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梁琪灵进门时,还将平板抱在怀里,看样子收获颇丰,一路上都在翻看着,“消息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总之就当是在听晚间新闻吧。”

梁琪灵抬起头,目光刚好落在段鸣身上——只见他坐在远处,手指间夹了根丝丝冒气的香烟,默默地盯着电视屏幕,无神的双眼让他看上去像个得了痴呆症的病人,和面前空了的啤酒罐一同逃避着现实。

“你讲你的,不用管他,”阎大俊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的无奈,又仿佛是在羡慕那种放空头脑的境界,“反正都是晚间新闻,在他听来没甚区别。”

“他保持这样子多久了?”梁琪灵连表达关切都是那样冷冰冰的。

“从送茜姐上飞机直到现在,大概一天零十八小时吧,”薛戟也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过量的烟酒对士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再这样过个十年二十年,鸣哥就打不过我了。”

“小声点儿,”柳夫咧嘴坏笑了一下,“十年二十年还没过去呢,鸣哥的战斗力还在,而且发起神经来不是你我受得了的。”

然而魂不守舍的段鸣似乎完全没听见,依然呆呆地望着电视屏幕,仿佛下一秒新闻频道就会播出陈茜大破日本黑帮得胜归来的捷报。

“关于俊宫龙一,”梁琪灵叹了口气,自顾调出平板里的资料读了起来——陈茜不在,她作为电监调查所唯一的女生感到极其格格不入,“我们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依照往常,梁琪灵都是有什么就平平淡淡地说什么,当她说“有趣”的时候,要么是真的很有趣,要么就是灾难性的坏消息,作为听众的三人顿时来了兴趣,尤其是薛戟。

“俊宫龙一在自杀身亡后,其携带的所有通讯设备都被上了锁,破解这些密钥稍微花了些功夫,”听梁琪灵的口气,这个“稍微”可不怎么简单哪,“最后发现,他此行是受雇于日本一个名叫东组的黑社会团伙,目的即为刺杀白井二禾。”

听起来十分正常,了解过事情来龙去脉的人猜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梁琪灵着重先说明这一点,意味着其中有猫腻——

“但如此一来,俊宫的佣金来源就有嚼头了,”她平缓的语速也稍稍变得急促了一些,“这笔钱并非来自东组任何一个首脑人物的个人账户,而是由一家企业制的商业银行直接拨款,经过深入调查确认,这家银行隶属于一个名为新冢荒男的个人。”

“你说谁?我没听错吧?”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柳夫还伸手指了指段鸣面前的电视,“新冢荒男,不就是那个近期日本大选的自民党候选人吗!”

外面的天仿佛一瞬间就黑下来了,吸血鬼的魔爪正在茫茫的暗色中蠢蠢欲动。

“没错,就是他,不过我们能力范围内的追查也就到此为止了,”梁琪灵关闭平板,像个文秘一样将其夹在腋下,“不难置信,新冢就是整个阴谋金字塔的塔尖,但这座金字塔于什么时候起建,是如何建立的,就只能寄希望于茜姐带回来足够的情报了。”

前提是,她要回得来。

很遗憾,目前的陈茜处境有些焦灼,别说搭上飞机回国了,就连逃出这个正在发霉的钢材加工厂都并非易事!

从弹丸中迸裂出来的毒雾像幽灵一样飘散在仓库的每一个角落,蹲在天花板上的陈茜开启自己双眼的红外探测功能,望见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女探员正捂着口鼻,但吸入的毒气已经令她四肢发软跪倒在地上,浑身不住地抽搐——而此时戴上防毒面具的歹徒们已经像群饿狼一样来到了女探员身边。

且不管那女孩是否来者不善,陈茜做出了判断,再拖延下去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陈茜从包中抽出电击棒,用最快的速度沿管道奔至女探员上方,随即一跃而下,趁势挥动武器,一棍将最近的歹徒打翻在地,强力的电流令他像个蹩脚的舞蹈演员一样,手脚滑稽地上下颤抖。

“快走!”

陈茜一把将咳个不停的女探员拉起,但后者很明显已经无法自由行动了,在陈茜的用力搀扶下都只能勉强迈动脚步,就在拖延的这短短几秒里,掠食者们又黑压压地拥了上来。

陈茜握了握女探员的手枪,出其不意的话,可以再打倒几个人开出一条通路——但是现在开火的话,被点燃的烟尘足以将整个巨大的工厂炸上天,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忽然间,陈茜心生一计,开枪会引发爆炸这一点,对方心里也清楚,所以面前这些头戴防毒面具的歹徒并未持枪。

