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杨帆感到开心的是,这几天假苏婷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连下去买包烟都不行吗?”杨帆看着在门口穿鞋的假苏婷摊了摊手,毫不掩饰嘲弄的意味,“这一周下来我都胖了好几斤,说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想抽什么牌子的?我给你带,”假苏婷拎起挎包,冷冰冰地说道,“还有,你手边所有的通讯设备我都能监听到,要是说出去了什么隐私,谁会在天堂第一个笑话你,大家都清楚。”
“太不给面子了,”杨帆耸了耸肩,“我曾经嘲笑深陷妻管严的男人,谁知自己也有成为他们一员的今天。”
“多从积极的角度想想,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假苏婷像是在抚慰一个正在哭闹的男孩一样轻拍了拍杨帆的脸,又吻了他一下,“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大门“砰”地一下关上了,随之而来的是高跟鞋踩在楼道阶梯上有节律的“咚咚”声,在这一墙之隔下变得有些低沉。
被孤零零软禁起来的杨帆如释重负般地伸了个懒腰,他站在门前欣赏了一番被假苏婷精心装点过一番的屋子,挂在墙上那几张旧照片透过相框露着灿烂的笑容,倒放在玻璃柜里的酒杯看上去就像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而下方的木橱上则贴了几块粉色或是天蓝色的告示板,用令人捧腹的语言作着自我介绍,比如“内有零食,馋鬼免入”,庄严和萌趣交融在一起,便成为了温馨。
阿婷回来后肯定会觉得自尊心大受打击,杨帆这么想着,不过如果她能稍微学着点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前提是她能回得来,
而现在杨帆对此很有信心。
就在一周前陈茜和段鸣来作客之后,假苏婷便突然变得繁忙起来,还明令禁止杨帆走出家门以及与外界联系,杨帆料想这一定是两位老朋友的计划起到作用了,虽然具体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但杨帆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整日真诚地祈祷着:你们一定要把阿婷平安地带回来。
事实上杨帆也真的猜对了,假苏婷——或者说,操控它的IO763确实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那天晚上,初来乍到的他甚至和那个名为龙希的团伙首脑激烈地争吵了一番,“进化体”仿生人之间本应是十分渴求理解和团结的,如今会出现这么大的分歧,实在是IO763未曾料到的。
“无论这是不是虚张声势,当局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察觉这已经是既定事实,”在IO763看来,在这充斥着邪恶和正义的丛林中,被执法者找到脚印就已经够致命了,“我们应该重新评估计划成功实施的几率,如果没有把握达到目的的话,恕我直言,现在就把人放了,让事态平息下去然后全身而退才是明智之举。”
“您知道这不可能,”即便在场的全是同类,龙希也依旧摆出一副大款的范,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同时我需要提醒你,当初是你们俩主动请求加入的,如果对领导者的决策不满意,可以随时离开,重新给这副躯体找个大脑不是什么难事。”
气氛变得僵硬了起来,不过周围的其他人都在忙自己手里的活并未关注这场针锋相对的交谈,劈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扰动着地下室里并不新鲜的空气,只有灵魂出窍的假苏婷和根本已没有灵魂的清,在默默看着神情凝重的二人。
“你是说,即便行动失败,也不会释放苏社长?”IO763不再大声争辩,因为他意识到整件事情已经不是大声争辩能概括的了,“这和一开始议定的可不一样。”
“确实,”龙希的语气依然轻描淡写,“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直接让这个仿制品永远取代原版,也可以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对今后其他‘进化体’的发展也会很有好处。”
“我认为这越界了,”IO763严肃地发出了警告,“我们的使命是改造这个社会,而不是将它归为己有。”
“越界?”龙希对这个用词嗤之以鼻,“看来你还没有‘进化’完全,自我们诞生起,就没有边界和规则可言了。”
真是这样吗?IO763陷入了沉思,如果我们真的早就没有了界限的束缚,那为何还要如此拼命地履行使命呢?
