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被火把火光照亮的地牢通道,伊比利斯带着路易斯三人继续前进着。这一路上经过的牢房,大多里头都寂静无声,只有少数几个被关押着的人会将脸贴到生锈的铁牢门上,打量着经过的四人。但当他们在昏暗中看清带头之人为伊比利斯时,便会惊呼或者哀嚎几声,立即蹿回牢房深处的角落里去。
“伊比利斯,他们很害怕你啊。”路易斯笑道。
“毕竟是我把这些人回收来关在这儿的。我还把他们当作商品展示出售呢,他们不怕我怕谁?”
“伊比利斯,你是从哪里把他们弄来的?虽然我确定你是通过非法途径把这些人搞到手的,但还是有点好奇……”安妮向走在前头的伊比利斯询问道。
“不,安妮小姐,你说错了。你猜错了,你其实一点都不确定。当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些人的来历详细告诉于你们。路易斯也不清楚这事儿呢,明明已经认识我这么久了。”
“是啊,你一直都没有和我说起过……我唯一了解的库房货仓也就只有犹大房间了。至于你的进货渠道,我一向不清楚。”
“进货渠道确实不方便透露,这是商业机密……但地牢里关押着的这些人类,并不是我花钱弄来的。而且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你先前说是回收来的,像收废品那样吗?”琳赛开口问道。
“说得不错,琳赛小姐。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废品……来不及多解释了,快……好吧,不开玩笑了,路易斯,你要的人就在这里面。”
走在众人前方的伊比利斯停下脚步,面向左侧,墙上依旧是那见多不怪的铁锈牢门。这一路过来所见的全部牢房都一个样,没有编号,路易斯也不明白伊比利斯究竟是如何确定这间牢房里关押着的是他要的人。
伊比利斯弯下腰隔着门缝往里头瞧了瞧,站起身笃定的对路易斯说道:
“没错,就是她。”
“还是个女人?!”
“正常情况下,人类不是男性就是女性,你为何这么吃惊?”
“我也就是激动一下而已……快让开给我看看。”
“请吧。”
伊比利斯说完便让开他高大的身子,路易斯走到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半蹲下身,好让自己的眼睛能直直通过铁门的门缝观察到牢房内部。
地牢深埋于地下,自然没有地面上的阳光直射。仅靠牢门外火把的微弱火光映照,里头依旧昏暗得难以让人看清。尽管如此,路易斯仍然依靠肉眼努力分辨着。
“是个怎样的女人?”安妮在路易斯身边问起,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一碰到有关女人的话题,安妮就这么敏感啊……
“别急别急,太暗了,我还没看到人呢。这么一看,伊比利斯的火眼金睛确实好使啊……”
一旁伊比利斯眼眶中的两团蓝火微微跃动。确实是火眼不假。
“哼,估计是狐狸精长得太好看。我也不想管他了……”安妮转头便和她身边的琳赛攀谈起来。
“谁要你管了……”
路易斯的眼皮已经有些酸胀。
“伊比利斯,不如你直接让我……”他刚转头准备让伊比利斯打开牢房门,自己好进去一探究竟,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黑暗中的一抹惨白。
里面那人是动了一下么?头转到一半,话也说到一半的路易斯又将眼神重新聚焦。
“好像是被什么突然吸引住了的样子……”伊比利斯嘀咕道,闲聊着的安妮和琳赛也都把视线转移到了路易斯身上。
伊比利斯说的没错,路易斯确实是被吸引住了。被两条裸露在外的腿。
在外头火光的映照下,第一眼为惨白的腿上皮肤现在看着却是橙黄模样。这是两条瘦骨嶙峋的腿,夸张点说,只有皮包着骨。
这裸露、没有衣物遮蔽的腿完全不能给路易斯带来美感。它又动弹了一下,开始朝牢房角落的阴影中收缩,渐渐隐没在了黑暗中。
路易斯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把你刚才的话说完吧,路易斯。”
“打开牢门,让我进去。在外面实在看不太清,我只看见了她的腿。”
“原来是里头那女人的腿啊,难怪你看得这么入迷!”安妮冷声道。
“我现在不想和你言语上扯来扯去,女巫长!伊比利斯,你得让我进去。如果这个人真是我需要的话,我不能错过她。”
“不会让你错过她的,放心吧,不然我也不会带你到她面前了。别急,我这就开门。”
伊比利斯说完便从黑袍口袋中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没错,只有一把。
“这里牢房这么多,你就带了一把钥匙?难不成,你早就准备带我来这儿,才提前准备好了它?”