“人多势众吗?那就来吧!”陈茜一面用一种破釜沉舟的语气说着,一面将弹夹从枪里褪出来再装上,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虚张声势奏效了,弹夹进出卡槽的声音十分清晰,为首的歹徒可能甚至亲眼看见了陈茜换子弹的动作,“赶紧离开!”慌张的叫喊声先在人群中爆裂了开来,“这婊子想把所有人都炸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歹徒们瞬间乱作一团,像遭遇洪水从巢穴里逃难而出的蚂蚁一样拥挤着跑出了仓库,陈茜便趁机用肩膀架起女探员,朝着自己进来时的那一条通道夺门而出。

从烟雾缭绕的毒气室里出来后,女探员很快恢复了精神,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夸张地大口呼吸着混有锈味但凉丝丝的新鲜空气,陈茜也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人的面貌:她的皮肤很白,汗湿的短发如墨笔画一般贴在脖子和脸上,小脸圆嘟嘟的,再加上那双并不大的眼睛,整个人就像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惩黑除恶的警官。

“你没事吧?”陈茜见她神色逐渐回归正常,便稍稍安下心来,“刚才好危险哪,那么多人追杀你。”

“我很好,”对方竟然还一本正经回答了陈茜的问题,“请问您是……”

“自我介绍回头再说,”陈茜不由分说就拉着女探员朝楼梯间奔去,“现在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虽然看女探员刚才逃得十分狼狈,但陈茜依然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脱逃的意愿——当然即便如此,陈茜也打算强行带着女探员出去,就算对方有敌意,独自将其控制住再盘问也没有坏处。

女探员虽然满脸疑惑,倒也没怎么争辩,像个站在服装店犹豫不决,最终被朋友拽进去的内向少女一样,一路小跑着随陈茜来到了楼梯间门口。

然而不走运的是,上下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看来他们没听见爆炸声,很快判断出两人已经逃出仓库,于是增加了更多的人手四处搜寻她们的下落。

“这边没法走了,”陈茜尽可能表现得体贴,从而在潜移默化中博取女探员的信任和好感,“我们去外面的消防梯看看,那里或许没人看守。”

“消防梯的位置我知道,就在东边的外壁,紧邻着汐滨运河。”女探员的配合令陈茜有些始料未及,难道对方也在用同样的心机算计着自己?

两人快步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一路上陈茜心里愈发惊奇,这女探员仿佛就和自己一样,将工厂各个楼层的平面图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每到一个岔路口都不假思索地拐进了正确的方向。

然而正当两人终于透过侧旁窗户,看见那一抹月色时,迎接她们的不仅是通往消防梯的铁门,还有黑洞洞的枪口——一个戴着圆顶帽和墨镜的小头目似乎早已料到猎物会来这个地方,于是率领一众小弟埋伏在此,女探员和陈茜刚从隔壁走廊拐进来,他们便拦住去路,齐刷刷地亮出了武器。

两位女性无奈地举起双手。

“真是遗憾啊,三岩警官,”那小头目意识到自己要立大功了,语气和举枪的手都激动地在颤抖,“还有这位不知名的赠品小姐,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此情此景吧。”

汐滨运河潺潺的水流声从楼下传来,小心翼翼地回荡在这气氛僵硬的走廊里,陈茜看了看头顶,光线将河水的波纹映在天花板上,像一条条闪着银光的细线在优雅地舞动。

她判断出,大楼底部距河岸不超过两米,

这是机会!

黑帮小头目刚想拿出通讯仪知会上级,一阵耀眼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廊道,除陈茜以外的所有人都感到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雪白,伴随着的还有令人发昏的眩晕——趁此间隙,陈茜立即拦腰将女探员推向一旁,两人一同撞破玻璃跃出窗外,在月光下划出一条形态不那么优美的曲线,“扑通”一声掉进了黑漆漆的运河之中。

这就是陈茜的另一件秘密武器,她的拇指指骨中藏了一枚闪光弹,趁对方注意力略有转移,便弹开包覆着皮肤的指节,使闪光弹释放出威力十足的光亮。

溅起的水花声在水下听来十分沉闷,而当河面恢复平静后,四周便只剩下了寂静和黑暗。陈茜的皮肤传感器探测到,夜间的河水十分冰冷,但考虑到敌人可能听见了她们跳河从而往这边追来,她还是拽着女探员在水下潜行了一段距离才上浮,但愿那人能克服溺水和酷寒的煎熬。

女探员的坚韧再次出乎了陈茜的意料,前者不仅没有溺水,还在行进了几米的时候立即回过神来,摆脱陈茜的拉拽自己开始游了起来。

两人在一片有昏暗灯光的地方上了岸,此处已是工业区某条破烂街道的边缘,一排排的板房像神殿里的石雕一样挡住了路灯,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条光线慷慨地倾泻在河滩上。