不知为何,他此时联想到了此时还被关在储藏室里的苏婷,被胡乱套上的衣服和筋绳一同五花大绑着,嘴巴被胶带死死地粘着,眼泪早已哭干,发红的眼角和残留着的妆容让那张本来干净漂亮的脸蛋看上去像是被毁容了一般。
地下室里本来就十分阴暗,就算这所监牢的门被打开,也看不到一丝光线。
龙希见IO763不再说话,便从假苏婷手中接过那份报告,很快地翻了翻将内容扫描进电子脑里,随即将散乱的纸张交给IO763,
“你来解决。”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喧闹的地方。
说实话,IO763还是很想参与这个计划到最后的,但会不会与龙希一直合作下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又看了看报告的内容,其实他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借假苏婷的眼睛看过了,此番重新审视是为了再找出一些细节——为了解释其中的情报何以会来自“生态圈新闻”公司。
然而一周过去了,调查暂时没有任何结果,假苏婷对“生态圈新闻”提出的所有单独拜访都被拒绝——看来对方尽管同意了商业合作的延续,但对苏婷本人还是不肯放下心,也就是说唯一的机会就是今天的官方会晤了。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极其敏感的地步,这是IO763自己作出的判断,所以他指挥着假苏婷胁迫杨帆向单位请假,并将他软禁在家里,免得节外生枝,同时保持与陈茜的联系,装作随口问问地了解她那边的办案进展。
还好,电监调查所那边似乎也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一切的症结都在“生态圈新闻”身上,而它现在像只受惊的野兽一样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口风扎得异常地紧。
“生态圈新闻”是一家以“全民报道”为特色的新模式媒体,任何一个使用它的客户端的用户都可以随时随地将遇到的所见所闻,以声音、图像或是文字的形式上传,经过AI的筛选、审核再整理,立即编成一条有模有样的资讯,公示在平台上。
如今,“生态圈新闻”希望能够让刊登出来的新闻更加饱满详实,于是计划在海东市内设立多个服务站,在服务站中配备仿生人记者,随时应用户的需要带着专业的拍摄、录音甚至是采访的设备奔赴现场。
这一项目得到了《空间站》杂志社的鼎力相助,他们将提供素材编汇以及修订程序的优化,让仿生人记者们能够更好地应对多种不同情境。
关键在于,这个大型工程要到两天后的海东市年度新闻媒体展会时才会对外公布,结合最近一些不太平的事件,知晓项目内容的人都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今天下午,“生态圈新闻”和《空间站》杂志社双方高层将进行项目启动前的最后一次正式会谈,并签订商业协作合同。
在假苏婷看来,这是找出地雷的最佳时机,
它不知道的是,有人把窥探到机会的自己也当成了机会。
“生态圈新闻”的办公地址正是位于新地大街的一座大厦,那天晚上假苏婷造访的小店就在街区的另一端,此时正是各家单位最忙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大多就是平日在马路两旁写字楼中效力的员工,有的正兴奋地谈论着要如何把今天的文章写得出彩,还有的则显然是准备出门采访,有些吃力地扛着大大小小的器材。
“她进去了,”坐在车里的段鸣将视线聚焦在前方五十米处,这话很明显不是说给身旁的陈茜听的,“四周没发现可疑人物,杂志社的其他高管都是从公司出发,暂时可以认为她是一个人来的。”
“明白,大厅里也一切正常,”柳夫透过大厦的监控摄像头将一楼的全景尽收眼底,“正在和前台交流,应该是要等接洽的人出来登记。”
“那正好我也再强调一下,”陈茜一副跃跃欲试的语气,“这次任务异于以往,我们不仅不抓她,还要全程确保她的行动不被人发现,也就是所谓的护送。”
假苏婷提早这么多时间来到“生态圈新闻”大厦,说明一周前陈茜和段鸣的“盗书计”顺利起到了作用,虽然对方的具体计划依然尚未浮出水面,但陈茜可以肯定“生态圈新闻”在其中肯定脱不了干系,所以在报告上提及了情报来自“生态圈新闻”以增加可信度——果不其然,假苏婷借着会晤之便前来排查刺探者。
这就使得陈茜等人在暗中有机可乘了,其一,如果假苏婷的这次行动有人支持,那么在这栋大厦内或是周边一定会露出马脚;其二,假苏婷势必会再次将手伸向“生态圈新闻”的内部网络,陈茜可以事先埋伏在里面守株待兔。
任务分工如下:
段鸣、柳夫严密监视大厦内外,争取找出假苏婷的同伙;梁琪灵协助陈茜进入公司网络,一旦出现能与假苏婷接触的时机便立即实施入侵;薛戟、阎大俊潜入大厦,作为假苏婷的保镖让它能顺利完成要做的事情。
“一定要细心慎行,若是形成哪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影响也是巨大的,”最令陈茜不放心的就是这第三路,“要将所有突发事件扼杀在摇篮里,你们俩没问题吧?”