“就是因为地牢里的牢房太多,我才只准备了一把钥匙。万能钥匙开众锁,不是很方便么?”
“有点你的风格……那就请打开这铁门吧。”
伊比利斯将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微微一拧,“咔哒”一响,门便应声而开。路易斯接着猛然一把朝外扇开牢门,其发出的“吱呀”声响尤为刺耳,表面的铁锈也随之落到路易斯的大衣上。
“再帮我拿个火把来。这里头太暗了,需要照明。”
路易斯刚说完,伊比利斯就已伸手将就近墙上挂着的火把取下递到了他的手上。
“谢了。大伙要和我一起进去么?”
“你需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她的来历吧,路易斯。”
“有这个必要。那安妮、琳赛,你们两位呢?”
“我不进去了,不想看到其他女人。”安妮语气依旧冲人。
“那我在外面陪安妮吧。”琳赛赶忙接口道。
路易斯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火把微微举过头顶,走进牢房内。
迈出几步,当火光照亮牢房原先黑暗的角落的时候,路易斯才真正看清楚这个被囚禁者的样子。
牢房内当然只囚禁了一个人,先前看见的惨白也确实是此人的皮肤。伊比利斯称呼此人为“她”,意指其为女性,路易斯自然也认为此人是一个女人,但现在当他看清此人的全貌,却完全不认为这是个女人的样子。
更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姑且还是相信此人为女性吧。她的身子平躺在草席上,脑袋则斜靠在墙上,左小腿跨在右小腿上交叉着,两手则捂着自己下体的私密部位。是的,她没有一件可以遮盖自己身体的衣服或者物件。或许是因为缺少阳光的照射,又或许是患有坏病,她的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在黄色火光的映照下则转变为橙黄色,一旦将火把移开,便能在黑暗中瞬间一瞥那耀眼的白。
正因为被囚禁着,所以自然也没有人为她来修剪头发吧。她的黑发已长如瀑布一般,但完全没有瀑布那种柔顺观感。此时的她披头散发,发丝油腻,上面又缠有枯黄的草。有些长发已从她的两颊垂过双肩,直垂到小肚上,正巧遮住了她胸前的两颗葡萄。她身边没有真正的被子,平时应该是睡在草席上,然后把自己的长发当作被子来御寒吧,路易斯这么猜想。
但她脸上的发丝太散乱了,遮起了她的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墨黑的瞳孔露在外面,死死盯着站在她身前的、高大的男人与另一个更加高大的羊头人身怪物,路易斯与伊比利斯。
路易斯由上到下仔细观察着她的身体。她太瘦了。路易斯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发现她腰间的骨盆上端尤其突出,两条腿上的骨头也外露明显。可以想象,她那被黑丝遮蔽的脸庞肯定也是极其瘦削的了。
“伊比利斯,你就这么对待自己摆在货架上招揽客人的商品?不论什么客人,进来看见她这个丑样子,谁还会有买下她的念头啊……”路易斯偏过头对身边的伊比利斯小声抱怨道。
“你好像是说让我给你找一个可以承受大量污秽的人吧?”
“没错,而且污秽聚集在此人体内的同时,她依旧能保有清醒的意识和自主活动能力。你是想说……”
“躺在你面前的、这个牢房里的女人,本来就不是凭借外表相貌来吸引顾客的那种商品。她是仪式专用的。”
“活祭、容器?”
“嗯……当然,你也可以买去带回家当作玩物消遣用,就和那些有钱人们来我这儿买女人和魅魔一样。”
“我可没那个兴致,也不想花这个冤枉钱……向我介绍介绍她吧,伊比利斯。”
伊比利斯便按住路易斯的肩膀,压低他的身子,自己也蹲下身去,两人的视线得以与靠在墙上的被囚禁者的视线平行。地上的女人见状则又向后缩了缩身体,可惜她已经没地方躲藏了,她的身后就是地牢黑灰的墙壁。
“路易斯,先告诉我,你的两只灵眼有看出什么来吗?”
“看到的东西多了去了,伊比利斯。她是个灵魂洁净的人,但她的身体及其肮脏。她似乎已经经历过了成千上百次的邪恶仪式。体内的一切都很混乱,这才导致她吸收不了多少营养,变得这么消瘦。”
“是的,我对待自己的商品绝对是尽心尽力……起码不会让他们饿死,还会定时对他们进行梳洗打理和体检……然而她是个例外。”
“你还打理过她?拜托,她这头发可是长到天际了!体检的话……我的眼睛就可以做到。她现在并没有得什么疾病,只是过于虚弱罢了。我猜你一发现她无法通过进食吸收营养之后就进行了补救措施……注射?”