陈茜脱下湿漉漉的外衣——被水浸透的它此时就像石头一样沉重——随即拖着身子疲惫地一屁股坐在泥沙地上,取下皮筋任头发披散开,伸手悉心地理了理。

女探员似乎并不外向,摇晃着站起身,显得有些踌躇,似乎是想表达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不好意思,借用了下你的枪,”陈茜倒表现得很大方,握着枪口将手枪交还给女探员,“放心,上面没有除你以外的指纹。”

也只有你们日本人生产的仿生人,才会拥有指纹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女探员接过手枪,依旧一言不发,但是那张娃娃脸红了红,随即深深鞠了一躬,便快步跑开了。

说实话,到现在陈茜还是无法确认对方是敌是友,但瞧女探员离去时脸上的红晕和飘忽不定的眼神,她并没有追上去的欲望,只是坐在原地苦笑了一下,回味着那副可爱的模样。

当人说过一段话后,脸颊发红,眼神游离,可以认为他在说谎;

当人什么都没说,脸颊发红,眼神游离,这是内心有所触动时最真实的表现。

陈茜提着沉重的外衣,像个放荡了一天的失意女郎一样,沿着街道往工业区外走去。四周静悄悄的,全然不见了白天时的喧嚣,也许睡去的小镇此时正在梦里继续热闹着吧,投在地上的影子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和陈茜同享着这份独处时特有的静谧。

然而很快这雅致就像被砸了一锤的镜子一样彻底粉碎——白井竟然还和他那辆破车一块等在原地!

“老天爷在上,你怎么还在这!”陈茜都惊呆了,她知道日本人的习惯——如果回家太早了家里人会不开心,但如果他们知道白井是为了等女客户回家晚了,估计会更不开心,“我虽然长得漂亮,但也没必要挂念到这种程度吧!”

“抱歉抱歉,但我实在还是放心不下您,”也许在白井看来,别人和他说话时口气不平和就是在骂他,“您看您,浑身都湿透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故了?”

“谈不上事故,”陈茜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她也懒得编一个靠谱一点的借口,“被一个没素质的家伙从楼上泼了盆洗脚水。”

“我就说嘛,这里头到处都充斥着蠢货、流氓!”白井脸都涨红了,“那人住哪,我找他去!”

“还是省省吧你,”陈茜一把拉住了怒不可遏,正要大踏步往街道上走去的白井,“里面的脏乱差我可是比你体会得更深切,能仅仅被泼污水走出来已实属万幸了。”

“真的非常抱歉,陈小姐,总有些道德低下的人不知尊重为何物,”白井不住地点头哈腰,就好像往陈茜头上泼水的人是他一样,“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但至少去警署备个案吧?再怎么说您也是执行国际公务的官员。”

我怎么听上去像个得理不饶人的地主恶霸?陈茜刚想一口回绝——但转念一想,这附近有警署的话,说不定能从那搞到些关于工业区里黑帮团伙的情报,虽然高崎应该也手握有同样的信息,但这不刚从工业区里出来嘛,顺路送到嘴边的点心不要,岂不是大大的浪费。

宛如另一个世界的现代城市街道也已是夜深人静,一切都缓缓地进入了梦乡,只剩下那一排排路灯还忠实地坚守在岗位上,就连一路上偶尔见到的几个加班归来的上班族,也将牢骚收敛在了空空如也的胃里。

但警署里却似乎不怎么太平,陈茜和白井刚刚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男人是这个警署的警长,整个人十分瘦削,两撇胡子像黑色的贴纸一样遮住了大半张脸。

而那个女人则是——

刚才和陈茜一起从工厂里脱险的娃娃脸女探员!

看样子是女探员想借警署的电话与上级联系,而警长并不允许她这样做,两人就这样争执起来。只见警长不耐烦地一步步将女探员推出办公室,目光随即落在了陈茜和白井的身上,

“好了好了,别无理取闹了,这还有客人要接待呢,”警长趁势催促女探员赶紧离开,接着便有些夸张地将眼神和身子一齐转向白井,“请问您有什么事?”