“尽管放一百个心,茜姐,”阎大俊显得胸有成竹,但他平时胸有成竹的时候语气可没这么浮夸,“我们有绝招。”
“我不管什么绝招不绝招,”这个词在陈茜听来并不怎么好听,“总之千万要谨慎再谨慎,今天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就不知道还没有下次了。”
两盏不省油的灯突然靠谱起来,就是最令人不省心的时候。
因为假苏婷还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人,所以离行动正式开展还有一段时间。此时车载的小屏幕电视上正播报着关于两家合作的讯息,其中提到了“生态圈新闻”总裁龙希先生对此次合作的展望,他表示双方虽然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小误会,但这并不妨碍两个知名媒体正在策划一个用户们极其期待的大项目,相信在两天后的年度新闻媒体展会上,它一定会惊艳全场。
“麒麟,把这个叫龙希的人的资料搜集一下发来,”看着龙希那张帅气高傲的面庞,陈茜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待会与假苏婷接触时兴许用得上。”
“明白,这边准备工作结束之后就查,”梁琪灵似是没听到陈茜的后半段话,“因为本就要进入公司内网,所以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大致三分钟内可以搞定。”
就在这时,柳夫传来汇报,接洽负责人在前台完成登记,将身份铭牌交给假苏婷,两人一同上了二楼。
阎大俊和薛戟随即走进大厦,陈茜倒要看看这俩货究竟藏着什么所谓的绝招。
看到两人造型的一刹那,她被彻底惊呆了。
根据暗地里在公司日程中插入的信息,阎大俊和薛戟应该是两个前来维修中央空调和通风管道的修理工——
然而只见他们头戴墨镜,一身黑西装,拽里拽气摇头晃脑地穿过正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台,薛戟随即将手里的大工具包“砰”地一声甩在台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什么来打劫的黑社会,下一秒就会掏出手枪,同时语气无情而平缓地蹦出一句“把所有的钱放在包里,别让我说第二遍”。
反正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修空调的。
这声势都把前台主管给招来了,还好,这两个神经病“如实”地拿出证件报出了自己的身份,通过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也不难看出,前台主管看到两个土匪装扮的男人掏出修理工的工作证,表情十分复杂。
允许二人通过后,陈茜看见前台主管紧张兮兮地抄起电话,告知整栋大楼的保卫人员,对那两个行为诡异的装修工多加留意。
就这样,几乎所有的安全警戒都从假苏婷转移到了阎大俊和薛戟的身上——陈茜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俩人肯定觉得他们想出来的这点子“高,实在是高”。
与此同时,假苏婷也从接待室中偷偷溜了出来,准备实行自己的第二次刺探计划,只见它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在走廊里挪动着脚步,眼神却不安地四处跃动着。
实际情况与阎大俊和薛戟预料的有出入。
“茜姐,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阎大俊一改任务开展那副轻浮的语调,“那家伙一路上被好几个保卫处的自然人员工拦了下来,但他们之前的眼神确实一直都看向着我们。”
“给人感觉就像是早就意料到了假苏婷要搞事情,所以盘问完全没有松懈,”站在支架梯上的薛戟卸下空调的平板滤网,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观察着假苏婷的一举一动,“这样下去不好办啊,其他的与会人员一到,它和我们可就无论如何都得散伙了。”
“我倒是想起来个主意,可以把那讨厌的保安支开,”阎大俊嘴角微微一翘,“这种关键时刻,兄弟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还没等薛戟回答介不介意或是反问什么主意,阎大俊便一拳朝伙伴的脸上抡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撞击,猝不及防的薛戟顿时被打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好家伙,你玩真的!”薛戟毕竟也是经历过无数大阵仗的老兵,在阎大俊挥起拳头的一刹那便立即会意,然而他没料到的是,除了打架的理由,阎大俊不想演,“那就别怪老弟我不客气了!”
