离开了，并表示有需要的话知会她一声就好。
“你们有什么想法？”陈茜一只手撑着胳膊，故作为难地抚着脸颊，“硬件倒是都没什么值得挑剔的。”
“这不就是薛戟那小子想要的类型吗？”段鸣认为这是十分重要的考虑因素，“而且我感觉是不是和咱们调查所还是有哪里不大配。”
“哪里不大配？”
“说不太明白，就是这种感觉。”
“那你自己问她吧。”
说着，陈茜按下了讲解牌上的一个摁钮，“您好！”展台上的女仿生人随即动了起来，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段鸣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吓我一跳！”
这是在各家仿生人专卖店里都很常见的设置，让客人和商品面对面地详谈“聘用事宜”。
“妹子，我问你，”段鸣清了清嗓子，“你能当保安吗？”
“那要看提防的是谁了，”女仿生人明显听出了段鸣的话中既有询问也有开玩笑的成分，它将文件夹换作用双手抱着，十分自然地笑了笑，“如果仅仅是确认访客身份的话当然没问题，但要我处理极端冲突的话，恐怕不行唷。”
既有好好地回答问题又不失一丝幽默。
“这也太智能了吧！”段鸣看向陈茜，惊叹道，“我不相信这几句它预设的语句库里有！”
陈茜也瞪了段鸣一眼，看什么看，你面前这个更智能的仿生人已经跟你过了好几年日子了，能不能别这么大惊小怪？
“这些用于展示的仿生人都已经在‘传教士’主机上登录过身份，”似乎连梁琪灵都懒得给段鸣解释了，“在主机的数据交互下，AI机能相较上一代有明显提高，更别说你所熟悉的那一代了。”
“这其实也是我现在最担心的，”陈茜再次摁下摁钮，女仿生人重新摆回了原来的姿势，表情也变得僵硬，“‘传教士’主机从开发至今可谓是命运多舛，没少让咱们吃苦头，既然先前鲁文时已经数次对它动手动脚，那么现在也不敢保证主机里不会埋藏着什么隐患。”
“但购进之后，我们肯定要动手对它们作改动不是吗？”梁琪灵双手抱在胸前，“就算主机真有被暗地里做文章，说不定这次就让咱们发现了。”
“也有道理，”陈茜看了看段鸣，“阿鸣还有什么想法吗？要不就这款？”
“我在想如果是要搬东西，甚至我们总部被人袭击的时候，这样的小姑娘肯定帮不上忙，”段鸣做梦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有购物时陈茜准备拍板而自己却想继续逛的一天，“再看看吧，可能像什么运动款大妈款的会更合适，薛戟那个精虫上脑的家伙也能消停点。”
“我就说嘛，”陈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还眨了眨眼，“这一趟叫你来是对的。”
段鸣也不知道陈茜到底说这的是真话还是仅仅在调侃他。
三人继续逛着，渐渐地，来到店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正当他们准备去下一家店考察的时候，前台一阵并不激烈的争论声引起了陈茜的注意，而且其中一个说话的嗓音很熟悉。
在前台与店员小姐争执的是两个年轻女人，陈茜认出了其中的一人——
“阿婷？！”
此时已接近正午时分，高高挂起的太阳连最高的大厦都可望而不可即，走在街上的行人中已经有人开始将传单或者购物袋遮在了头顶，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目的地也从下一个店铺转变成了最近的餐厅。
在这种天气下，没人会愿意离开凉爽的室内出去暴晒，
更别说好不容易前脚刚进屋，却又不得不立即出去办事，这不是遭罪吗！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薛戟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生无可恋的心情。
当他拎着一大袋零食烟酒从便利店里回来时，感觉所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貌似连周围的气温都受到了些许扰动，忽冷忽热的——正举着手机打电话的柳夫见到薛戟，随即伸手朝器材室指了指，
意思是，有任务了，赶紧把便衣装备拿上出发。
“对，鸣哥，我们是接到了公安的联络，”柳夫一面说着，一面穿上外套，将手枪藏在内衣袋里，“但一开始我们觉得是有人在恶作剧，建议公安再多调查一些细节确认案件性质……怎么说呢，也有那么一点点大热天不想跑的原因吧。”
