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技术不错嘛,也是学微电子的吧?”海关的技术员师傅热情地拍了拍柳夫的肩膀,令后者手一抖差点按错便携电脑上的按键,“想不想到我们这来干?你也瞧见了,近几年电子器械进出口越来越少,咱们这些专业人员活也少,钱还照样拿,天底下哪来这等的好事儿你说是不是?”
还在研究所读博的时候,高材生柳夫就曾收到过多家单位的盛情邀请——但是挖墙脚像你这样露骨的还是头一回,即便是位高权重如老李,当年也是用尽了坑蒙拐骗的手段才把柳夫召进电监调查所麾下。
而且那时柳夫还是个单身书呆子,老李甚至动用了派陈茜使美人计这种手段,想不沦陷都难。
“货物一共五十箱,这是第二十个样品,差不多够了,”柳夫没理会技术员师傅的套近乎,一把合上了便携电脑,将导线和其它器材收归进工具包里,“有需要的话,明天我就可以呈递完整的报告。”
“再考虑一下吧,小哥,”朴实的老师傅完全不知道他们面前的这几箱软盘元件牵涉到了多少大人物的利益,“这位子可是好多像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做梦都不敢想的哩。”
柳夫再次谢绝了老师傅的好意,逃也似地离开了海关仓库。
老师傅有一句说得不假,这些年的电子贸易确实不怎么吃香,往来于这个港口的微元件商品数量也逐渐在下滑。
但就在这个无比冷清的业界背景下,还是有事情发生了。
“茜姐,这边情况都搞清楚了,”柳夫匆匆穿过繁忙的码头,油腥味和汗臭味乘着海风一股股地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他整个人腐蚀得连骨头都不剩,“元件中被植入了加密的数据传输模块,只有嵌进到主机中投入使用时休眠才会解除,所以躲过了被通常的电流检测手段发现。”
“看样子对方也是被陷害的,这样一来问题可就变复杂了,”处在海关办公大楼的陈茜很快将思维发散了开来,“报告还是该怎么写怎么写,局势越乱就越不能在客观数据上出岔子。”
“明白。”
结束和柳夫的通讯,陈茜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那两位西装革履,然而正跪地不起的代表——他们来自日本的森明株式会社,一所专营精密电子器件的机械制造公司。
在“传教士”系统投入运行的这段时间里,它显示出了强大的数据资料统筹能力,但在海东市各个生产生活领域应接不暇的需求面前,“传教士”主机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为此代云集团计划短期内将主机的机能扩充一倍,于是在两周前向日本的森明机械制造公司订购了一批用于子机建立的软盘元件。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在中方海关这一侧出篓子了:由于“传教士”系统是在中央有备案的国家级科技项目,所以这笔交易需要在战略能源科技审查部的监督下完成,审查部在对货物进行参数监测时,发现电流频率与价目汇总表上的数据不符。
对于电子器件而言,各项特征数据都是交易双方商谈和定价的重要参考,对比日方事先提交的材料,如果这一差错没被发现的话,他们将多收代云集团整整一千万日元的数额!而且这些出了问题的元件一旦得以实装,经由“传教士”系统的所有资料都将外泄!