白井也毕恭毕敬地说明了来意,同时还特别将陈茜的头衔报得相当齐全,显得她身边只有白井这一个“保镖”都有些寒碜了。正当两人交谈之际,陈茜和女探员对视了一眼,她向后者摇了摇头——眼光的接触表示我们还有得聊,摇头表示现在暂时先别透出多余的言语。

但对方的眼神不太妙,别说同不同意了,有没有领会到陈茜的意图都看不出来。

“所以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希望有关部门能整治一下,”此时白井的叙述也来到了尾声,“不然在陈小姐这样的国际友人面前显得影响不好。”

“那个,陈小姐她……”女探员上前一步,似是要辩解着什么,然而话刚说到一半,便被陈茜用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制止了。

“怎么,你们认识?”警长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据白井先生的描述,陈小姐昨天才从中国抵达日本,办案过程中也并未和日本公安有过接触啊。”

虽然相处时间一共都不到半个钟头,但陈茜不难看出,女探员的寡言是因为她非常不会说话,这一下子被警长问得哑口无言。

“说得宽泛一点也算是相识吧,就在两个小时前,”陈茜轻松地耸了耸肩,“回想起来还真巧,当时我和这位警官一同路过那户人家楼下,刚刚好一块挨了那一浇,警官小姐还很蛮哩,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把那蠢货教训了一顿。”

说着,陈茜朝女探员使了一个眼色。

“啊,呃……对,实在是太过分了,”她终于反应了过来现在该说些什么,“街道可不是下水道或是垃圾箱,我告诉那家伙,再敢犯的话就把他真的扔进臭水沟里。”

陈茜心里不禁发笑——然而掉进水沟里变成落汤鸡的是我们自己。

“原来是这样,那正好,”警长顺水推舟地说道,“如果白井先生和陈小姐还需要更多帮助的话,请尽管拜托三岩警官,她虽说现在是公安,但同时依然是个热衷于为民服务的尽职警员——请恕在下先失陪了。”

也不知道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赞美是不是真的,总之看警长的样子,他成功地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陈茜也终于获知了这个大麻烦的姓名和身份:三岩望,日本公安二级调查员。

三人心情复杂地走出警署,灌木里的小虫和蜷缩在墙根的野猫似乎窃窃私语着,饶有兴趣地讨论这一男二女的关系。

“唉?你和三岩警官还有公事要商量?”白井一脸诧异,“这么晚了您还不回旅馆吗?”

“我什么时候说今天的调查到此为止了?”陈茜俏皮地反问道,“三岩警官说她开了车来的,回头可以送我去旅馆——今天辛苦您了,白井先生,路上小心。”

陈茜最后这一番嘱咐令白井也不好意思再辩驳,于是后者深深向三岩望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道了句“拜托您了”,就好像自己是个女儿即将出嫁的父亲一样,接着便独自驾车离开了。

两人来到三岩望的小轿车里,亮着盏小灯的驾驶座如同一个除她俩外谁也不知道所在的秘密基地。

“真不好意思,陈小姐,我有个毛病……不知道对方名字的话就完全开不了口,”三岩望显得有些忸怩,“所以虽然有些晚,但我还是得说……那个……谢谢你在工厂里救了我!”

“不必谢我,说实话,我当时真被你那体魄给惊到了,”陈茜苦笑了一下,“指不定我还拖了你的后腿呢。”

“当时在仓库里时,你藏身在天花板上对吧?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你,”三岩望扁了扁嘴,模样十分可爱,“为什么要援助我呢?”

“你就当是女权主义心理在作祟吧,”陈茜认为这个问题很没营养,要么就是想套她的话,水平还十分低劣,“一群大男人撵着个女孩子到处窜,换作谁都不会袖手旁观不是吗,尤其是另一个女孩子。”

“那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捕我吗?”三岩望试探性地问道。

“这个问题在工厂里时我就想问了,”陈茜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只不过那群恶棍让我实在没这个空。”

然而三岩望并没有立即开始叙述,只是抿着嘴,似是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陈茜。

“那起案件你或多或少应该听说过吧?”陈茜也不想再猜忌下去了,三岩望如果想算计她的话,进到车里时自己就是待宰的羔羊了,没必要磨磨唧唧这么久,“森明机械制造公司和中国代云集团的贸易纠纷,最近闹得挺热的——不过其实这个事件目前依然存疑,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调查UV-28芯片,根据已有的情报,东组利用它窃取中国的国家机密肯定另有所图,但其具体的阴谋还不得知晓。”

陈茜连珠炮一般地说出了自己的使命和意图,听得三岩望是直发愣,但她的眼神并不是像听了一个神话故事那般的讶异,更像是遇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巧合,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真实生活往往比故事更能带来惊喜。

“我想我能解答你的问题,”三岩望呆坐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随即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拣出一个夹了花花绿绿书签的小记录本,熟练地翻到了她想要的那一页展示给陈茜看,书页上贴着一个中年人的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是个人都认识他——近期日本大选的自民党候选人新冢荒男。

原来,三岩望早就对盘踞于工业区的东组势力起有疑心,她认为,一个黑帮团伙时隔五年再次出现在起过风波的地方绝非偶然,于是利用业余时间展开了深入的调查。至此得到的情报显示,东组和新冢荒男个人近期的地下往来十分密切,三岩望决定只身潜入钢材厂寻找决定性证据,结果由于刺探技术不精而被发觉,这才有了一个多小时前那一出和陈茜仓皇逃窜的戏码。

