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的结尾是撒旦被扔到地下,永远不能再冒出来。然而这并不是第一篇将地狱观念引入基督教世界的文献。在那之前很久,许多宗教就构想出一个阴魂漫游的住所,通常是在地下。异教的狄米特(Demeter)曾到地府哈德斯(Hades)寻找被冥王劫走的女儿柏丝芳(Persphone);奥菲斯(Orpheus)曾下地府搭救妻子尤丽狄丝(Eurydice);尤利西斯和埃涅阿斯也曾前往那里。《可兰经》谈到一个专司惩罚的地方。《旧约》提到一个“死人的住所”,但没有谈到惩罚或酷刑。福音书比较明显地提到无底坑,尤其是地狱和那里的永不熄灭之火,被丢进那里的人“哀哭切齿”。

中世纪产生了很多关于地狱的描写和阴间之旅的报告,例如《圣布伦丹的旅程》(The Navigation of St Brendan)、《丹达尔的异象》(Vision of Tundall)、达维洛纳(Giacomino da Verona)的《地狱的巴比伦国》(On the Infernal Babylonian State)、德拉里瓦(Bonvesin de la Rive)的《三部经文之书》(Book of the Three Scriptures)。正是这些人与作品,还有提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Aeneid,第6章)和阿拉伯的传统(8世纪时穆罕穆德地府之行的《梯子之书》【Book of the Stair】值得一提)激发了但丁创作《地狱》(Inferno)的灵感。但丁此作是这方面的枢纽之作,描写了各色各样的怪物,详列无数畸形,如米诺斯(Minos)、复仇女神、格扬(Geryon)、有六张脸和六片巨大蝠翼的路济弗尔(Lucifer),以及林林总总难以名状的酷刑——生前懒堕的人赤身裸体被黄蜂和马蝇叮着狂奔,贪吃的人被雨折磨、被刻耳柏洛斯开肠掏肚,异端躺在火墓里,行暴力者被扔进污血沸腾之河,渎神的、jijian的、僭位的被火雨笼罩,谄媚的人被浸在粪坑里,买卖圣物者头下脚上倒吊、脚上着火,骗子全身陷在沸腾的沥青里被魔鬼用利钩刺赶,伪善的人穿着铅大衣,窃贼变成爬虫,造假者得了麻风病、周身疥癣,叛徒泡在冰里……

在启示录文学和各种版本阴间之行故事的影响下,罗马式修道院和哥特式教堂里的泥金抄本与壁画上形形色色的刻画天天都在提醒信徒们那些等待着罪人的惩罚。

接下来的数世纪地狱也被念念不忘。巴洛克时期的四旬斋讲道里,讲道者描述的地狱之苦,暴力程度超过但丁所写。令信徒魂飞魄散的部分原因是没有任何艺术性灵感来源和其恐怖。

地狱甚至带着存在主义和无神论的姿态重返现代。萨特的《密室》(Huis clos)就是对现代地狱的描写:在这一生里,我们是被他人界定的,他人的凝视揭露了我们的丑或耻辱,但我们可以骗自己,以为他人没有看出我们真正的样子。但是,在萨特笔下的地狱中(一个旅馆房间,灯永远亮着,门关着,三个从未谋面的人要永世共存),你逃不掉他人的目光,你和他人共存,却是孤独的,忍受着他们的轻蔑。其中一个角色大叫:“开门,开门,老天。一切我都愿意接受:我愿意挨靴子、镊子、下油锅、火钳、绞刑,一切燃烧的、让人皮开肉绽的东西。我想要彻彻底底地受苦。”全都没用:“无需赤热的烤架,地狱就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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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篇》9:17

恶人,就是忘记神的外邦人,都必归到阴间。

《约伯记》21:13

他们坐拥财富度日,转眼还是进坟墓。

《以赛亚书》5:14

因此,地狱扩大起来,张开她无限量的口:他们的荣耀,他们的群众,和他们的繁华,以及那快活的人,都将下去,进入那里。

《以赛亚书》14:4、9、11

你要提起这句谚语来数落巴比伦王,说:……底下的地狱将会迎接你来……你的威风排场将会进坟墓,还有你那些琴瑟的喧闹……

《以西结书》26:20

我要将你打下去,和古时已经下去的那些人一起在那无底坑里,在地下深处,在自古荒凉之处,和他们一起下无底坑……

——旧约

加百列做完他的报告之后,我,穆罕默德,先知兼上帝的信使,看见罪人在地狱里受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折磨,我心中对他们生出极大的同情,大到我汗湿全身;我看到他们之中有好几人,嘴唇正在被起火的剪刀剪掉。于是我问加百列,他们是些什么人。他告诉我,他们在人和人之间散播制造不和的言语。另外一些人,,正在被割舌头,则是作伪证的人。我看见有些人的yj被火热的钩钩挂着,那是在人间犯通剑的人。之后,我看见一大群妇女,数目多得难以置信,她们是斯初被钩着,从起火的大梁挂下来。挂她们的是燃烧的链子,其热无比,那种热,没有什么能够形容。我问加百列,这些女人是谁。他告诉我,她们是妓女,一辈子通奸行yin。我还看见另外许多男人,非常英俊,衣着体面。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子民之中的有钱人,他们都在火里烧着。我问加百列,他们为什么被这样烧,因为我很清楚他们从前曾大力周济穷人。加百列告诉我,他们虽然行善,但他们却是浮夸的。

——《梯子之书》,79(8世纪)

上帝为了更进一步折磨那些被打入地狱的人,把自己变成酿造者,在地狱那些蒸馏器里,他藏着最厉害的饥饿的痛苦,最火热的口渴,最冰寒刺骨的冷,最火热的苦难;有人被铁屠杀,被吊刑手的绳圈绞死,被火烧成灰,被野兽撕裂,被蛆活活吃掉,被蛇吞噬,被利刃剥皮,被酷刑手的铁耙猛刺,开膛破肚;圣塞巴斯钦身上的箭矢,烤圣劳伦斯的架子,把圣尤斯特塞放在肚子里烤死的铜牛,把圣伊格纳修吃掉的狮子;四分五裂的骨头,脱落四散的手脚;所有最尖锐的痛,所有最剧烈的焦虑,所有最可怕的痛楚,所有最漫长的死亡痛苦,以及所有最缓慢、最辛苦、最残忍的死法。他蒸馏所有这些成分,酿出来的成品,每一滴都含有精心提炼的一切痛苦的本质,火候到家,每一道火焰,每一丝余烬,更好的是,那火焰中的每一个火花,里面都是所有折磨集中到一种折磨的精华。

——《四旬斋讲道》马尔凯利(1682)