对算不上巨头企业的森明公司而言,在这种属于国际贸易的大单子上栽跟头,事后还没能处理好的话,无论是资产还是名誉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柳夫的调查显示日方也不知道这个漏洞的存在,于是可想而知两位森明公司的代表在收到事件的通知后都吓成了什么样子——这不,两个西装革履的大男人正低着头,哆哆嗦嗦地坐在大会议桌的一端,就像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而且已经知道了判决结果不会轻。
但这个阎王爷倒不是电监调查所,在这间坐了有十来个人的宽敞会议室里,李文国和陈茜只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静观其变——
真正在给两名日方代表立生死状的,是此时正起身发言的能科审查部执行委员邱心,这是位戴金丝眼镜,看上去十分强干的年轻女性,一身给人一种硬邦邦错觉的女式西装令她的一言一行更加地不容置疑。
“双方在沟通上有误会,导致交易细则出现差错,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邱心这一番类似安抚的开场白只会让接下来的指控更加毛骨悚然,“但在我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于货品中安装UV-28型芯片,已然对我方的国家机密造成威胁,应当归为侵犯国家利益,现拟向国务院商务部举报,并议定赔偿及纳入黑名单等事宜。”
UV-28型芯片指的就是柳夫口中那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窃取数据的无线传输模块。
专业而不失必要的礼仪,并且毫不留情面。
坚决维护国家利益,本应是个令人拍手称快的场面,但李文国和陈茜的面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们明白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陈茜瞄见,一旁的李文国正拿起笔在面前的材料文件上默默地写写画画着什么——这是他陷入沉思时一贯的无意识行为,往往会在文件中某些词汇的下面一道道地画下划线,直到涂出一条黑黑的粗杠。
这次李文国的笔头所选择的词汇是一个人名:邱心。
看来老李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在这个“法庭”上,审判的人和被审判的人都有问题,觉察到这个细节后,陈茜在心里暗自说道。
根据梁琪灵查到的情报,两周前代云集团刚刚与森明公司完成交涉发出订单时,邱心就已经受到鲁文时的指派从北京动身前来海东市,而那时货物根本都还没有离开日本岛。
而现在又在事件发生后,急匆匆地宣判出这么一堆膈应人的条目——“拟”这个字用得好啊,屠刀悬而未落的那一刻是最令人冷汗直冒的。
别的不谈,货物中被安插了UV-28型芯片这一点,鲁文时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而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个信息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陈茜的目光中似是有一个包罗万象的宇宙,李文国也不需要将它们全部读出来:有什么想法就放手去干吧。
“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邱心结束了她的发言,依然咄咄逼人地问道。
“没,没有,”对方像是脑袋上压了一块大石头,“给贵方带来了如此大的损失,真的万分抱歉。”
“那么,关于以上措施,”邱心随即仪式性地环顾着四周,“在座的其他代表还有要补充的吗?”
这一排排佛像一般的与会者中,某人等的就是这随口一问。
“我是来自电子网络监管调查所的二级情报员陈茜,”陈茜站起身,平缓清晰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她苗条的身姿和靓丽的相貌也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我们认为本案还有许多细节值得商榷,很有施行进一步调查的必要,以杜绝隐患。”
“抱歉,我不明白陈女士您说的隐患是指什么,”邱心显然没料到有自己人会来这一着,语气中满满地都是火药味,“再者,森明公司企图窃取智能网络的机密情报,危害我国的利益,这已经是既定事实,按照我刚才讲到的措施实行,连往来都断绝了,即便有隐患也被扼杀在摇篮中了不是吗?”
两个同样戴着眼镜,也同样精明强干的女人,互相用同样侵略性十足的眼神注视着对方,其他坐着的人纷纷兴趣盎然地看向她们俩,就连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的日方代表,也没想到这场决议会竟然有这样的转折,忍不住微微抬起目光。
开这种枯燥乏味的会议时,最有趣的事情就是旁观别人争辩吵嘴。
而且现在争辩吵嘴的还是两个女人!多么吸引人多么壮观的场面啊!
“邱女士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在质疑能科审查部制定的方案,只是认为我方应该考虑得更加周全,”陈茜从面前桌上那一沓文件中准确地抽出了她想要的那张,“在座的各位看过资料想必都知道,UV-28型芯片属于当今高精尖的信息器件,光是制造一片的成本就赶得上这次交易总金额的十分之一了,据各方情报查证,森明公司并没有能力,甚至没有财力取得目前数量的UV-28型芯片,我说得对吗,白井先生?”