“我之前把搜集到的信息悉数汇报给了上级,”三岩望面露委屈地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小记录本,“但他们不相信我,还说我本职工作不干好成天白日做梦,所以刚才我就很犹豫,不知道陈小姐你愿不愿意相信这些。”

“新冢荒男目前在日本内务省身居高位,其手腕能影响到各个机关并不奇怪,”陈茜并没有直接回答三岩望的诉求,只是脸色凝重自顾自说着,“保不齐刚才那位警长对工业区混乱现状的不作为,也是有意安排的。”

三岩望表示她倒没想到这么远,只是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而已。

而这个阴谋在陈茜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成型了:新冢荒男指使东组犯下针对中国智能网络系统的罪行,尤其是在本次贸易纠纷案件中明目张胆地添加UV-28芯片,为的就是激怒中国,同时把锅推给现任日本内阁,从而达到陷害的效果,让自己在大选中占据绝对优势。

“说起来,”陈茜回想起了高崎福康提供的某一条情报,“你们公安干员是不是明天有一场针对东组的特别行动?”

“是的,”三岩望点了点头,“明天上午十点,在位于东京北部的逸川庄园,那里是东组首脑的其中一个主要聚会地点。”

“也就是说,”陈茜微微一笑,“新冢和东组高层想要销毁的证据就藏在那里,而且多半是存放在数据盘中的交易记录。”

能被三岩望这种基层调查员触碰到两者之间的关系,说明新冢和东组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黑白两道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指不定政府内部就有许多和三岩望持同样想法的人,无时不刻在觊觎着那份交易记录——如此一来,对这块烫手山芋的处理就必须足够谨慎,还要尽可能不留痕迹,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伪造成它已经被破获,再由安插在公安队伍间的负责人公开假记录,同时将真记录销毁,黑幕便可以永不见天日了。

对陈茜的这一番分析,三岩望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能赶在突袭之前把交易记录弄到手的话,”敬佩和兴奋令三岩望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那新冢可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我是无所谓啦,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它,”陈茜作手势示意三岩望冷静下来,“但你可得想好,揭露这场阴谋对你来说未必有利,毕竟新冢的计划可以刺探到中国的深层国家机密,这可是日本各个政府部门做梦都想得到的,要是被你搅黄了,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都是做梦,他们做他们的,我做我的,”三岩望合上小记录本,捧在手里不住地把玩着,“不瞒你说,我从小时候起的梦想就是为社会伸张正义,说得具体点,也即让这种卑劣的勾当不复存在!”

正义,多么微妙的一个词啊,陈茜心里感叹道,它若是某个集体一致发出的声音,那听起来就像是个冷笑话,但若像现在这样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却又是那么地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能想象到当初公安招人时是怎么输给你的了,”陈茜笑着摇了摇头,“行吧,既然目标一致,我就来帮你一把。”

“真的?”三岩望欣喜若狂。

“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是守信用的民族。”陈茜说着抛去了一个媚眼,令三岩望差点没抱着她亲起来。

但是这桥段陈茜总感觉在哪见过,也许是网上的政治新闻吧——某国的某位年轻人被外国间谍煽动,作出了对自己国家不利的惊人举动。

和现在确实十分相似,却又有那么几分明显的差异。

陈茜回到旅馆时,墙上挂钟里的时针正缓缓地朝十二点转动,她一面换下湿透的衣服,一面总算逮着空向国内发出久违的通讯。

“喂,老李?是我,”陈茜拿出眼镜布悉心地擦拭着还沾有几滴水珠的镜片,“一天下来还算走运,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了。”

她简明扼要地向李文国说明了搜集到的情报——不过从钢材厂脱险的那一段没提,陈茜不想让家人太担心。

“形势可以说是既简单又复杂啊,”电话另一端传来打火机燃着的“噼啪”声,“接下来具体怎么做,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确实,整起案件牵涉到的势力太多了,但若能将交易记录入手,不仅先前的猜想可以证实,事件也可以直接画上句号,”陈茜对着镜子重新戴上眼镜,“我想先和那位三岩警官合作试试,如果这个时候从国内再派人来,只会正中新冢的下怀。”

“你说的那名女公安,”老李的语气有些飘忽,“值得信任吗?或者应该问,她信任你了吗?”