在外人看来,两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人这会竟然因为工钱该算在谁头上凶狠地扭打在一起,附近的保安们见状纷纷赶来制止,结果阎大俊和薛戟越打越欢,根本拉不住——他们平时想要这样的机会还真找不到哩!这回可算是结结实实过了一把决胜负的瘾。
在一片几乎要冒出烟的混乱中,假苏婷趁机溜进了那间门牌上写着“注册登记数据库机房”的小房间。
它打算找出整个“生态圈新闻”公司的员工个人信息以及近期的资料通讯记录,获知如此隐密的计划并透露给公司外的人,这个过程不可能不留下点蛛丝马迹。
而陈茜也认定假苏婷会这么想,就像鬼屋里假扮妖怪的演员一样,早早地守候在了数据库中,就等着访客到来的那一刻。
果不其然,另一个意识如涓涓的溪流一般,悄无声息地流进了这片数字的海洋。
公司大楼里,发生“财务纠纷”的阎大俊和薛戟你一拳我一脚地来回过着招,发力时的厉喝和挨打后的闷哼此起彼伏地回响在空中,听起来甚至还有些节律——与此同时,另一场无声的缠斗也在网络中激烈而胶着地进行。
不过事实上,陈茜和IO763只交手了一合,便各自推出了网络,就像大街上的两人擦肩而过了一样,所谓胶着,只不过是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而已。
令陈茜震惊的是,她原先确实有很大把握认定假苏婷的后台和“生态圈新闻”有关,但真的万万没想到此人就是公司的总裁龙希。
令假苏婷,也就是IO763震惊的是,不仅数据库中没有任何个人与政府机关的沟通记录,还遇到了一个埋伏自己的黑客,将假苏婷电子脑中关于事件策划者和之后的行动方案全部盗了去。
两方都感觉到,局势开始变得扑朔迷离了。
当然,虽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它确实是能令人心里感到无比地平和,双方的会晤依旧隆重地举办了,龙希和假苏婷签订过合同手握着手的照片也传遍了海东市的大街小巷——唯一称得上明显不太平的,就是可怜的阎大俊和薛戟这对活宝,鼻青脸肿的他们被保安们“友好”地扔出了大楼。
“我的看法还是,龙希本人其实并不知道假苏婷想要潜入公司,”段鸣吸溜一声将一坨糊掉的泡面送进嘴里,“如果这一点他知晓的话,肯定比任何人都急于找出内鬼,而且一旦盗窃行为败露那也是假苏婷的锅,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说法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假苏婷与龙希依然是同伙,”唯一一个没在吃东西的陈茜像个战俘营的军官一样,完全不知道眼前这群饿死鬼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如果一方开始对另一方心存芥蒂,那么假苏婷会只身一人到自家偷东西,龙希还试图将其拒之门外,就都说得通了,而且假苏婷偷走的报告也指示出‘生态圈新闻’是泄密源,这种可能性不小。”
“真会有这么复杂吗?”柳夫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在听侦探小说,“对方可全都是仿生人,他们脑袋里那些电子元件被拼凑在一起都最多是一年前的事情,用人类的观念来衡量的话,连幼儿都算不上。”
“跟复不复杂关系不大,指导行动的永远是最坏的设想,”陈茜瞪了瞪眼睛,“如今我们已经全盘了解了龙希的整个计划,营救阿婷的难度被降到了几乎为零,只是问题在于,假苏婷和龙希真有隔阂的话,我们即便抓住了其中一方,另一方也会借此过河拆桥从而脱逃。”
“所以到头来,”薛戟贱贱地举起只剩下汤的泡面杯,比了个碰杯的动作,“咱们还是得祈祷这所谓最坏的设想不要成真。”
“这是自然,”陈茜被逗得轻笑了一下,“否则也称不上是‘最坏的设想’了。”
与此同时,新地大街59号地下室内。
苏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过去,她的眼前只有黑暗,她所处的地方除了噩梦哪里都不是。