“上班时间摸鱼还有理了，你们几个浑小子，”段鸣干笑一声，嘲讽似地说道，“别废话了，看在这有个歇斯底里随时会爆炸的姑娘的份上，立即前往百雨花园广场，早点把事情解决了大家早清净。”
“明白。”
挂断电话，段鸣将手搁在额头上遮挡着看了看被太阳灼烤得发亮的天空，随即走进了身后的一片黑暗中——里面是一座属于“造影”公司的仿生人仓库，但此时里面的情景俨然不像是个仓库应该有的：
本应安放在货箱中的商品七歪八倒地散落一地，而且还都身躯残缺不全，有的被卸去了双臂，还有的连下半身都没了，就像个给美术生作素材的绘画雕塑，当然另外一部分仿生人的脸也未能幸免，表皮被撕去了一大半，连同剩余部分那毫无知觉的表情，看上去甚是可怖。
整个仓库就如同是被一个变态杀人魔肆虐过一般，好在遭殃的并不是有着鲜活生命的真人。
只是瞧商店经理那脸色，估计也离去世不远了，这批遭到毁坏的仿生人中大多是为特定客户准备的定制品，价格可都是普通商品的一倍以上。
“看到这副景象，再加上货品失踪了一个，”陈茜双手插在衣兜里，环顾着四周，“就联想到是某个存放在这里的仿生人突然失控，闯下这场祸然后逃走，思维可真够跳跃的。”
“但这确实是到货以后第一次打开仓库的门啊，”仓库里开着保持室温的空调，但经理依然满头都是汗，“卸货那会我全程看着，门也是我锁的，从那以后就没人进来过这个仓库。”
“别紧张，我又没有在怀疑你们中的谁，从仓库外的监控录像上也看得很清楚了，”陈茜回想着影像中那个男性仿生人从仓库通风口逃到街上的画面，“我只是觉得常人可能有点难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尤其是那位此时正在苏婷身边因失望而不住啜泣着的姑娘。
和苏婷一同前来商店街的女生叫冯曦，是《空间站》杂志社的老员工之一，也算是陈茜的旧相识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变化太大，从当年的清纯眼镜妹变成了一个穿破洞裤的时尚爱好者，这是分别后陈茜第一次碰见她——完全认不出来。
貌似性情也变了不少，据陈茜之前对冯曦的了解，冯曦可是个社交狂人，疯狂到什么地步，隔三岔五换男友那种。
这样一个开朗的女孩，竟然也有来定做仿生人伴侣的时候。
而且订的货还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也就是眼前这一片狼藉。
一开始是冯曦迟迟没有收到货，于是和苏婷直接来店里询问，但店员查了查也没有扫描到货物在仓库里——于是正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偶遇了陈茜一行——在叫来经理经过一番交涉后，店家决定带客户直接进到仓库里察看并提货。
然后就见到了这样一片无比劲爆的惊人场面。
在调出附近的监控录像后发现，正是冯曦订做的那个编号为IO763的男性仿生人不知何故自行启动，于今日清晨从仓库里脱逃，经过查看其他地方的摄像头画面，确认了这个仿生人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两公里外的百雨花园广场。
“现在的问题在于，”陈茜来到苏婷和冯曦身边，“这家伙为什么会突然醒来，而且还有闲心捣这样的乱。”
“他不是‘家伙’！他叫……”冯曦抽泣着喊道，“他叫……我还没给他想好名字呢！”
陈茜愣了一愣，大概能猜到这姑娘身上发生什么事了，估计就是随着年龄增大，想找一个能长久在一起的伴侣结果找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来订做仿生人作为意中人的替代品。
此时的人往往会像真的在热恋中一样，看不清对方的身份，甚至是分不清人与机器。
在如今的时代，这样一个心态倒也无可厚非——毕竟陈茜自己就曾经扮演过这样一个角色。
“但是我想……”苏婷听出陈茜话里有话，“小冯设定的人格应该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这就是异常仿生人案件麻烦的地方了，”段鸣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接过了话头，“恰恰是人偶，所以不能用我们的思维去揣测它们作案时的想法，说不定这哥们就只是想体验体验人在拆迁时得到的快感是怎样的。”
冯曦又是一阵刺耳的哭嚎，苏婷赶紧继续好生劝慰，随即对着段鸣凶巴巴地摆了一个鬼脸。