“从三岩望在工厂里被追杀可以推断出,她至少不是和东组一伙的,”陈茜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此一来她的目的也是夺取交易记录,那么即便要出卖我也是把东西拿到之后的事了,只要新冢的阴谋没有得逞,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好吧,总之万事都要多加小心,”李文国砸了咂嘴,喷出一团浓厚的烟朵,“我把中国外交部紧急通讯频道的密钥发给你,如果真影响到国际形势的话,他们是最可靠的。”

“明白。”

在家人面前,“谢谢”二字总是很难说出口,但这已经不是必须的了,因为平安胜于千言万语。

几个小时后,太阳从东边探了个头,仿佛老天爷都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灿烂的阳光将一切都照耀得闪闪发亮。

豪华的逸川庄园就更加显得金碧辉煌了,嵌在大理石柱和墙壁中的水晶像探照灯一样,反射出来的光束扫过处,灌木丛和树杈上的叶子也映出宜人的绿色——只是这些“树叶”并不是真货,而是硬邦邦的大片翡翠。

“奢侈”二字本就代表着“不一般”,而当它成为了某些人日常生活中平庸的基本需要——就像人活着得呼吸一样,便立即失去了光彩。

现在是上午九点,正是这个高贵的匪窝无精打采地迎接新一天的时间,虽说大人物们没有兴致的话通常不会亲自到访这里,但这也不意味着宅邸会热情地接纳东组的所有小弟,能作为安保后勤人员住在此处的,都是些已经混出些名堂,或者说和一般人相比足够流氓的流氓,

他们的每一天都最先从这淫荡的节目开始:为女佣仿生人的电子脑作例行的人工检测。这可是个肥差,黑帮内部有多少人不要名不要利,只为了能和眼前这群色鬼一样,将细长的探测枪枪管插进这些身穿制服白筒袜的小姐姐脑后,然后另一只手想摸哪就摸哪。

这些恶棍可谓是已经对女佣仿生人们的每一寸皮肤都了如指掌——除了脸,他们根本没意识到,眼前的人偶群中混进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并且在轮到她时,探测枪没发现任何异常。

“陈小姐,你真的是个神人!”庄园外的小山包上,三岩望正监视着宅邸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但那眼神却像是在看一部刺激的电影,“呆滞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仿生人,回头你一定要教我这招!”

这要怎么教?陈茜内心里苦笑了一下,没有特制的肢体驱动程序辅助的话,她自己其实也装不来型号这么旧的古董。

不过这也表明驻扎在此处的歹徒们虽然没教养,但依然小心慎重,女佣仿生人用的是十几年前的远古型号,可以有效防止被人入侵——这可大大加重了陈茜的准备工作,她发现用自己的手段黑进女佣仿生人的电子脑无异于让顽石点头,于是只得前一天晚上偷偷潜入库房,卸下其中一个仿生人的身份码植在自己身上。

“这可是门功夫,不是谁都学得来的,”陈茜只能这样回答三岩望,“比起这个,敌人的阵势调查得怎么样了?”

“宅邸一共三层,每层都有十个人,均持枪,”三岩望盯着屏幕上代表着歹徒位置的小光点,“一层的人除你视野内的四人外,都在主廊两端,二层的人有九个准备下楼去一层的餐厅,剩下一个就在目标房间。”

“明白,我预计十分钟内抵达二层阳台,”陈茜手握墩布在光滑的地板上缓缓地擦来擦去,“一切按照原计划,你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收到。”三岩望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略带点小神秘,寻宝一般的兴奋感。

根据高崎福康进一步提供的消息,存有交易记录的数据盘放在宅邸二层,东组老大专用的起居室中,除了严密的自动防盗系统外,平日还会安排一名心腹警卫在那里看守。

两人的计划是,由装扮成女佣的陈茜混进起居室打扫,用一个假的数据盘进行调包——由于检测电子脑的同时还会被搜身,所以她没法直接将假数据盘带进房间,所以需要先去打开二层走廊阳台的门,让三岩望借助绳索潜入,将假数据盘交到陈茜手里。

并且这个假数据盘,是个定时炸弹。

相比于直接偷走数据盘,这么做是很有益处的:四十分钟后,日本公安将对这里展开“突击”并挟走数据盘,如果他们突然发现数据盘不见了,肯定会立即将整个宅邸搜个底朝天,到时两人不方便逃走;而掐好公安行动的时间引爆假数据盘,可以造成数据盘早就已经被调包的假象,这样一来东组和公安的怀疑对象就从“小偷”变成了互相,也就有了浑水摸鱼的时机。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三岩望翻进阳台后,用最快的速度收起绳索然后关上了门,她显得十分轻松,还悄声夸陈茜穿这一套女仆装非常漂亮可人,后者倒没这个闲心,催促着三岩望赶紧去一楼后门的储藏室作脱逃的准备。

负责二楼的九名守卫都下去餐厅吃早点了,装点华丽的走廊静悄悄的,包括陈茜自己在内也是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反倒显得有些阴森,这些饰品都是吸血鬼的恶趣味。

陈茜来到主起居室门前,安在墙上的密码锁看上去倒是很简单,一个虹膜读取装置和一个用于仿生人身份识别的数据线插孔。

然而正当她掏出数据线准备开锁时,檀木制的大门忽然间自己打了开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猪头男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陈茜心里一惊,当即开启预设好的躯体程序,绷直了四肢,用平淡机械的语调说道:“早上好,先生,编号807遵照指令前来清扫房间。”

“编号807……”那脸仿佛比肩膀还宽的猪头男被吓了一跳,随即才瞌睡着嘟囔道,他定睛瞧了瞧陈茜的脸,“我怎么觉着不像啊?”