陈茜说着便转头望向了两名日方代表的其中一位,森明公司的海外销售主管白井二禾,这个长相憨厚的小个子男人慌不迭地站起来,随即微微屈身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这类芯片通常都是世界各个大型计算机软件企业在开发高等人工智能时使用,我们公司的确一直都没有生产或是使用它的规划。”
邱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没让你多嘴”,白井被吓得赶忙一屁股坐了回去,战战兢兢地俯下头。
“还有一点,我们刚刚接到技术人员最新的报告,在能科审查部核验之前,UV-28型芯片一直没有被通常的监测手段发现,”陈茜认为是时候亮出这张底牌了,“也就是说,安插UV-28型芯片有可能并非森明公司所为,而且不论这是否属实,一刀切地封禁与森明公司的往来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敌对势力依然可以从别的途径侵犯我国,所以在这之前把这次事件彻底查清方为上策,这就是我们的提议,如果上级接受这个提议的话,电监调查所十分乐意接下这个任务并保证能完成它。”
陈茜说罢,会议现场响起了一阵阵潮水般的掌声,当然多半是为了看邱心的窘相从背后推她一把——大家看她不爽已经很久了。
最后的决议也没能如邱心所愿,上报给海东市政府和中央的方案是,由电监调查所派出二级情报员陈茜同森明公司代表前往东京,务必让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
当然,交易的这批货物最终还是得暂时扣押,对参数的重新测定和整理可苦了海关的技术员们,这一通直接忙到了天黑,估计比他们过去一年里所有的工作量都大。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家东西被扣,白井二禾与另一名代表非但不再沮丧,还像被救了一命一样对李文国和陈茜是千谢万谢——这倒也不是很难理解,蒙受一笔钱财上的损失总比被冤枉一辈子,被中国这个全球第一大经济体拉黑要划算。
晚上的海港被月光抹去了白天的喧闹,巨大的码头和集装箱就像个劳累了一整天,正在沙滩上欣赏夜空下海景的船夫,惬意地享受着风儿和波浪的轻抚。
“我倒是有些小惊讶,”李文国远远地望见,乘车离去的白井还将身体探出窗户朝他们感激地挥着手,“能科审查部竟然会这么干脆地就接受了我们的提议。”
“鲁文时可能高兴都来不及呢,”一想到要独自出远门,陈茜心里是既有些兴奋又略感不安,“我估计他在对‘传教士’主机动手脚时就预料到了国外有不安好心的人会趁虚而入,此次派邱心来也是打算立即堵上漏洞保证自己的计划能安全执行,我们站出来打包票要把案子查清楚,就更好不过了。”
“你是想说,这次我们和他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夜深人静,两人散步似地朝停车场走去,“想来也是,光是为了抓他的把柄跑这么一趟,未免显得狭隘了一些。”
“主要是我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陈茜语气低沉地像是在讲鬼故事,不过此时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确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那次滇缅边境抓捕毒贩的行动后,匪首不是招供说在幕后指使他们的人来自日本?而且这两起案件都牵涉到先进的信息武器,我隐隐觉得几件事情有关联,搞不好在暗中谋划的就是同一个组织。”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组织将会是对我国巨大的潜在威胁,换作谁都会想除之而后快。
“那对方的来头还真是不小,”对于陈茜的猜想,李文国既没反驳也没表示赞同,只是呵呵一笑,似是一个年迈的老教授为学生的勤于思考感到欣慰,“办这种大案子,尤其还是在国外,的确会牵涉到各方不同势力的利益,这种时候可得牢记任务的初衷,万万不能迷失了自己。”
陈茜沉默着为领导打开车门,她听得出李文国的话外之意,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案件就像一片古老的沼泽,其中埋藏着名为“真相”的珍宝,执迷于此的人很容易就会深陷层层的淤泥,最终尸骨无存。
在李文国的印象中,陈茜就是这么一个抓住线索就死也不肯放开的富有激情的探宝者,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飞车追逐,以及陈茜那副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身躯还历历在目。
如果发现局势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就回来吧,你的背后还有我们,还有国家。
李文国抬脚上车时显得有些踉跄——他的腿脚早已不像当年那样灵便了,这是陈茜第一次见到老刑警表现出如此的沧桑和无力,但她完全能理解,因为一走出国门可就全靠自己了,老李再怎么神通广大这次也无法伸出援手。
这算是焦虑吗?为他还是为自己?陈茜一时没想明白。
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收拾行李又花去了近一个钟头,尽管以前也没少去外地出差,但这回感觉不太一样,每往拖箱里放一件东西,陈茜都有种需要它陪伴一辈子的错觉。就这样在恍恍惚惚之中,躺倒在床上时,时间已然指向了午夜。
“如果实在感到不安的话,”段鸣在陈茜进家门的一刹那就看出了她有心事,不过还是耐心地等到了她自己倾诉出来,“我或是大家都可以一块去。”
“你们要都是能和我一样,”陈茜背对段鸣,侧身躺着,“一觉起来就能把一门语言刻在脑子里,那以前解决案件都不用那么辛苦了。”
电监调查所的成员中只有陈茜可以通过下载语言包说流利的日语,薛戟以前倒是有过和来自日本的非法武装分子合作的经历,但那时双方交流使用的语言也并不是日语。
“放轻松,不会有事的,”段鸣轻轻地搂着陈茜,“就当是去旅游一趟,别忘了给咱们带礼物。”
“也许胡思乱想就是我的坏习惯吧,”陈茜翻了个身,依偎在段鸣怀里,“整个事情越想越不对头,脑袋都要炸了。”
“那就把它关了好好睡一觉。”
“这可不行,语言包还在下载呢。”
“那我们聊聊天,正好你一边下一边教我几句吧,踏喏木(拜托了)!”