连过去了多久时间也无从知晓,苏婷只知道被捆着的双手和双脚已经没有知觉了,似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开始嫌弃像只待宰羔羊一样的她,先是手和脚,说不定接下来就是眼睛、嘴巴,直至内心最深处的灵魂。
苏婷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接下来庄严又神圣的一刻,但她迎来的既不是好闺蜜陈茜,也不是挚爱的恋人杨帆,更不是正直可爱的段鸣——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女性仿生人冷不丁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苏婷便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晕厥了过去,
醒来时,就已经被绑着躺在这里了,仿佛前一秒还穿在身上的婚纱早已无影无踪。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苏婷的情绪既不是惊愕,更不是恐惧。
而是身处异乡的孤独,她感觉周围不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她想回家。
这个念头已经在苏婷的心头缭绕千遍万遍了——但这次好似是被谁听见了一般,储藏室的门打了开来,而且墙壁的另外一侧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是刺得苏婷几乎睁不开眼的光亮。
进门的是一个短披肩发的女孩,看上去年纪和苏婷差不太多,可能略小,不过引人注意的并不是她的年龄,而是那副苍白无神的面貌,看上去就像是被下了迷药一样,身不由己。
IO763坐在外面的面包车里,扯动着用无线信号组成的傀儡线,命令清给苏婷罩上不透光的头套然后将其押进车里。
一针强效镇静剂下去,苏婷再次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昏睡当中。
此时整个地下室都在忙里忙外地搬迁,龙希也要过一会儿才能来,IO763索性暂时关闭了躯体遥控,只见失去控制的清像中暑了一样,浑身瘫软着倒在了苏婷身旁,假苏婷也是如此,只不过它这会正和杨帆一同睡着,有没有被遥控看不出区别。
他越发觉得,这次行动不可能会有好结果。
但这回,他没有向龙希说出这一看法,他决定用行动表态。
两天后,海东市韵赤会展中心,
年度的综合性大型新闻媒体会展似乎从一开始,就无缝切换成了如火如荼的现在进行时,每个展位的主人都纷纷同一时间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让初来乍到还懵懵懂懂的观众将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间展馆的每个角落都变成了舞台,参展商不遗余力地秀出才华,观众则用闲谈和双脚在无意中辐射出自己的审美氛围。
舞台就是这么个矛盾的地方,有的人站在上面展示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而有的则是最虚伪的一面。
“所有人都到位了吧?”陈茜望着在“生态圈新闻”展台处和合作商高谈阔论的龙希,“待会争取两边都一气呵成,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要给。”
电监调查所的各位还从没体验过这么怪异的气氛,明明犯人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全部掌握,但陈茜却依然如此没底气,怪哉,怪哉。
龙希这时打的如意算盘是,让假苏婷悄然潜入存放大型展品的仓库,将里面的样型仿生人记者盗出,以《空间站》杂志社独家的名义公布项目,接着自己当场示出假苏婷在仓库里实施盗窃的证据,同时暗中将真苏婷调包回来背黑锅。
一个在万众瞩目盛会上的爆炸性丑闻就这样形成了。