这话一出,陈茜的魂儿都快从电路中吓出来了,这哥们记性这么好,连女佣仿生人的相貌都能分得一清二楚?

不过还好看样子猪头男只是没完全睡醒,在说些胡话,只见他像睡回笼觉时躺倒在枕头上那样,稀松平常地凑近陈茜的脸颊,到处蹭,到处吻,直到顺手脱下了裤子——

得寸还进尺了!陈茜忍无可忍,趁猪头男沉浸在春意中,朝着那肥硕的脖子就是一掌劈下,猪头男闷哼一声,便昏厥在地上,只是表情还是那么地一脸享受。

怒气未消的陈茜一面从猪头男的衣袋中抽出喷洒过香水的手帕,将脸上的恶心液体擦干净,一面走进房间中——虽然看守是个饭桶,但防卫系统倒还真是不含糊,红外探测网将整个四十余平米的空间完全笼罩,人体捕捉器忠实地来回摇晃着脑袋,一旦发现房间里有可疑人物在做可疑动作,便会立即放下铁帘门,接着亮出机关枪或是施放麻痹气体。

不过陈茜完全不用担心这些玩意儿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因为她根本不是人类,在监视系统下只是个物品,没人肯相信物品会突然变成付丧神进来偷东西。

在书桌的抽屉里,陈茜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并且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一张半个手掌大小的数据盘。柔和的亮光从数据盘的金属表面反射出来,但这层膜的下面却蕴藏着能决定人命运的能量,就看被决定命运的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

“数据盘拿到了,我们走,”陈茜找到藏身在天花板隔间里的三岩望,“爆炸的读秒校准过了吧?”

“没问题,”三岩望比了一个OK的手势,“误差小于0.1毫秒。”

接下来就等炸弹起爆和公安的枪声同时响起,整个宅邸乱成一锅粥了。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只不过有些小小的偷工减料——随着三岩望手中的读数器走完最后一秒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期在起居室里响起,

但在回荡的余音下,并没有除了慌乱叫喊声以外的声响出现。

陈茜和三岩望惊愕地面面相觑,后者赶忙拿出手机开始翻看着什么——

“坏了!”三岩望猛地一拍大腿,“二十分钟前公安还在往这边赶的路上,但就在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向了,打算去江东工业区调查昨晚在钢材厂的事件!”

公安的突击队不来了,

一开始筹备好的计划全泡汤了!

就在这时,四周警报声迭起,宅邸里出现了入侵者!

“我们想得太美了,”陈茜见三岩望慌忙地要辩解,摆起手示意自己没在怀疑她,“看样子对方早就察觉到咱们俩要在这里搞事,故意叫停了公安的行动让我们自己暴露。”

“那……现在怎么办呀!”三岩望的嗓音中开始出现哭腔。

“还能怎么办,跑吧!”

但此地可不是错综复杂的巨型钢材厂,这是人家的老家,闭着眼都能从东走到西,陈茜和三岩望还没跑几步,便远远地望见黑压压的人群从每个通道往这边一拥而上。

“周围都没路了,”陈茜抬起胳膊示意身后的三岩望停下脚步,“咱们往回退,退到爆炸的起居室去。”

“但那里更加是条死路啊!”三岩望不知道陈茜此举意图何在。

“按我说的做!”陈茜的口气不容置疑。

两人只得回到那间被炸得一片狼藉,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味的小房间,“把防卫系统的程序稍微修改一下,”陈茜找到载有操作系统的便携电脑,熟练地敲打着源代码,“它们就可以为我们争取到时间。”

果不其然,房间的门口被一扇厚实的钢板遮住,同时机关枪的枪口也凶神恶煞地指向门外——但即便如此,三岩望还是不理解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有什么用。

恶棍们知道陈茜和三岩望逃进了本属于老板的尊贵套房,但他们并未因此而手下留情。很快,钢板被熔出了一个小洞,一枚闪光弹从洞外扔了进来,像只顽皮的大跳蚤,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房间里的两人藏身在侧翻的书桌后,闪光弹被桌面弹开,最终发出的耀眼光亮并未伤到她们,几个试图持枪强冲的歹徒也被机关枪拒之门外。

“三岩小姐,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这时,枪声渐渐消散,铁门内外变得沉寂下来,令突如其来的喊话显得极其响亮,“如果你肯把身旁那个来自中国的间谍押出来交给我们的话,我们保证不伤害你,未来的新冢首相也承诺能让你获得晋升。”

陈茜和三岩望之间的空气顿时变得冰冷下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破解犹豫的答案,但看到的却是一脸迷茫的自己。

“三岩小姐,望自珍重啊,”那副声嘶力竭明显是演出来的,“相信你对整件事情已有了解,也应该清楚你现在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希望你的心中还有国家!”