段鸣这三个蹩脚的音节让陈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淤积在心里的烦懑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人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靠谱一点啊!
“就你那脑子,怕是还没出发我就得累死了,”陈茜娇嗔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个办法,能让咱俩都把烦心事忘了。”
“说来听听。”段鸣抬起胳膊拄着脑袋,饶有兴趣地说道。
“你不是喜欢晚上趁关机的时候偷袭我吗?”陈茜的语气像是在管教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今晚也别藏着掖着了,我把肢体控制系统切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真的吗?”段鸣将信将疑,“我可不会客气的唷。”
“骗你是小狗。”不知不觉中陈茜自己也变得和段鸣一样幼稚起来,说完她便轻吻了一下自己的恋人,随即眼神一沉浑身一软瘫倒下去,再也不动了。
今夜似乎过得很快,灌木丛里的小虫们连歌曲的倒数第二段都没唱完,便远远地望见东方已吐鱼肚白,它们慌忙地拨开枝叶逃进泥土中的巢穴里,装作才刚刚天黑,而自己劳作了一整天正要上床入眠。
而太阳总是最忠实勤劳的,即便夏去秋来,它依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点点爬上了天空,将今日的温暖和活力双手奉送给大地。
随着第一缕阳光透过帘缝流进房间里,重新连上线的陈茜注意到自己的皮肤明显光滑了很多——不过昨晚翻云覆雨的时候她全程都看着,段鸣这小子说不客气还真的不客气,好在陈茜的注意力就这样成功地被转移,现在她心情好多了。
陈茜看了看正趴在自己身上熟睡着的段鸣,又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半。离电监调查所的上班时间都还有一个半钟头,飞机则是今天下午稍晚的班次,她和白井约好了两点在他们住的饭店碰头然后一起去机场。
还早得很呢,就再躺会儿吧,陈茜也不忍心现在吵醒段鸣,这个色狼忙活了一整晚肯定累坏了。
但是这一天的水逆仿佛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蜂鸣声从床头柜上段鸣的手机里响起——电监调查所内部的紧急呼叫!
段鸣被吵得浑身抽搐了一下,脑袋差点磕在陈茜的下巴上,迷离的眼神也不知所措地来回乱飞,不过当认出了这个声音后,紧张便令他整个人便很快清醒了过来。
“喂,是我,”段鸣拿过手机,没过十几秒便又惊诧地喊道,“什么?有人暗杀白井二禾未遂!”
段鸣张大嘴巴,和陈茜对视了一眼,后者在电话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接收到了所有的情报。
不过接收归接收,一时间“接受”这么一个突发事件还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尽管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两人还是条件反射地起身抓起各自的衣服,恨不得一下床就瞬间移动到现场。
事情就发生在早晨六点,两位森明公司代表下榻的盛印国际大酒店。当时白井依照往常的习惯,五点半起床然后泡一粒安神片,但是他发现房间里的开水用完了——矿泉水可不能随便用来泡药品——于是他自己找服务台表示想要点白开水,仿生人服务员很热情礼貌地满足了白井的要求。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如果不是这个小插曲,白井可能早就魂归西天了。
和白井同样去服务台寻求帮助的还有一对母女,她们是一家三口从外地来海东市度假游玩的,小女孩昨天可能有些吃坏了肚子,大早上的感觉肠胃不舒服,于是母亲领她来讨些药或是热水也行——然而仿生人服务员很抱歉地告诉她们,今天用于客房服务的热水还没来得及烧,刚才给白井的那一小瓶已经是水缸里最后一点了。
见小女孩神情略显痛苦地捂着肚子,白井十分热心地将自己的开水分给了她们,还用极其不熟练的汉语加上手势打了一个复杂的招呼。
小女孩用她稚嫩可爱的嗓音道了声“谢谢”,但将水杯凑近一闻,皱起了眉头,可能是隔夜的开水还一直在烧,所以里面混了水垢之类的东西,有略微的发臭。
那位母亲也让女儿闻了闻白井自己手里的热水,有同样的味道,白井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嗅觉很显然比不上十岁上下的儿童。
于是他们叫来了客房服务经理,小女孩的母亲显得非常恼怒——这种脏东西是给客人喝的吗?白井还在一旁劝她哩,说天都还没怎么亮呢,酒店的工作有疏忽也是难免的。
了解了情况,经理赔笑着请三人稍等他们立即从别的锅炉房取热水,接着将最开始仿生人服务员提供给白井等人的“污水”呈递给酒店的卫生部门分析,以求搞清楚从前没出过类似问题的饮用水为什么会变味。
分析结果一出来,所有人都傻了眼。
让开水散发出异味的根本不是什么水垢,而是有剧毒能瞬间致人于死地的氰化盐!