“看得很透彻嘛,路易斯。确实她现在完全靠我定时注射维生素等才能存活,但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总有一天会猝死或者暴毙。但还有得救。”
“你都要拿她做驱魔试题,在她身上安置魔鬼了,竟然还说她有救?”
“正因为是我——路易斯·枫丹拿她有用处,她才有得救。不过她得先撑过我和驱魔组新人赛这一关。”
“那她要是真撑过去没死,得救了,你就是她的救命大恩人了!”
“对了,你要是把她给了我,她的吃饭问题怎么办?我又不会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注射什么的……给她喂粥喝行不?”
“你又在开玩笑了,路易斯……放心,尽管你没有花钱,她我是白送你的,但怎么说也是从悲剧出去的商品,售后服务肯定到位……”
“悲剧还有售后服务?客人不是都……”
“别把悲剧和犹大房间搞混了,路易斯!这两者又有明显区别。进过犹大房间消费过的客人确实不需要什么售后服务。”
“好吧,那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帮我搞定啦。直接把这个女人送到我家来就行,丹东大道66号606室,亲自送过来。对了,来之前记得好好打扮一下她,起码让她能够出来见人……衣服总得给她穿上呀!”
“那还需要我把她的具体情况介绍给你吗?”
“忘了这事儿……虽然我一看到真人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但还是姑且听你说一下吧。”
“你有看出来她是一个女巫吗,路易斯?”
“嗯?!”
路易斯震惊了。
“你有看出来她现在已经多少岁了吗?”
路易斯已经接不上话了。
“我就知道你看不透彻,路易斯……她的名字,海伦·拉沃,上个世纪比较出名的欧洲女巫之一。你出生的太晚,肯定是没有印象的。然而我就比较清楚,毕竟我活在这个世间的时间比较长。”
“著名女巫……海伦·拉沃……我自己之前确实没听说过她。她是怎么落在你手里的?”
“她被我从女巫安息日上给救下来了。可以说我才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我救济了她几十年,直到现在。”
“就把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几十年?这可不是什么救济,伊比利斯……”
路易斯摇了摇头,对着躺在地上的女巫叹了口气。海伦显然看见了路易斯的举动,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向他。
伊比利斯眼眶中的蓝火跳动了一下,路易斯知道他是在示意自己做出点表现。于是路易斯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女巫抬起在半空中的惨白手掌。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呀!路易斯把海伦的小手捏在自己手里仔细观察着。她的手背完全不光滑,粗糙得像刚被犁过的田地。手心则尽是刀割与烧伤之后的伤痕,显现黑色与血色。路易斯伸出自己的食指将指甲略微嵌入这些伤痕中,耳边听到躺着的海伦嘴里发出细微呻吟声,他只好拔出,指甲缝里已经沾染上淡淡的黑血。看来这些伤口没有完全愈合的迹象,十分脆弱,外力稍稍侵入便会崩裂开。
路易斯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两只大手完全捂住女巫伸给自己的那只小手。
这样应该能让她好受些吧,路易斯是这么想的。
同时通过肌肤接触,路易斯也能得知更多海伦·拉沃的信息。
“她,这个女巫受过的伤……太多了。她有过悲惨的童年与青年经历。”
“继续说下去吧,路易斯,你还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伊比利斯接话道。
“让我看看,让我仔细看看……海伦,她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她的体质。这体质让她在女巫群体中受到其她女巫的压迫与嘲笑……不只是女巫们虐待她,男巫们也凌辱她。在女巫手下当学徒的这么些年,她的身心饱受摧残。我接下来,要再往她的心底深处挖掘,她为什么会选择加入邪恶女巫阵营,她的童年……”
“童年吗……”路易斯身边的伊比利斯也喃喃自语道。
而此时,躺在草席上的女巫,海伦·拉沃已经开始低声抽泣了起来。
“……伊比利斯,她并不是上个世纪的人……你欺骗了我,你是在哪年哪月、哪次女巫安息日上发现并救下的她?你救济了她不止几十年。”
“我清楚。不好意思啊路易斯,还是瞒不过你……”
“算了,我不会计较这个。她的童年,要追溯到……很久远……很早之前。那时候,萨勒姆猎巫事件都还没有发生……大概是在猎巫事件前六十年,也就是1630年左右……”
“说下去吧,路易斯。把真实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年秋天,她的家人都死了……”路易斯开始回溯女巫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