“茜姐，你来瞧瞧这个，”蹲在一具仿生人残躯旁的梁琪灵将陈茜叫到身边，“看样子那家伙并不是完全在搞破坏，这里面似乎有他想要的东西。”
梁琪灵指了指这个有着长发少女外形的仿生人的脸，它脸部的左半边皮肤被粗暴地扯掉，露出了里面的机械构造，另一半则保持着人类的外表，就像是生物教室里的解剖图一般。
陈茜蹲下一看露出的机械部分就知道，里面少了东西——左眼眼角部位被抠出一个洞，安装在较深部位的动态视力解析器不见了，这个零件可以提升仿生人对视野中移动事物的辨识能力，陈茜自己在相同的部位也装有这么一个部件。
“不仅是这个，其它被肢解的仿生人也有类似的状况，”梁琪灵脱下手套，看来她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用于强化机能的零部件缺失，身体各个部位的都有，我猜想可能是IO763把它们全移装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但目前也只能归为可能性，得把IO763抓住才能证实，”陈茜站起身来，“抓捕就交给柳夫他们，既然IO763属于定制品，产出伊始就直接被送到了这里，我相信问题应该就出在制造环节上，我们接下来去生产厂家走一趟。”
分别前，任凭苏婷怎么劝阻，冯曦都吵着要跟陈茜她们一起去找IO763，好在陈茜及时提醒冯曦，出于案情特殊的考虑，就算抓住IO763也肯定是收归电监调查所分析解构，与其这个时候缠着她们，还不如跟店家和保险公司坐下来好好喝杯茶，顺便打个商量。
“定做一个理想中的男友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冯曦也如梦方醒般地接受了陈茜的提议，毕竟陈茜太知道了，用金钱换来的爱情终归要被更多的金钱所埋葬。
与此同时，百雨花园广场购物中心。
他站在这个圆形建筑的高处，顺着管道一般的楼层朝下看着，他不觉得自己像个俯视众生的君王——哪有君王大热天穿这么厚的外套，还用兜帽把头部遮得严严实实的。
当他看到那几个明显是便衣警察的人故作悠闲地从一楼大门走进来时，他并没有立即离开，因为这样会被警察特有的视线捕捉到，而是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像找不着北的蝼蚁一样四处走动着。
“我怎么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柳夫显得有些心神不安，“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这一点都不奇怪，”薛戟以前在动乱国家干活，初到一个看上去无比祥和的小镇时，就是这种感觉，“对方特意藏身在人群中，摆明了就是要反过来监视你，隐藏视线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在一大堆视线中。”
“那我们有点难办哎，”阎大俊摸了摸他的大脑袋，“茜姐也没说IO763逃出来想干嘛，这让我们没法往前多想那一步。”
“总之咱们仨在这杵着什么作用都没有，况且，那家伙对整座商场也不像地方土匪对老巢那样熟悉，”薛戟认为他们还有机会，“先一圈圈地找起来，大不了跟它玩捉迷藏，看谁先找到谁。”
“明白！”
三人就此在一至三层分散开来，假装是游客漫无目的地逛着，同时留意商场里的每一双眼睛，尤其是那些站着不动的人。
无谓的挣扎，他在心里咕哝了一句，随即离开了那个他已经站立了半个小时的地方。
他来到一个身穿制服的仿生人保安面前，“你好，”他沉声说道，“我刚才在一条小走廊里遭小偷了，需要您的帮助，我这就带您去事发地点。”
那仿生人保安脸上立刻现出一副关切而紧张的表情。
他将保安领到一条安放着变电箱和各种水管电线的小巷道里，里面当然没有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作案的小偷。
十分钟后。
事情比薛戟想象得还要顺利，柳夫通过手环式便携通讯仪发来消息——有人在跟踪他，是个穿深灰色运动外套，戴着兜帽，身高大约一米七五的男人。
“对方应该还不知道我意识到他在跟踪了，”柳夫不动声色地继续传达着消息，“我准备把他领到手扶梯处，七分二十三秒后到达。”
阎大俊和薛戟均发出表示“明白”的信息，随即便加快步伐朝手扶梯走去。
这一伎俩几乎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跟踪者所处的是一条径直往前延伸的走廊，目所能及之处只有被跟踪的柳夫一人，阎大俊和薛戟所处的拐角是完全的盲区。