这一弄全酒店上下都疯了,得知这件事的人纷纷感到脊背发凉,还好那个肚子疼的小女孩以及客房服务经理都长了个心眼,不然闹出谋杀案而且受害者中还有国际友人,无异于天塌下来了。
最先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的是前台总管,他想起来自己对那个住在308房的日本客人有印象,因为森明公司和代云集团的贸易纠纷在海东市乃至全国范围内都是很有知名度的事件,对这则新闻略有耳闻的人都知道白井二禾这个名字,更别提亲手为他办理入住的酒店工作人员了。
总管随即把还蒙在鼓里的白井叫到前台,以酒店例行的海外房客身份核查为由向他询问了在中国的出行计划,白井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前台总管的问题,还时不时地鞠躬表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酒店迅速联系了电监调查所,将情况汇报给了当天留守值班的梁琪灵,梁琪灵也第一时间用紧急呼叫的方式通知了其他成员。
亲热了一晚上,大清早突然被梁琪灵叫醒,陈茜和段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这都是后话了,白井的生命遭到威胁在这个节骨眼上无异于晴天霹雳。接到联系的半个小时后,只见陈茜等六个人脸色铁青地大踏步走进盛印酒店的大堂,就像一伙黑帮来寻仇人,整栋大楼都要在这沉重的脚步声中抖三抖。
“陈小姐,你们这是……”昨天在海关会议室里,白井已经领教过了陈茜那副能把人烧成灰的可怕眼神,但眼见六个人同时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看,依然免不了双腿直哆嗦,“我记得应该是下午四点的飞机吧?您用不着来这么早的。”
见到白井平安无事,陈茜稍稍放下了心,但表现出来也只是从满脸杀气变成了面无表情,不仔细察言观色的话其实看不出区别。
“这么早来打扰您真是抱歉,白井先生,”陈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用上了刚刚“学”来的地道日语,这时候任何面部表情程序都不是她那忐忑心境的对手,“上级临时派我们来进行出发前的安全核查工作,昨天市政府经过讨论,认为本案关系重大,必须保证两位在中国期间的人身安全——不必紧张,以防万一而已。”
白井迷惘地眨了眨眼睛——但是你好像比我还紧张,怎么看都不像是以防万一吧?
“您的同伴呢?他现在在哪里?”
“还在房间,估计这会刚刚起床正在洗漱。”
“那我送您回客房吧,”白井那副老实巴交一脸茫然的窘相让陈茜总算稍稍放轻松了一点,“另外请允许我们对房间进行安全检查,已经得到了酒店方的许可。”
“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白井不住地鞠着躬,陈茜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似乎对他的健康很有帮助,“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们一定配合。”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陈茜已经把任务分配下去了:陈茜和柳夫陪同白井回到客房,全方位检查是否还有什么用于暗杀的机关;梁琪灵去找那个仿生人服务员,循着这条线索把犯人找出来;段鸣带着阎大俊和薛戟在酒店内外巡逻,发现犯人的踪迹立即实施抓捕。
来到白井住下的308房间后,陈茜和柳夫立即翻箱倒柜地开展搜查,并询问两人那晚回到酒店后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令陈茜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小失望的是,房间里没发现异物,看来犯人很有自信,算准了白井起床服药的时机在锅炉房剩余的开水中下毒,但这样一来找到他的线索就只有这一条,只能指望梁琪灵一如既往地给力了。
梁琪灵没有辜负陈茜的期望。
今天凌晨两点,一个乔装成酒店服务员的男人来到这一楼层的锅炉房中将剧毒物质添加进剩余的热水中,因为当时热水器里的水位低于出水口,所以即便这时有客人来取水也会认为水箱已经空了。
被动了手脚的仿生人服务员也一直守候在水房旁,可能是打算在白井没打到热水后装作路过然后“热心”地上前提供服务,犯人当时可能感到很幸运,因为白井没有直接前往水房而是直接找了那个服务员寻求帮助。
接着就是人生的大起大落,那一对母女——或者说是白井自己的热心肠救了他一命。
“那家伙的身份也找到了,”也许这在梁琪灵看来只是家庭作业一般的难度,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俊宫龙一,三十一岁,被全球通缉的职业杀手,最近效力于某日本本土的黑社会团伙。“”