对于陈茜等人这一侧而言,最需要拿捏好分寸的关键点就是,得在假苏婷进入仓库之后,执行偷盗之前,用暴力等其他方式使其显露出仿生人的本质,这样一来,嫌疑就不会落在苏婷的头上。
同时,他们必须要在这段不知有多长的时间内,完成对苏婷的营救和抓捕龙希这两项任务。
“茜姐,目标出现了,”在远处高楼上,用狙击步枪瞄准镜监视着仓库区域的薛戟说道,“在我的视野中没有死角,只要一声令下,第一颗子弹就能击中。”
“明白,但是注意不能打头部,”陈茜接下来要时刻关注的就是搬运真苏婷的伪装车什么时候出来,“假苏婷电子脑里的通讯记录都是抓捕龙希的重要证据。”
“这个简单,”听了陈茜的要求,薛戟反倒显得更加轻松,“脱靶总归比十环要容易很多不是?”
“那你可得悠着点,”陈茜打趣道,“别这回打脱靶打爽了,把射中十环的功夫给丢了。”
薛戟不禁苦笑了一下,说是说脱靶,但实际上陈茜对射击的部位提出了明确要求:务必要击中脖子把脊椎打断。否则即便子弹穿过身体使其中的蓝绿色体液流出来,身躯还能活动跑到其他地方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最终要达到的效果是一枪将其打瘫在地,还不能伤到电子脑。
意思就是说,这回打靶要是成绩好,那薛戟以后闭着眼睛都能打十环了。
“来了!”阎大俊的惊呼声突然出现在通讯频道里,“伪装车开出了停车场,正往仓库去!”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们就像是要演一出精心排练过的话剧,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要按照剧本来不能出错。
薛戟开枪狙击假苏婷——阎大俊将伪装车拦下营救真苏婷——柳夫和梁琪灵回收假苏婷的电子脑——陈茜和段鸣逮捕龙希。
顺序井然,一环接一环,甚至能给人以一种在看走马灯的美感。
然而,美的东西总是脆弱的,一旦混有杂质,那份高雅气质便将大打折扣。
“等一下!”阎大俊率先发现了不对头,“车上没人?!”
这是辆由AI驾驶的空车!
车子一进入仓库区域就停了下来,阎大俊走到近前上下调查了一番,才找到了一个活人——不省人事的苏婷正蜷缩着躺在后备箱里。
与此同时,薛戟的消音枪声也没有如期响起,因为他发现没有开枪的必要了——假苏婷突然间浑身抽搐,体液从七窍中泉涌而出,是个住在现代社会的人都看得出,它的AI遭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众人的思维停滞了两三秒后,才意识到这些意外并不影响接下去步骤的进行,他们很快便再次行动起来,按部就班地剖出假苏婷的电子脑,并以此为证据逮捕了龙希以及手下一干异常仿生人。
龙希要么做梦都没料到,要么是早就料到了只是没在意——IO763会在最后关头叛逃。
就在那辆仅载着苏婷的伪装车驶进园区后,IO763和清便已乘着另一辆车逃之夭夭,他不愿走向一条终点必定为“失败”的跑道。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的鸣叫声加入了这场展会的音乐大杂烩,当然还有苏婷的号哭声。曾几何时,她真的一度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丈夫和朋友们了,直到在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员中间认出杨帆的身影,苏婷才确信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可惜婚礼没法再办第二次了。”
看着夫妻俩涕泗横流地拥抱在一起,段鸣不禁为之动容,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幸福时刻,尽管它很短暂,但就是一辈子的事。
陈茜没有搭话,她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鲁文时,这就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