柳夫的计算和三人的配合都十分地精确，正当跟踪者的身影完全从侧面暴露出来时，搭乘手扶梯的两人也刚好到达——
阎大俊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抓住了跟踪者的衣领，迅速使其脸朝下被摁在地上，那人一声不吭地跌了个嘴啃泥，倒是周围的行人被吓了一跳，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由于跟踪者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薛戟非常及时地跟进将跟踪者的双臂拽起夹在背后，还好，它手里没有拿着任何东西。
“漂亮！”柳夫发出一阵赞叹，随即便来到那人跟前，掀起兜帽，看清了跟踪者的真实面目——
这是个商场里随处可见的保安仿生人，双眼呆滞无神，很明显AI已经被毁坏，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被人遥控。
“这……”阎大俊和薛戟也顿时傻了眼，“我们被骗了！”
他早已经穿着保安的制服，大摇大摆地走出商场，去迎接这座充满魅力的都市的怀抱。
无所事事的一天，很快就被人淡忘；
而一事无成的一天，会很想被忘掉而却又忘不掉。
迎着晚霞，开着车的段鸣希望太阳赶紧落下去，让他跟这倒霉的一天说上一声该死的“再见”。
东西没买成，还白白多了一份要分期付款的烦心事。
“能不能把那副想咬人的表情收起来？”陈茜倒是表现得很知足，“要不是这场意外，我们恐怕就要到事情不可收拾时才能醒悟过来了。”
经过在工厂里的一番调查，陈茜等人可能触到了一场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这座仿生人工厂，由“造影”公司和海东市代云科技集团两家同时营运。
不久前，人工智能协调统办局曾开展过一场针对智能产品生产及应用的规范监测活动，这座工厂成为了抽样排查点之一，而到工厂里执行监测的人，正是先前那几个受鲁文时指使企图篡改“传教士”主机配件的检修科成员。
也就是说，IO763的异常行为不是偶然，而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在海东市乃至全中国的仿生机器人间开始传播了。
“我们曾经以为是丢进池塘里的火种，”陈茜看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马上就要把整座森林点燃了。”
曾记否，
电监调查所全体人员在离开北京前几天那一个小小的发现，一串改变认知优先级的程序，经由临时启动的“双子星”系统迅速遍布在了全北京的仿生人电子脑中，那时陈茜和梁琪灵都不认为它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后果。
而现在，这个“后果”在海东市生根发芽，把三个精英级的特战队员给当猴子耍了。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宿命论吧，”段鸣自嘲似地说道，“人家在下一盘大棋，而你只是个必须观棋不语的旁观者，甚至就是其中的一枚棋子，什么改变都做不出。”
“你不会因为这个，”陈茜看着段鸣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按捺不住想要逗逗他，“晚上就睡不着觉了吧？”
“那也得有人陪我一起睡不着觉啊，”段鸣干笑着说道，这么一说他倒挺羡慕陈茜，她毕竟身躯不是人类，再怎么焦虑只要电源一关，打雷闪电都叫不醒，“你可知道我好几次半夜醒来的时候有多孤单。”
陈茜也不管不顾驾驶安全，猛地在段鸣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好痛！”段鸣差点把方向盘从驾驶台上拆下来，“会翻车的！”
“亲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陈茜刻意用一种夹杂着杀气的温柔语气说道，“你在半夜孤单的时候都对我干了些什么。”
两人的这些话，怕是也只有后面坐着梁琪灵或者空气的时候才说得出口了。
火红的天空渐渐覆盖上一层暗色，无论今晚的夜空多么地伸手不见五指，在后面等着的，总归是新的晴天，和新的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