“这下事情棘手了啊,”通讯频道里传来薛戟的声音,“我在行业内时算是跟他间接合作过吧,此人就是个毫无人性的暗杀机器,别看今早用的手法是下毒,他最擅长的其实是远程狙击,除了开枪杀死猎物的那几分钟外从不现身。”
“我也听说过他,曾在美军服役过,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段鸣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怎么办?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正被四处搜寻了,这个躲猫猫游戏先玩不起的可是咱们。”
“还有机会,”梁琪灵说出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俊宫龙一的下一步计划我们是知道的,现在给你们发一张局部地图,今天下午两点半,标记点上的路边消防栓会因水压异常发生爆裂,他打算用这个掩人耳目从远距离枪杀目标。”
“从组装枪械,到瞄准射击,再到分解枪械离开,”薛戟在脑海里测算着他们能利用的时间,“凭俊宫的技术,大概三十秒不到,我们得在这三十秒里找到他的位置并同样用远程狙击制伏他。”
看来只能赌了,大家心里都没底,但某种意义上心里没底和兴奋刺激是可以划等号的。
就像大考一样,时间无情地来到了下午两点二十分,通往机场的公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也就像要赶赴考场的学生一样,成群结队地挤在明媚的阳光下,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仿佛是在抱怨着马路太窄。
“这样子可更加不利了啊,”薛戟和阎大俊像带孩子一样轻轻地将那杆狙击步枪轻轻放在面前开始组装,“车子根本就相当于没在动,我如果现在想把白井的头打爆的话连瞄都不用瞄。”
“离目标路段还剩下两百米距离,”吉普车驾驶座上的陈茜紧绷着神经,出发的时候不明就里的白井看她样子不太对劲,还关切地问陈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认为俊宫应该没有料到这场堵车,人可能已经在预定的伏击地点了,你们能现在把他找出来自然最好。”
“适合狙击视野外目标的高点就那么几个,”薛戟重复了一遍他早就已经讲过的分析,“再加上还得适合被发现后迅速逃离,范围就进一步缩小了,问题还是在于我们能不能抓住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在发现俊宫后在数百米的距离和他对狙。
“你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哎,老薛,”阎大俊的语气不知是关切还是嘲弄,“难道在怕那个小日本?”
“这回你还真说对了,”薛戟咬着手指头,感到心脏怦怦地在跳,“以前没有直接站在对立面领教他的厉害,是我的幸运。”
阎大俊没搭话,他没听说过俊宫龙一的大名,不好发表意见。
所以,这次对决由他出马。
“看到他了!”梁琪灵在频道里惊呼道,“你们的十一点方向,百货大厦楼顶!”
与此同时,陈茜身旁传来一阵炸雷般的巨响,消防栓的碎片和喷涌而出的水雾瞬间笼罩了方圆三十米内的区域,“趴下!”陈茜一面招呼着坐在车后的两人,一面趴倒在座位上。
金属碎块像冰雹一样敲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一连串骇人的“咚咚”声,陈茜明白,如果阎大俊没成功的话那么白井已经毙命了,她这么一喊只是默认白井还活着,让他俯身别躲过了子弹没躲过碎片。
陈茜从后视镜上看见,白井和他的同伴抱着头朝侧旁弯下了身子。
没有比消防栓碎块更小的东西飞来。
看来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并不熟悉俊宫龙一的阎大俊脑中只剩下了“打中”这一个念头,于是能做到比任何人都眼疾手快,在五百米外抬手一枪将子弹送入了俊宫龙一的眼窝。
段鸣和柳夫带着一众公安干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楼顶,然而他们只得到了一具口吐白沫的尸体——俊宫龙一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服毒自杀。
这至少说明,确实有一股潜在的黑暗势力在利用森明公司加害我国的核心科技机密。
陈茜彻底理解了昨晚李文国那段话的含义。
真相离得越来越近,但前方的路也更加凶险了。
“茜姐,一路顺风,祝你好运。”
伙伴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句送行语。
别勉强自己,我们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