陈茜清晰地看见,三岩望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的话……”

后半句对方没有用嘴说,而是直接用一颗遥控手雷表明了态度,只见那颗足以炸塌半栋房子的小圆球被扔进来后,悠哉游哉地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即便躺着不动了,似乎在向外面的操控者说“要我什么时候炸,悉听尊便”。

三岩望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嗡嗡的交谈声从门外传来,听上去是那个喊话的人起初在耐着性子和什么人在通话,随即终于按捺不住叫了出来:

“什么?撤退?”那讶异的尾音十分滑稽,“还要保证陈茜小姐的安全,将其恭送到中国大使馆?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听到这一连串疑问,陈茜缓缓地低下头,露出了死里逃生般的凄惨笑容,她真想亲口回答那人,这不是开玩笑。

“发……发生什么了?”三岩望还抱着头,一脸的茫然,“我们得救了?”

没错,再多一个字陈茜都没力气说出来了,我们得救了。

事实上,在拿到数据盘的那一刻,陈茜就通过自己的电子脑将里面的内容传送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高崎福康的个人终端,陈茜请他将这些资料再转交给日本媒体进行曝光;另一个,就是中国国务院。

就在她们躲在这狭小房间的十几分钟内,全世界都知道了,新冢荒男为了赢得大选不择手段,竟指使黑社会团伙陷害森明公司,非法盗窃中国的科技情报,还企图恶意绑架只身来到日本调查的中国情报官员陈茜。中国外交部已向日本政府提出严正交涉,要求其依照国家法律对包括新冢在内的所有违法犯罪人员进行查处,并保护陈茜小姐的人身安全。

或许正如陈茜所预料的那样,新冢和黑帮团伙那点破事早已是天下皆知,只是所有人都苦于抓不住直接证据而已,这下好,墙倒众人推,日本政府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新冢势力的倒台就像是东京湾的出海口,一泻千里。

不得不说,两个场景都十分地美丽。

火红的夕阳下,陈茜和三岩望并排立在街道旁,眺望着天边那一横海平线,这还是陈茜第一次欣赏到东京湾的海景,一片片鱼鳞般的波光缓缓地漂向远方,直至仅剩下一撮亮点,像凌晨的星星那样挥手作别。

“东京这座城市,总感觉有种独特的魔力,”陈茜背着双手,享受着迎面吹来的异国的海风,“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就像是把家安在了这里一样,离别时心中油然生出一丝不舍。”

是啊,这里的人永远生活在那狭窄的缝隙中,但东京就是能为每一个人都腾出一条属于他的缝。

“这就要走了吗?”三岩望不禁有些遗憾,陈茜还没教她怎么装成仿生人呢,“事件都解决了,就留下来多玩两天不好吗?”

“正因为事件解决了,所以回国后还有堆成山的工作呢,”陈茜耸了耸肩,“你不也一样吗,刚才我还瞧你到处躲着领导呢。”

“别提了,”三岩望摆了摆手,“他最喜欢说教了,工作多不多都得躲着。”

“说起来,有件事我依然很好奇,”陈茜侧过身子面朝着三岩望,“当时咱俩躲在密室里,对方喊话都上升到‘希望你的心中还有国家’这个高度了,那会你心里作何感想,很纠结吗?”

“有什么好纠结的?”三岩望干笑了一下,“估计也就是那种光景他才会把‘国家’搬出来,我听说中国人更注重爱国教育,应该也有那种拿‘国家’当挡箭牌胡作非为的人吧?”

“这倒不假,不过我很引以为傲的一点是,”陈茜有些小自负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我们国家这种人永远成不了大事。”

领导层有新冢荒男这样的危险分子,贵国还需努力啊。

在晚夏的映衬下,陈茜和三岩望紧紧地握了握手——我们或许代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利益,但此时此刻,良知和对法制的敬畏让我们成为了一家人。

紧握的两只手并未马上分开,三岩望调皮地拽着陈茜朝自己的轿车跑去:“好不容易来一趟东京,不结结实实疯玩一圈,那遗憾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